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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9/30 23:55:48瀏覽216|回應0|推薦2

彷彿看到一面鏡子般,眼中映照出我的臉來......
無論我走到哪裡,所看到的每一個人,都長得和我一模一樣......

早晨,陽光似乎帶點溼氣,撥灑了滿地,雀鳴鳥囀。
他跟平常一樣地在六點整時醒來
盥洗後,收拾了書包,用吐司作出那一千零一道早餐
叫醒了兩個弟妹,邊吃著烤吐司與牛奶
一邊擔心著趕不上六點四十分的校車。

「為什麼又是吃烤吐司?」
「你不會做些別的嗎?」
「為什麼不給我們錢,讓我們自己買呢?」

弟妹一如往常地抱怨,一邊埋怨地把吐司吞下
留下空蕩蕩的碟子在桌上,自逕上學去了。
多年來總是如此,每天早上都上演著這樣的戲碼
他每天都在壓抑著即將爆發的憤怒。

「你們懂什麼!你們知道爸一個月給我們生活費才多少嗎?」
衝出門外,追上弟妹咆哮著:「你們什麼都不知道!」
眼中怒火如炙,似乎要吞噬自己的弟妹一般。

「我們走了喔!」弟妹在門口穿好鞋,丟了一句話後便走

他沒有怒斥弟妹們,他沒有這麼做。
他戴上微笑,說了聲「路上小心」
聲音趕不及門關上,被門板阻絕在這一頭。
他收拾了餐桌,留了張紙條給還在爛醉中的父親
提醒他該繳水電費跟電話費了。

校車上,他坐在角落,低頭背今天要考的英文小考。

「阿智,這麼用功啊。」
總是在某一站時,都會上來一大群他班上的同學
他知道那是他們早上先偷跑去電動玩具店的關係。
「今天的小考要拜託你啦!」
旁人跟著附和贊好,頭一個發聲的同學將書包丟給了他
他很識相地拿起他的書包站起來,把位子讓了出來。

到了學校,他打掃完自己的掃地區域
還幫班上同學將垃圾丟到垃圾場。
主動幫別人做事,已經成為他的習慣
而讓他幫忙做事,也成為班上同學的習慣。

「學校要舉辦一個班級創意花圃的比賽
各班要將自己班的花圃用創意表現出自己的特色。
所以我們要選一個負責人?」班會課,班導師這麼說
「有同學願意自願當負責人嗎?」
導師問了一個傻問題,回答他的是充斥整間教室的,沉默。

有些同學趴在桌上補眠
有的在底下看漫畫,有些在準備下一節要考的考試。
沒有人敢與導師的視線接觸
導師見不是辦法,點了個同學。

「你可以嗎?」一種不由分說的語氣,彷彿玉帝下旨般地:
「你應該可以勝任的!」

又是這個樣子......
老師總是把大家不想做的工作丟給我做!
為什麼!憑什麼其他人就可以在那邊玩?
為什麼......

壓抑不住怒意,幾欲拍桌而起
眼淚卻不爭氣的先掉了下來。

「老師,是因為我只有爸爸嗎......
因為我是單親家庭,老師就看不起我嗎?
因為我是單親家庭,老師就把我當作傭工嗎?
你說啊!老師,是不是?告訴我啊!」
他扯著嗓子,勉力壓抑不斷顫動的身體。

班上同學仍然在做自己的事。
睡覺的安穩,看漫畫的快樂,念書的專心
彷彿與他是存在於不同世界的人
或是,他才是不同世界的人。

「你可以嗎?」老師面無表情的再說了一次
聲音冰冷呆板似機器人般,卻以十分宏亮的姿態響遍教室。
「你可以嗎?你可以嗎?你可以嗎?
你可以嗎...你可以嗎...
你可以...可以嗎...可以嗎?」
在空蕩的教室不斷反射,最終灌入他毫無抵抗能力的耳朵。

「你可以嗎?」老師又問了一次,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緩緩地點頭,他很冷靜地接受這個事實
沒有表現出內心的激動,平靜的連自己都感到訝異
很自然的接下這個工作,接下這個事實。
導師滿意地點了頭,說了幾句讚勉的話
夾雜著稀落無誠意的掌聲,強鑽進他的耳裡。
導師還派了幾個同學做他的助手
要他們放學後先整理過花圃,順便討論該怎麼設計這個花圃。
然而他耳中卻仍不斷回響著
「你可以嗎?……可以嗎?」。

放學後,他帶著一些打掃器具,一個人走到花圃。
他看了看雜草叢生的花圃,決定先除草,於是拿起一把小鐮刀
唰地一聲,把一株草攔腰斬斷
接著,一株一株地被割倒。
很意外地,他看到一株株的草東倒西歪
有種莫名的快感,彷彿在砍殺他的仇敵一般。

為什麼......為什麼都要我來做......
為什麼......

彷彿在砍殺仇人般,手中鐮刀不斷回來揮動
空氣中傳來陣陣芬多精的天然氣味
對他而言,好像聞到血腥味一樣,讓人興奮。

像狂戰士一般的殺戮過後,理智逐漸地浮上
他略定定神,發現整個花圃遍處橫屍
他笑了笑,拿起竹耙將滿地的「屍體」集中成一堆。
好不容易將「屍體」堆疊成一堆,卻有人早已幫他打開垃圾袋等著她。

「抱歉喔,我剛剛有事,所以來晚了。」
出現在眼前的是,平常下課時總是坐在座位上看書的女生,婉琳。

他詫異於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孩
在他已成的內在認知中
在這時空間裡,只有他獨獨一人
而她卻這麼突然且卻又自然地闖了進來。

「其他人怎麼那麼慢?一個人都還沒來?」
婉琳望了望四周,確認了這空間只有他們兩個
他猶豫了一會兒,內心在瘋狂地吶喊:
「他們怎麼會來!不可能會來的,沒有人會來的!
妳?妳來做這麼?是來笑我的嗎?」
但他沒有,他仍戴著面具,以平靜的口吻說:
「他們應該是不會來了。」
「不會來?怎麼會?老師不是說過要大家留下來幫忙的嗎?」
「妳不知道!妳什麼都不知道!」
他默默地重覆著裝袋的動作,心裡不斷地反駁婉琳的說法。
「你似乎不同意我說的話?」婉琳似乎能聽見他心底的吶喊一樣
「不,我覺得妳說得很對。」
一樣戴著面具,透過面具傳出來的聲音冰冷而毫無情感
他扔下這句話後,便拿起小鏟子到花圃中鬆土
「我覺得......二年級的你,比較快樂。」
婉琳也拿起小鏟,蹲到他身旁,鏟子象徵性地在土上撥弄著

他忽然停住鏟土的動作,思緒似乎被過去所吞噬。

「那個......
同學們,校慶時每班要有個班級表演,大家想做些什麼呢?」
高中二年級時,他擔任班長,但是同學們的反應仍然是一樣的冷漠
「你就自己負責啊。」
「就交給你啦,班長!哈哈......」

熱情逐漸被澆熄,他知道大家想的永遠是自己,卻無法了解他們的想法。
書本上明明就不是這樣說的啊,到底誰才是對的呢?
最後,他終於看清了事實與理想的差距,一段無法丈量的距離。

「你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變這麼多?從前那個快樂的你去哪了?」
婉琳不放過他地不斷追問:「是害怕了嗎?躲起來了嗎?」

他感到很慌張,面對婉琳每一個不斷逼近自己內心的問題
他開始害怕,害怕被她揭下那張脆弱的面具
面具之後,是一張滿是淚痕的面孔。
於是,他不自覺地用怒氣做為盔甲
他不知道這是最後的且可悲的抵抗。

「妳懂什麼!妳什麼都不懂!」
他咆哮著,勉強地壓抑沸騰的情緒,扔下所有的東西,獨自走了。
他發現自己身體不住地顫抖著,視線一度模糊了起來。

回到家後,他無心去準備晚餐,任憑弟妹在房間外叫喊
最後他丟下了錢打發他們,又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裡。

他忽然想起,有堂課老師正在上前秦諸子的學說。
他突然發現墨家的學說實在是天方夜譚
根本不符合人性,這也是墨學無法傳承下來的原因吧。
正當班上都這麼討論時,婉琳卻提出另一個想法:
「或許人性就是如此吧,但是我們總是人,總要有別於野獸的價值……」
他陷入自己的思考之中,後面她還說些什麼,他也沒注意聽。

究竟怎麼樣才是對的呢?我已經不知道了......
難道說像他們那樣才是對的嗎?這樣也過得比較快樂吧?
難道說人真的都是自私的嗎?誰能告訴我......
我們處在什麼樣的世界之中?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半夜,雖然整晚沒進食
但是他仍然沒有饑餓感,意識逐漸朦朧模糊
不知道是否是血糖過低的緣故
他開始感到昏眩,四周忽然瀰漫著暗紅色的霧
不斷地擴散,而且試圖吞噬他,他雖然想要逃出這團怪霧
但是強烈的暈眩感讓他根本無法移動自己
最後那團暗紅色的霧吞噬了他,他的意識也就沉入了某處。

早晨,鳥鳴聲叫醒了他,今天是個陰天。
他一如往常的動作,讓他看起來像個機器般。
只不過他有了些改變,自己卻沒發現。

他悠閒地吃起烤吐司
不曉得今天心情為什麼這麼輕鬆,能讓他這麼坐著吃早餐。
不久,弟妹們慌張地跑了下來,怪罪他為何沒叫醒他們
弟妹們更訝異於他竟然沒準備他們的早餐。
他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叫弟妹們自己準備早餐,便獨自出門。
他從內心裡感受的歡樂。

校車上,他甩開那隻假意熱情的手,將同學的書包丟到走道上
沒有讓坐,他仍然坐在位置上,冷冷地看著窗外
而他那群同學也頓時不知所措,都詫異於他的改變。

原來這樣才是對的!原來滿足自己的感覺這麼好......
我之前真是錯得太嚴重了!

他開始追求自己的利益,一切以自己能得到利益為前提。
為了滿足自己,也願意犧牲掉別人、背叛別人。
他接下的工作也幾乎丟給別人了
只留下一些能在老師面前表現、能讓老師印象加分的工作。
放學後,他也不去花圃工作,他也不清楚有沒有人去做
那種完全無利可圖的工作,現在的他是完全不想去參與。

時光持續流逝,日子過了一天又一天。
他的成績突飛猛進,連導師都感到奇怪
然而至少他丟下的工作,老師也不追究,替他找了人接替工作
也許老師也希望他能專心於課業,讓班上多一個考上第一志願的學生。
於是他搬到了教室前排
跟那些功課極好、極有可能考到一流大學的同學坐在一塊兒
班上的雜務工作,老師自然而然地發落到了黃金區域之外。
他慶幸著他能處在這麼優勢的團體
看著成績單,他處心積慮地計劃著爬上第一名的名次。

某一夜,他剛念完書,碰巧接到一通電話。

電話那頭,是個最近都沒聽見的聲音:
「是我,婉琳......」
「喔,什麼事?我要準備睡了,請說快點。」
婉琳沉默了一會兒,他開始感到心煩:
「沒事的話,那就晚安了。」
「等...等一下。」婉琳頓了頓:「你最近都沒來花圃...」
「我跟老師說過了,我要念書,沒辦法做那個。老師說沒關係的。」
「嗯,我知道。但是,我還是希望你來。」
「為什麼?我已經不是負責人了,為什麼要我去做?」
婉琳開始支吾:「我覺得...
既然你已經開始了,就不要放棄,應該把它做完才對。」
「我只想管好我自己而已。」他說的簡潔有力
「可是...你不覺得這樣很自私嗎?」
好像是害怕他生氣一樣,「自私」兩字婉琳說的特別小聲
「自私有什麼不好?自私才是對自己好啊。」
他的確生了氣,畢竟她抵觸了他的生存指標
但他仍忍著性子說話,畢竟他發覺他對婉琳一直有莫名的好感:
「妳看過一部電影叫命運好好玩嗎?裡面有一段說:
“人不先自私的話.不懂得自私的話,就不會有現在的社會;
不自私的話,妳唸書是為了什麼,將來當義工嗎?
工作、賺薪水,一定是為了自己,不可能是為公司而義務做的;
人若不自私的話,下大雨時你在街上就不會攔到計程車了
你看人家連下雨天都還為自己,為家人,一心一意的賺錢,這也是自私啊!”
這樣妳懂嗎?別在做傻人了。」
婉琳一直沒出聲,似乎在思考他的話,過了一陣子才開口:
「我想我懂,但是我沒辦法成為那樣的人。
我不喜歡......那樣的生活方式。
而且,我比較喜歡...喜歡以前的你。」
這次輪到他沉默了,他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只好讓沉默代言。
「如果可以,你能回到從前的你嗎?我很喜歡那樣的你。」婉琳接著說
「也許沒辦法了吧......」
說完,他掛上電話,因為他發現他的內心突然產生了動搖
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激盪著他。
但他不想改變現狀,他很滿意現在的生活方式。

晚上,他難得失眠了。
腦海中不斷回響著婉琳所說的話
但是他絲毫不願意去相信
即使她的話如此有力量地在內心衝擊著自己建立的堡壘。
他一整晚都無法睡好,時而睡著時而醒來,不知不覺地天亮了起來。
雖然很不願意,他仍拖著疲累的身體起來,準備開始一天的生活。

洗臉時,他看見鏡中的自己,竟然有種陌生的感覺。
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眼前的這個人不是他
明明是他的面孔卻有這麼陌生的感覺,他也感覺到很奇怪。

下了樓,他一邊準備著自己的早餐
一邊打開電視看新聞,主播流利地播報今天的新聞大事。
他端著早餐和牛奶坐到電視前,忽然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懾。
那坐在新聞播報台上的主播,有著跟他一模一樣的面孔!

他揉了揉眼睛,還是看見「自己」穿著西裝在播報台上報新聞。
這時弟妹們也吵吵鬧鬧地下樓
他本想叫弟妹們來幫他確認這個這麼真實的幻覺
但是他看到弟妹們失聲叫了出來。
原來連弟妹們的面孔也變成他的樣子。

他感到害怕,慌張地跑出門
這時他才注意到今天的天色跟平常完全不一樣。
彷彿是颱風時才有的深厚雲層
奇特的是,那雲不是深灰色的
而是刺目的暗紅色,從雲層當中隱約傳出陣陣雷聲。
他對這顏色有些印象,但是他完全想不起來他跟這麼可怕的顏色有什麼關係。

就好像世界末日來臨一樣......


天色變成這麼的詭異,但是卻沒有人跟他一樣感到慌張
大家都還是在做自己的事,一切就跟平常一樣
只是大家的面孔跟平常不太一樣而已。
他看到早起在運動的老人們,也是有著跟他一樣的面孔
路人、車上的人、警察、郵差、小孩子......
所有的人都跟自己長得一樣。

究竟是怎麼回事?大家在開我玩笑嗎?
為什麼所有人都跟我長得一樣?
無論我走到哪裡,所看到的每一個人,都長得和我一模一樣!
到底是怎麼了!

他像是發了瘋的狂奔,想找到一個能為他解答的人
但是所看到的每一個人都是「自己」
他感到害怕、恐慌,眼淚早已不知不覺地流下。
他大聲地叫喊著,希望能從這場夢中醒來
但是路旁關心他的路人提醒了他,這不是夢!
那路人的手真實地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傳來真實的溫度,但一樣掛著他的臉孔。
他甩開路人的手,又奔跑起來,他無從解釋這樣的世界
他的眼中都是自己!都是自己!

最後,他跑得太急,因而絆倒。
下巴傳來強烈的痛覺,再次告訴他
這不是一場夢!

我是怎麼了?這是什麼樣的世界?
這裡到底是哪裡?
為什麼我看到的人都跟自己長得一樣!
為什麼.......

突然有隻手伸了過來,牽起他的手,想把他拉起來。
他的視線隨著那隻手往上移
發現那是一個陌生卻又熟悉的人,婉琳。
她帶著微微的笑容,眼神中充滿著關懷。

她的面孔,是婉琳自己的。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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