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和我一間一間的找，奇怪就是找不著。醫院看起來倒像美國的Motel, 兩層樓高的建築物，每扇門都面向外面的停車場，從停車場可以看到每一戶的進出。醫院還滿大片的，我們在一落找不到，便到另一落找找看。另一落又不像有來過，明明記得上次來是在剛剛那一落。二嫂忍不住打電話去問，醫院居然說要兩千元，才要幫她查，我說太貴了，不用了，我們自己找。

進了一戶的門，裏面好像有兩三個房間，有兩個女人在搬棉被，她們好像要來照顧即將進住這一戶的人，有個房間有個中等身材的男人，在那裡半躺半臥，好像等著家人來接他出去，護士在那兒穿梭忙著，我們沒有和任何人說話，所有房間都看過了，沒有二哥的蹤影，心裡似乎明白二哥早在兩天前就搬出去了，可是為什麼我們還來這裡，我們到底要找什麼？

等我從沉思裡意識過來時，我和二哥正坐在窗戶旁邊的飯桌面對面的吃牛排，二哥看起來很祥和, 帶著微笑，那不知是誰家，但看起來很雅緻，二嫂在一邊忙著，沒和我們一起吃，我把最後一塊肉放到嘴裡，二哥開口說：“我在上面什麼都看到了”，我問他：“那麼以後要和你講話，是不是要用寫信的”，二嫂過來附和說：“除了寫信之外，還要有笑聲”。二哥和我都被逗笑了。

就這樣我醒了過來，知道原來是作夢，但我相信是二哥來看我了，並讓我知道他在天上過得很好，不用擔心二嫂及侄兒侄女和媽媽的事，馬上會雨過天晴的。醒來時的心情很平靜，和每一次夢見二哥一樣。

最後一次看到二哥是六年前回臺灣，回程時忘了拿手機的充電器，二哥下班回家看到時我和大哥和媽媽已經在要到中正機場的半路了，他馬上開三個多鐘頭的車隨後追來，那時候二哥甲亢發病兩年了，又外調外縣市，忙老婆，忙小孩，忙父母，藥老是忘了吃，搞得他症狀頻頻，受盡折磨。我們都體貼二哥的狀況，不讓他操心，本來說好那次就由大哥和媽媽送機就好了，不然我每次回國二哥都會到機場接送。也許那次是註定我們兄妹最後一次的相聚。二哥帶著小侄子走進候機廳迎面走來那一幕，一直烙印在我的心中。我記得二哥的笑容那麼純樸，那麼可親。

是那一年我要二哥和大哥多來往，像一對兄弟一樣互相禮讓照顧。大哥二哥因為各自的妻子，彼此時有不滿和積怨，兄弟鬩牆。當妹妹的我那年覺得實在看不下去了，得出個聲。不久二哥在大哥的小舅子家出事往生，我心裡明白二哥有將我的話聽進去。他用他的方法在努力和大哥改善關係。

二哥大我兩歲，我和二哥小時候感情最好，他是我們的孩子王。二哥有很多雕蟲小技，很多小朋友都喜歡跟他，二哥和馬克吐溫下的湯姆索亞（Tom Sawyer)不分軒至，他有辦法讓最無聊的事，讓其它小朋友以為很有趣的事情，覺得他們絕不能錯過。小時候我和二哥都得幫家裏糊庫錢賺外快，大家都一次糊一張，二哥發明一次一疊，又快又省事，惹來隔壁的小朋友都要幫忙，因為很好玩。

二哥最景仰的民族英雄是洪秀全，小時候我們玩官兵捉強盜，二哥帶領我們這些小毛頭，指揮自如，我在想他那時候是不是自視為洪秀全再世。有一次我被隔壁一個小朋友用吃飯的叉子輕輕的刮傷了，他三天兩頭命令那小朋友回家去拿電火布（就是黑膠布，那時還不流行OK繃）來給我敷傷口，小朋友因為怕被二哥get out車畚蹈，不讓他再追隨他，所以都乖乖遵從。

二哥在我小學一二年級時，常來我班上的窗口探望我，確定我平安無事，並幫我和我的好友寫考卷。可是二哥不知從何時開始有學習上的困難，他抱怨老師都講鄉音很重的國語，他上課都聽不懂，可能是小時候爸爸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們大約每2-3 年就搬家一次，他適應不良，可能是他自己讀書無方，也可能他小時候好動，老愛爬高，不但摔斷手和門牙，腦子也受了影響。，

二哥國中時老是看他在讀英語課本的第一課，“例習義乳而不可” （This is a book.) 那個年代連吃飯都不夠了，二哥竟然有辦法說服老爸給他買英語教學唱片，我記得跟在旁邊學，結果國中三年下來，他畢業時英文還在第一課，我的英文成績卻總在九十分以上，這就是為何老媽常說我們家豬不肥，肥到狗了。

小時候媽媽實行連座法，只要一個小孩犯錯，所有的小孩都要挨打罰跪，被打時我和大哥大姐都豪淘大哭，唯獨二哥嘻皮笑臉，原來他把媽媽揣摩好好的，他發現我們越哭媽媽就多打幾下，他不哭還笑，媽媽怕破綻被逗笑了，就隨便打他兩下。

我們小時候只要生病打針，爸媽就會買我們愛吃的水果給我們，二哥總是有辦法跟爸媽條件交換，把它換成玩具，可是他挑的玩具盡是小豬錢桶類的東西，我那時搞不懂，怎麼那麼不會挑玩具，錢桶怎麼玩啊？二哥對理財的認知似乎與天俱來，他的總資產在我們兄弟姐妹之間, 從小就一直都遙遙領先。

不認識二哥的人會以為他羞澀內向，吝色寡言，到他家你會發現一個完全不同的人，彷彿童年的孩子王再現，他喜歡和他的三個小孩在餐桌上談論一天發生的事情，慢慢分析，慢慢引導，所以一頓飯吃個兩三個鐘頭是稀鬆平常的事，每次回臺灣最喜歡和他們吃飯，分享他的幸福。我們都常開玩笑，二哥是媽媽到醫院生產時抱錯的，因為老媽吃飯的速度快得驚人，二哥則吃飯配話，拖拖拉拉。可是愛家顧家卻是一個模子。

二哥走了，享受他的幸福的機會不再，也許這也是為何他來夢裡和我共進晚餐。不記得那牛排的味道，卻引起對二哥無限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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