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夢不斷地昏迷到下午一點,眼睛還沒全睜開,阿萬的電話就來了。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歇斯底里的哭叫聲真是提神良藥。
說句我不知道的吧,我心想。「怎麼了?」
「姆米把恰恰找回來,說要換導演跟女主角!怎麼可以這麼亂來!」
「想也知道。女主角當然要換,黎一定也沒心情導戲了。」只是姆米做得未免太絕。
「我才不要!這時候換導演誰受得了?」
「黎怎麼說?」
「她不接電話,按電鈴也不開門,她根本什麼都不想管!」
「不然哩?換了妳妳要繼續嗎?考慮一下人家的心情吧。」
「好啊,程城心情不好就搞失蹤,恰恰心情不好就退團,現在黎也心情不好躲起來,姆米心情不好就隨便換人。只要心情不好,每個人都可以擺爛就對了!那我們其他人呢?我們辛苦排練認真做事,我們算什麼?」
我長歎一聲。她的心情不難理解,我也沒辦法接受讓別人來導「羅密歐與羅莎琳」。但是這種情況要黎怎麼導下去?
半小時後,我來到黎的住處門口,按了十幾聲電鈴,沒反應。
我放聲大叫:「周黎沁!背包不要啦?學生證、身分證還有手機通通送我是吧?我收下嘍!」
黎面無表情地開了門。
她的房間並不像羅莎琳的房間。四面牆都是純白的,連海報都沒貼。書本用具都擺得有條有理,整齊得很無趣。我還以為她一定會摔東西出氣,把房間砸成廢墟。
不過她的衣著就沒那麼無趣了。她在自家穿著一件黃色長T恤當家居服,T恤蓋到她的大腿中間,下面就是兩條毫無遮蔽的長腿,害我一下子不曉得眼睛該放哪裏。
黎在茶几前坐下,一言不發地檢查手機。看來程城並沒有打來。
我下定決心不提劇團的事,絕對不提,死也不提。
「聽說姆米準備叫恰恰回來當導演。」我還是去死吧。
「嗯。」她的意思應該是「關我屁事」。
「這樣中途換導演好像不太好,而且恰恰之前沒參加,根本不知道狀況。」
「本來就是恰恰退出才找我,現在她回來當然就用不著我了,備胎就是這樣呀。」
本來覺得她不回去也好,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妳投入這麼多心血,現在卻要輕易放手?」
她冷笑,「心血?老兄,這年頭心血值幾個錢?」
「程城對不起妳,劇團可沒對不起妳。好歹也是一路奮鬥過來的……」
「碰!」她把背包狠狠摔在茶几上,「不是這個問題,OK?這齣戲本來就爛得要死,根本沒必要演。你告訴我它在講什麼?」她從背包拿出導演本,快速地翻著劇本,「羅密歐本來愛羅莎琳,等羅莎琳好不容易決定接受他,他卻變心愛上茱麗葉,羅莎琳想盡辦法挽回他都失敗,搞到自己精神崩潰。最後羅密歐跟茱麗葉轟轟烈烈地殉情,美麗的愛情故事被後人傳誦,羅莎琳卻得一輩子孤伶伶住在他們的墳墓旁邊,永遠搞不懂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是什麼?他媽的這到底是什麼?」
她使盡全力,把原本視為聖經的導演本往房間角落一扔,紙頁頓時滿天飛舞。
「這麼殘忍這麼黑暗的故事,到底演來幹什麼?現實生活裏已經一大堆了!」
我看著地上散落的紙張,五顏六色彷彿碎裂的美夢。那是她全心全意實現夢想的紀錄,說什麼也不該遭到這種對待。
「因為有人說我過得渾渾噩噩,所以我決定痛改前非,很努力地讀了幾本劇場實務的書。每一本都提到,舞台劇最重要的作者不是編劇也不是演員,而是導演。然後我又看到一句話,『作品就像作者的孩子』。所以說舞台劇就是導演的孩子,對吧?妳因為老公對不起妳就把孩子拋棄,這樣好像不太對。」
沒有回答。
「我知道妳不想回到劇團,因為那是程城的團,到處都是他的痕跡,光踏進辦公室,就可以聞到他的味道。但是這齣戲可沒有程城的痕跡。他頂多站在旁邊看,完全沒有插手,只是個掛名的團長。《羅密歐與羅莎琳》只屬於妳跟團員們,應該好好把握。劇本不好改一改就行了,沒必要嘔氣。要是拱手讓給恰恰,」我小心地說:「恐怕妳真的一輩子都只是當備胎的命。」
她瞪著我,我回瞪她。然後她站起身打開門。
「出去。」
「喂……」真夠頑固!
「出去,我要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