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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01/11 23:30:50瀏覽601｜回應0｜推薦2 | |
| 親愛的小人兒：
又到了星期天，該寫信給你的日子，上一封信你都還沒收到呢。第二封信我不會寄給你，現在的你並不需要知道這些事。前幾天我在街頭巧遇一位老同事，他非常熱情地問候我：「你最近怎麼樣？」我只是乾笑兩聲，回答：「不錯呀。」理由是一樣的，他也不需要知道這些事，尤其是在大街上。 事實是，一個多月前才剛到殯儀舘送走父親的人，是好不到哪裏去的。 你應該知道吧？去年九月發生了毒奶粉事件──奶粉中被加了有毒的三聚氰胺，搞得全台灣雞飛狗跳。我爸是衛生署的公務員，為了處理這件事，他整整一個月每天加班到半夜才下班──是下班，不是到家，他到家還要一個多鐘頭。他的肝本來就不好，操勞了一個月，就這麼累垮了。十月十五日住院，十一月十一日就走了。 事後，有家報紙用了小小的篇幅報導衛生署官員累死的消息，很多人都嗤之以鼻，以為是衛生署為了搏取同情放出的假消息，因為衛生署處理毒奶事件做得不好，在奇摩新聞下方的心情選項，還有不少人選「高興」。我想，如果我是外人，大概也會覺得這種事太誇張又狗血，千萬別寫在小說裏吧。問題是，誇張狗血的事就發生在我自己老爸身上。 我到現在還覺得很疑惑：老爸怎麼會這樣一轉眼就走了呢？不久前不是還在精力充沛地罵人嗎？他還不滿六十四歲哩。 八月中，我們才去第二殯儀舘參加過阿姨的告別式，沒想到三個月後，居然得把我爸爸送進去。阿姨告別式結束之後，我們全家一起到餐廳吃飯，我心裏還想著，好久沒有全家一起上舘子了，結果那也是最後一次。 爸爸住院後，發現病情不樂觀，就催著我媽跟我弟快幫他辦退休，免得一旦他有個萬一，我媽會一無所有。幾天後退休核准，他已經昏迷送進加護病房了。我最後一次跟他說話，是探病結束回家前對他說「爸再見」，第二天我打電話給我媽問情況，從電話裏聽到她背後，我爸痛苦的呻吟聲。那是我最後一次聽到我爸的聲音，接下來十幾天，我看到的都是躺在加護病床上，動也不動的父親。 其實我爸爸早就可以退休了，要是他早幾個月退休就不會碰上這種事。但是他堅持要等到他規劃了十幾年的安全認證制度完成才要退，因為他不希望被人當成米蟲公務員。發生毒奶事件後，我媽一直勸他，他已經老了，身體又不好，不要那麼拼命，他總是回答，全辦公室的人都很辛苦，他怎能自己偷閒？聽起來是不是很像國小課本裏的偉人呢？事實上，不是這麼回事。 在我爸辦退休的同時，他打電話給辦公室同事說：「把我的研究資料全交給長官，隨便他們怎麼處理，我覺得很不值得。」這就是他的最後一句名言：不值得。 真的，我爸爸常常在為不值得的事受苦。他總是對自己不滿意，認為自己很失敗，堂堂的大學碩士〈在他的年代是很高的學歷〉卻沒有值得一提的成就。為了不讓他關心的人跟他一樣失敗，他會卯起來鞭策他們，結果就是他對自己週圍的人同樣不滿意，弄到大家都不舒服，覺得跟他相處很累。姑姑們來上香的時候談到，幾個兄弟裏就屬我爸最關心她們，但她們也最怕他，總是忍不住要躲他。 很悲哀，對吧？ 我常常想，就算我爸爸及時退休，避開了毒奶事件，他一定也沒辦法舒舒服服地享受退休生活。他就是不由自主地要去煩惱、擔心，不管別人怎麼勸他：不要想太多、擔心太多沒有用，他就是不聽。就連他重病躺在病床上的時候，他還要叼念：「現在我病成這樣了，三個孩子卻都不會為未來著想，通通不務正業，這樣怎麼跟人家在社會上競爭，等於是上戰場廝殺不拿長槍卻要用短刀…」當時我不在場，據說我妹氣得大罵：「你要念回家去念啦！住院要幹嘛？」 在上一封信裏，我告訴過你要學會讓自己快樂的能力，而我爸爸就是嚴重缺乏這種能力的人，也許他自己也很無奈吧。 爸爸常常教訓我們三個〈所謂的常常，指的是將近二十年來，平均每週一次長達三小時的訓話，講來講去都是同一套幾乎沒變過〉，一定要努力讀書，找個好工作，拼命往上爬，講得俗氣點就是要出人頭地賺大錢。他告訴我們，這世界很大，很美，但是要是我們被柴米油鹽困住，就不會有機會去享受這美麗的世界，就像關在玻璃窗內的蒼蠅，窗外有藍天卻飛不出去。 當他進了加護病房後，有一天我和母親搭弟弟開的車去醫院。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普照，台北的天空雖然不太藍，雲還是雪白的，遠處的山也是一片青綠，非常漂亮。這種天氣應該去郊遊踏青，我們卻得去醫院聞藥水味。那時我好想告訴爸爸，爸，窗外有藍天，只要你好手好腳就飛得出去。 只可惜我終究還是來不及說。 小人兒，你才十二歲，比起六十四歲的頑固糟老頭，一定來得及。所以我要告訴你另一個小故事。 前幾天，我牽著家裏兩隻狗在附近的大學校園散步。我自己一個人獨處的時候，特別容易胡思亂想，走著走著，我就想到某某人講話很不禮貌，在網路上看到某些小白很欠揍，越想越火大。接著我忽然想到，當初我在銀行上班的時候，每天關在密不通風的辦公室裏，頭上是慘白的日光燈，那時我每天只盼有機會讓我走出大樓，到外面的小公園吹吹自然風，看看綠樹。現在我在校園裏散步，頭上是整片的天空，旁邊是大草坪，微風裏面幾乎沒有汽油味，還可以看到小鳥飛舞，這麼美妙的時刻，我在生什麼氣呀？白痴死了！ 這就是我今天要忠告你的事：不要刻意去想那些讓自己不開心的事，尤其是再怎麼想也沒用的事。煩惱這種東西，你不用去找它，它自己會來找你，所以你在平常的時候要保持心情輕鬆平靜，它來的時候，你才不會被它打倒。 還有，當你看到青山綠水，可愛的花朵或小鳥，還有其他許許多多讓人愉快的東西時，不管它們有多麼常見，多麼微不足道，請你花幾分鐘多欣賞它一會。因為它不會永遠屬於你。 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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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散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