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放了一把火，從山的那頭延燒至河畔。有些葉子仍堅持翠綠，被柔黃和燦紅包圍。秋天的空氣總是薄薄的像一片巨大的吸油面紙，吸乾夏季的溼潤，徒手捲起來即能帶走。

住家位於 Merrimack Valley，從北而南蜿蜒貫穿許多城市的河流就叫做 Merrimack  River。此河長達 110 英哩，源頭由 Pemigewasset River 和 Winnipesaukee River 匯聚而成，流經 New Hampshire 和 Massachusetts 兩州，最後在 Newburyport 注入大西洋。

家離河邊如此近，出門後往前走一小段距離，拐個彎，漫步於人煙稀少的小徑，隱約可聽見水聲潺潺。小徑寬闊處朗朗，狹窄處森木蓊鬱，步行之中常與藤蔓、蕨類植物擦身而過，偶有花栗鼠倉皇竄出，松鼠群躍過枝頭，葉片剎那層疊迸顫，頗似武俠片的決鬥場景。這一帶河岸，保留原始林貌，時有小動物出沒，若非家人相伴，我可不敢貿然闖入。

瞇起眼，見微醺的陽光碰觸楓葉，光塵於視野前方漂浮，經過它們，像扯亂一團毛線，揚起更多微細的粒子。此刻，走向秋天，水流覆蓋水流，腳下被踏碎的枯葉紛紛喚醒時間。而夏天發生的事，被拋在遠端，像一盤過於美麗的靜物，只存在炭筆素描中。

暴露於自然，嗅覺比平日敏銳，身旁的花花草草，釋放各種馨淡的香氣。涼風吻皺了河面，每一圈波紋都是不由自主的懸念。蹲下去撫摸河水，將指尖的溫柔複印一遍遍，傳遞給海洋。

這樣一直走，感覺已快到鄰鎮，巧遇一位划獨木舟來的女士，向她詢問後，得知附近有一條叉道，斜斜地穿越一座大公園，即可回到住家前面的馬路。道謝後，看她緩緩離開，身影融入綠樹和搖曳的芒草間。

順著叉道往前，流水聲越來越遠，最後，消隱於風中。映入眼簾的是綠毯般的草坪和充滿生機的小池塘，小池塘裡有幾隻大雁悠哉地划水。此時，天色暗了一些，雲朵卻推擠成堆，彷彿一群頑皮衝撞的小綿羊，比比看誰跑得快？

相同的景物一再出現，楓樹、蘋果樹、小池塘、木橋……好似不斷倒帶的電影，反覆說那幾句對白。我知道迷路了，因每條小路都長得差不多，我們像旋轉木馬，循固定軸心在圓周繞。所幸路旁不乏粉嫩的花朵可欣賞，還有迷你蘋果數串，從暗影裡探出頭，嬌俏的讓人歡喜。

小孩從一開始的精力充沛、蹦蹦跳跳，變成趴在爸爸背上的小懶蟲，算算時間，我們竟然步行三小時。傻傻地繞了幾圈，終於找到出口。此時，陽光已散盡熱度，只剩寥寥幾束在地面戲弄影子。

我回頭，凝視無形的大中小三對腳印。河水記得嗎？楓葉記得嗎？小徑記得嗎？在深秋時節，企圖漫捲乾淨薄透的空氣，卻被時間幻術牽著鼻子走的我們。

刊登於《人間福報》2013/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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