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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嶼山海經:城音》導讀
2016/07/28 08:16:31瀏覽601|回應0|推薦13

 

這是一本集體創作,背景取材自布農族取火神話,故事改編與故事大綱來自葉士賢,據說足足醞釀十年之久。

 

雖然取材自布農族神話,但本書十三個角色卻是從波特萊爾《巴黎的憂鬱》抽取出來,背景設定在一座愛的城市,一座以卑微、邊緣、委靡、悲傷為基調的城市。故事便從這座城市發芽、綻放,十三個角色不管身處何方?都要踩著顛簸的步伐,慢慢靠近愛,慢慢與真理並行。

 

波特萊爾說:「人群,孤獨:相等且能被活躍而多產的詩人改變的名詞……詩人享受著這份無可比擬的特權:他能隨意做自己或做別人。一如那些尋覓一個身體的遊魂,當詩人願意的時候,他能進入每個人的人格中。

 

或許這番話在無意間預言我們的飾演,或許在我們認領角色之際,所有沉思與書寫,反過來詮釋孤獨的熱切。

 

本書引言由主編葉士賢撰寫,接著以一首詩作為大綱,點出十三個角色,不約而同地朝向一間酒館……

 

入口是一雙眼

路通往的出口

在何方?

 

出口是一杯酒

舌頭是把鎖

幾滴昂斯調製的液體

解開禁錮靈魂的枷。

您將與酒氣相伴

你們一起憨笑

然後相溶……

您輕盈地走上隱形的台階……(節錄。原詩p11p16

 

在【目次】清楚可見,除了詩,還有五篇串場的散文,分別由十三、臨宵、坦雅、葉士賢描述城市景象。十三寫的(夜的歌劇院)充滿移動感,目標非常明確,使我想起巴黎歌劇院,絲絨般的夜晚,一種神秘窸窸窣窣。臨宵的(夜景)則散發市井小民熟悉的氛圍,寫實的筆觸勾勒出入夜即景。而坦雅所寫的〈城市奇想〉和〈日間的遊歷〉比較跳躍,企圖在時間鋼索上平衡城市的悲喜。葉士賢寫的〈酒吧〉帶有總結的力道,它具有故事最重要的象徵意義。

 

接著,進入十三個角色、進入深沉的劇情。

 

每位詩人入戲的方式可能不一樣,一樣的是我們都盡力演好自己的角色、努力寫好自己的詩。在寫詩之前,要先孵出一篇角色自述,彷彿回憶錄,站在特定距離以外、選好某個時刻,正視該角色的人生。

 

首先出場的是「走音女伶」,飾演者:林禹瑄。

 

一開始她便叩題,起一個失準的音,在她的五首詩裡,女伶不怎麼自信,面對演出總是怯生生地,感覺想逃。實際上,林禹瑄的詩具備美好的音樂性,她用流暢的語言,飾演走音女伶,這反著來的局面,是這個角色的亮點。試舉佳句如下:

 

「所有壞掉的鑰匙/都有不忍磨滅的本意……」~〈預言〉

 

「我曾望見你/在望遠鏡另一端/有小小的愛與等待/穿越人群如穿越一場暴雨/讓整座城市受災/成為最完美的廢墟/得以破碎,得以擁抱/一雙眼睛裡/最遠的那個席位/終於安座下來的心」~〈保留席〉

 

「有人離開,有人持續困惑/留下我們成為多餘的場景/舞台上隱隱起了大霧」~〈舞台〉

 

「我反覆唸誦你的名字(叩擊錯誤的音頻)/練習一種正確的讀音(假裝仍有完好的嗓音)」~〈路口〉

 

「用五首詩說完一個故事/用一輩子慢慢地死/找不回自己的房間,打開/酒館的門,假裝擁有鑰匙/黑暗裡與誰相遇/誰開始哼一首歌/擁有殘破的音節,音節裡/一種人生」~〈酒館〉

 

第二個角色是「戲院前的乞丐」,飾演者:良。

 

基本上,在一般人眼中,乞丐一無所有、是街頭乞討者。然而,在自述裡,卻出現「我善於生活,善於施予。」這樣的句子,感覺與角色氣質相左。也因如此,之後的五首詩作,似乎也偏離乞丐的設定,如果把角色名稱摘掉,恐怕不清楚到底寫的是哪個角色?不過,詩本身是好的,佳句不少:

 

「我是流動的……/你是氣體的/時間是固體的/星期一是水/命運或雲」~〈軸心〉

 

「胸口有流星劃過/地圖又再完整一些」~〈觀星〉

 

「練習與人交往/不忌妒他的飽滿」~〈潮汐〉

 

「有的星星忘了回家/門開了戲就一直亮著」~〈島〉

 

「我想認識你但不更新我的座標」~〈酒館〉

 

第三個角色是「寡婦」,飾演者:坦雅。

 

角色既明確又悲苦,就是一次失去丈夫與胎兒的女人。既然是眾所周知的絕境,下筆當然不容易。我設定她新婚三年便守寡,年紀尚輕,於是,流言蜚語、公婆不諒解、愛與欲的掙扎、思念的重量……從我的腦海跳出來,緊緊環繞這個角色。

 

詩便從死亡開始、發現遺書、身分改變、生活變調、對愛的絕望與渴望、想念孩子……一路寫下去。原本沒有寫三方通話,是主編額外給的點子,我運用想像力掌握情境,感覺有一位慈悲的靈媒安排一場安慰生者的聯繫。

 

因此,屬於寡婦的命運,一字一字成形,屬於寡婦的愛與愁,一句一句燃燒。

 

第四個角色是「畫家」,飾演者:臨宵。

 

臨宵在現實生活的職業與畫家非常接近,猜想如此靠近的關係,書寫時的區隔與困難度應該蠻高的。這個角色攜著疤痕帶著恨,為求溫飽,必須忍受委屈。感覺她的詩水溶溶的,有時抽象,有時立體,很精準地塑造畫家的心像。

 

「時間很長,我無法對著你/繼續,在傷疤站起來前,你必須/是條繩子。」~〈底〉

 

「我盡可能不帶顏色地描繪我自己/但我總是重覆地將你與仇恨/綁在同一色塊上」~〈宣示〉

 

「我專心行走/以習慣去擱置心頭鎖」~〈秘密〉

 

「被釘在這個城市邊緣/以空洞填這些年/我已經習於畫一座下雨的島/花很多時間將畫面塗得濕濕的」~〈我正前往你〉

 

「荒廢多時的心傳出敲擊的聲音/我撤銷的心防畫成一幅畫/和你精心的沉默重疊和我的/腐朽漸漸分離」~〈淡化〉

 

第五個角色是「癮者」,飾演者:馮瑀珊。

 

一趟嗜毒,嗜血,嗜愛,吸血鬼般無可鬆綁的人生。角色自述極具節奏感,背景、遭遇、人性、墮落……充滿濃烈的色澤,塑造得相當傳神。詩作從純真的童年開始,歷經驟變的青春期,遇見無法棲息的愛情,放縱癮暫忘痛,殺死命運的玩笑。以漸進式鋪疊,完成癮者的圖騰。節錄詩句如下:

 

「天空永遠都是/媽媽婚戒上的土耳其藍/雲朵白得像天使蛋糕/綿軟而輕,我的床褥溫暖/愛是一口接一口吃不完的棉花糖」~〈在雨夜,七歲〉

 

「她們沒有聽見,我/烏黑的大捲髮像他背上/刺青的浪花」~〈癮癮作痛的命運〉

 

「他說:跟我走,不論/天涯或海角/捨棄妳指間的音韻/放下鋼琴蓋/我們需要革命。」~〈愛情,是一句美麗的遺言〉

 

「留下另一個我,和/手臂上如縫紉機踩過的/兩排針孔,就消失」~〈肚子裡的另一個我〉

 

「天使的睫毛有淚/錯落為細細的塵埃/買我的靈魂吧,吸吮很輕」~〈買我的靈魂〉

 

「注射藥劑,血液逆流/散成妖豔的青春」~〈痛,就是快樂〉

 

「我祈禱時間的河流,如一匹白練,拭淨我的汙穢。」~〈睡前的祈禱文〉

 

「廢氣的針筒像極/裙子上的綴飾/鎖骨斷掉還會再生/打碎風景喝下/上癮的無法自拔」~〈媽媽,這是旋轉木馬嗎?〉

 

第六個角色是「小說家」,飾演者:蘇家立。

 

這角色的所有詩名極富戲劇性,彷彿每一首散文詩都是一篇獨立的故事。經營手法使我想起費爾南多‧佩索亞在《惶然錄》所言:「寫作如同對自己進行一場正式的訪問。我有特殊的空間,靠別的什麼在想像的間隙中回憶,我在那裡欣悅於對自己的分析……一天又一天,我在不為人知的靈魂深處,記錄著諸多印象,它們形成我自己意識的外在本質。我用漂泊的詞語說岀它們,一旦它們被寫下來,隨即就棄我而去,獨立地遠遊,越過意象的高山和草地,跨入奇幻的大街和混沌的小巷。

 

小說家是十三個角色中唯一有幽默感也懂得自嘲的人,例如,自述這麼寫著:「我現在二十九歲,沒有房子車子金子兒子只有臃腫的肚子,而這肚子總在鏡子前嘲笑著那濃密的腹毛。」又說:「我堅信生活是需要胡搞的,譬如扯扯小謊啦,騙騙女孩子啦,要不就是貼著隔音薄弱的牆壁,介入隔壁那對情侶魔幻寫實的同居生活……」從自述可知,他是一位不得志的年輕小說家,害怕一個人,卻又選擇需要孤獨的行業。然而,微薄的稿費並不能撐起理想的文學境界,滿心壯志卻不能塗改社會的現實,且看他怎麼應對:

 

「終於雨滴筆稿費還大顆了。/雙手是破折號而滿月是句點。發現讀者正慢慢流往我的血管,悄悄帶走所有顏色,於是我成了看起來飽滿的木乃伊,在小巷裡拖著影子慢慢地滑,讓柏油路黏答答的,或許閃閃發亮,或許有毒彷彿剛解開繃帶的傷口,像一顆瞪大的眼睛,只是眼淚是紅的。」~〈成為標點是很痛苦的〉

 

「而妳躺在哪個段落被脫光一切形容,遭人用異物蹂躪,那都是下一個妳該思考的轉折。畢竟我勉強吃下了妳的問題,導致胸口的洞越來越大,可以放進一個風流倜儻的開瓶器了。」~〈我想把你從問號變成驚嘆號〉

 

「我害怕一個人喝酒。在主動剪掉媽媽的臍帶前,我把幸運都投入酒吧角落的吃角子老虎了。也很想跟她道歉:『對不起,不該在妳發酵的歲月裡釋放太多氣泡。』然後妳騎著月光出現,除了大腿內側其餘都像飄降的雪。」~〈你倒滿了我靈感的小酒杯〉

 

「是到了該回家的時候,裝模作樣看著不存在的錶,沒有長、短只殘留憧憬旋轉木馬的秒針,它興奮地轉著濃郁的酒香、朦朧的醉意與驟雨般的交談,但編輯催稿的電話聲在這一刻響起。」~〈我的左心室插著妳不要的鋼筆〉

 

「有彈殼掉落在腳邊,摸起來還有點溫熱。我相信這是緣分:胸口慢慢滲出宛如靈感的鮮血,我不得不倒在雪白的大理石磚上,寫著被催促的稿子,用顫抖的指尖,畫一隻兔子被剝皮的輪廓。」~〈到噴水廣場前聽一場月光的演奏〉

 

「謝謝你們。我L型地睡去,像一則字數不夠的極短篇。」~〈謝謝你用刪節號閱讀我的極短篇〉

 

「在紺紅之中,彷彿聽見妳鎖骨被釀成黎明的聲音。/比揮手後的自己還清醒,我往光亮的出版社走去,耳垂黏著一小片灰燼。」~〈我要成為火葬場的烏鴉替骨灰祈福〉

 

這個角色張力十足,我們有機會走進小說家的內心,但他的內心有一百個抽屜,開開關關之間,入戲的是他?還是讀者?非常耐人尋味。

 

第七個角色是「聖母」,飾演者:十三。

 

自述有兩篇,第一篇十三站在第三者立場寫聖母,第二篇,聖母注入她的心,她成為「我」,這是全書唯一具有神性的角色。彷彿成人版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她離開家鄉追尋愛、自我與真理,殊不知聖潔的源頭仍在原鄉,仍在心底最純淨的土壤。

 

聖母是所有角色裡受限最多的一個,因其形象太既定,任務也最制式,寫的時候不可能脫軌得太離譜,相對來講,也考驗著飾演者的功力。總體而言,五首詩都在可能想像的範圍內,走安全路線:

 

「有時我們站在岸上/努力扶正自己/有時我們乘坐渡船/載浮載沉……我們在迷霧中伸出手/摸到一條汙穢的河流」~〈窮人之泉〉

 

「我們從空的邊緣輕輕削下/一片,寂寞的皮/那是不可碰觸的禁忌」~〈以愛之名〉

 

「我們對自己揮霍無度/以便遠離自己」~〈苦難〉

 

「神說,你聽過塵土和光嗎?/我們需要去一個更遠的地方/去土裡埋下一個希望/去看見有一顆脆弱的心臟/一個沒有善惡的地方/去到仇敵中間吧,神說/我們必須去那棵白楊樹下/沉思、哭泣/徒手挖出一封古老的信」~〈信仰〉

 

「我們會成為被割下的耳朵/荊棘雕刻的浮世繪/風會帶走這些/風會帶走這些/風也會帶走我們/鮮活過的/青草尖上的露水」~〈祕境〉

 

第八個角色是「娼婦」,飾演者:丁威仁。

 

書中有兩個反串角色,娼婦是其一,由男人反串女人,特別是反串具有爭議的女人,難度可想而知。不過,既然選擇她,詩人必定胸有成竹,能以文字駕馭世俗無法容忍的對象。以下,節錄幾個段落,搶讀為快:

 

「於是我們交錯恥骨/把引言留在一點兒喘息裡/然後瀕臨天堂與/地獄的邊緣,從慾望的/浩劫中,找出絮語/或者咒語/喃喃,喃喃//於是我們交換肋骨/不再熟讀彼此的曲線/只能讓泛黑的眼圈變成信物/以淚水化作刀刃切割/一道堅實的冰川/找出沉船的/日記」~〈無夢的沉船〉

 

「雙腿之間的距離要如何丈量/我飽滿的胸脯餵哺著/男人下腹的宇宙/而後我收集著他們指腹/與西裝的煙味/以及想像中陌生/的蛀牙」~〈噤聲的離去〉

 

「所謂陰影/是乾燥的麵包屑鋪成的/肚子裡的聲響/焦躁且易怒/我想起那晚以肥胖壓住/你的影子,就註定了/所有的新生都沒有/姓名」~〈酒館的旋律〉

 

「暴力透過精緻的間奏/逐漸擴張,說穿了只是誰/都在夜行一善,我們與孩子的/告別式,只能在家舉行/而後我只得在暗巷/奔跑奔跑,帶著一個/暗紅色的包袱」~〈暴力的間奏〉

 

「說真的,這世界並無不朽/乍看之下,連月亮/都把自己視為/太陽」~〈不朽的意志〉

 

第九個角色是「情婦」,飾演者:ZY

 

這角色也是男人反串的,自述竟寫得如此詩意。情婦雖然不曾擁有名份,平日是被養著的熱帶魚,但細細推敲,可能有心、可能相見恨晚、可能接近相愛。

 

ZY筆下的情婦極為冷豔、美麗、而且高傲。從自述可看出端倪:「我不需要盡頭,我想說,我不愛,不需要高高的潮水沖散我的束縛。我可以在約束裡漂浮,穿越鐵窗口的天光,我不太冷,並不多汗。我是他的貴婦,我是我的浪。/小酒館就在石砌小街口。我漂移過去,時間飄浮,天光從來就不是時間的刻度。」好一尾不能傷及自尊的美人魚啊!

 

ZY的詩是水做的,雨水、洋流、漲潮、峽谷……匯流成情婦的樣貌:

 

「等著雨/水來,鬼/火來,青青河畔/草草的土地/已經燎/原的小小的小/腹在荒/涼的腹/地燒夷」~〈雨水和魚〉

 

「她們在高水位的日子/模擬水晶模仿凜冽的夜/摸索高腳杯裡/透視的可能/與折射的光暈/為自己制高,為自己乾/她們在缺水/在無水位的夜裡枯」~〈水位〉

 

「就那樣平白/無故地在絕跡的情緒世界去背離/一線牽引的山光水色/爾時那些即使輕薄/還是沉重的戲目/如果我不再認真/哎哎我怎麼不能失去/那些淺顯的作戲的本能」~〈情緒世界〉

 

「我是華麗的寓言披蛇蛻的胸花/當神話的乳酒輕灑在潔白頸項/我是服毒的水精割開蒼白的腕/讓血與毒交溶在時間的冷泉」~〈維多利亞單薄的秘密〉

 

「我不淫蕩我只是愛/當浮雕的樓層與浮游的精靈滑動/穿越我剝落的視野/巨大的疼痛刺入我乾旱的腹/我是破裂的頁岩/我的故事只是碎散的/落石的靈魂。」~〈她們無毒,曾經〉

 

第十個角色是「老婦」,飾演者:龍青。

 

感覺這是一個知曉許多秘密的人,時間在她心中置入黑盒子,她吸收,她沉默,她的嘴唇以拉鍊封住。老婦隱藏的一切,很可能是城市最真實的內幕。

 

龍青的筆觸既乾淨又慧黠,把老婦面對遺棄與死亡的恐懼詮釋得很恰當:

 

「所有的火都是錯覺,你/看到他們皺眉的樣子/接下來是眼睛/與一動不動的生活//月亮早已經開過了/夏天也是/你正前往一個/說不出名字的地方/那裡,所有的杯子都盛滿雨水/你在哭」~〈天黑黑〉

 

「沒人注意一個隱匿/在水裡的女人/她的舌頭正在腐敗」~〈無岸〉

 

「隱在黑暗中的眼睛/彷彿有淚滴垂落/那麼明亮」~〈目睹〉

 

「還剩一點點風,那麼自由/沒有人察覺,那麼我們/把它放到瓶子裡去/沒有人會注意/我們夢裡,開滿了黃花」~〈更幼小的〉

 

「你只能一邊進入/一邊離開/有酒,在舌尖活著」~〈最後一夜〉

 

五首詩是一件事,不論景色或心境;一條河恍若一生,不管此岸或彼岸。五首詩讀下來,有種安靜的惆悵,剛開始淡淡的,後勁卻很強,如干邑橙酒。

 

第十一個角色是「旅者」,飾演者:楊海。

 

旅者是唯一內建主題曲的角色,也是唯一具備甜蜜憂傷氛圍的角色。既然自述裡提到【老鷹樂團】,我不得不哼起喜歡的那首歌「Desperado」。蒼涼的歌曲與詩人構築的風景合一,曠野的豪情連接敏感的心,旅者的形象歷歷在目。來看看自述的第一段:

 

寫這封信的時候,正在沙漠的邊緣地帶,/今天的我紮營在矮灌木叢的一處空地,一個星星豐滿的夜晚裡。/妳會在哪呢?我想像妳正在一座沒有來信的城市裡。/妳知道,我想妳的時候,離城鎮總是遙遠的。」詩人的語氣使我想問,是否遇見金髮的小王子?那個永遠純真而長不大的靈魂。

 

有人說,不斷地旅行,不斷地追尋,其實是想回到原點。地圖上找不到的城市,不在他方,而在心房。對嚮往自然的旅者來說,城市是另一種荒野,自然界的孤獨很寧靜,城市的孤獨很喧囂,旅者的心音流瀉:

 

「鄉下的泥土進城來/變作磚塊/山上的森林進城來……/變成木材//他們喪失了本來的樣子/他們告訴我:這個城市裡也沒有我的親人」~〈城市製造的一切:磚塊與木材〉

 

「我到達湖心/與水隔著一塊木板/在等待夕陽給靈魂疼痛的空檔/用心事打水漂」~〈城市製造的一切:湖水與小船〉

 

「親愛的,在每一座城市/我遇見妳但遺失了名字,/彷彿所有物品都變成了星星/安置夜空,任我命名/我想像妳描述每一道光芒,/讓世界因此有了遠方」~〈在每一座城市我遇見妳但遺失了名字〉

 

「城市的白日鋒利/而孤寂,像一把刀子/插在旅行者的懷裡……」~〈旅人:刀子〉

 

「我多想坦白,多想面對/妳,傾斜成一面斷崖,/將我所有安靜的湖水卸下」~〈旅行者:世界與我〉

 

「我告訴他們,曾經/用懷裡的刀子將世界削成一個平面/卻只能看見她瞬間的邊緣」~〈旅人:曾經去過的地方〉

 

「對不起,媽媽/媽媽我愛妳/但影子現在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旅人:而我只能不斷道歉〉

 

第十二個角色是「魔鬼」,飾演者:黑俠。

 

魔鬼是全書最適合理直氣壯的角色。眾所周知,浮士德與魔鬼訂立契約,獲得富裕、享樂、高高在上的地位,當魔鬼的服務期滿,便擁有浮士德的靈魂。

 

黑俠筆下的魔鬼也有這種暗黑的氣魄,在自述裡他如此寫著:「我見過你們為彼此動搖的模樣,而我不老的意志緊緊托住你,像深深盤根於腦海的老藤那樣。當然你見識過我黑暗的魔力,在彼此對峙的人生棋局中、在每一條背光的叉路上,我們四處蒐集眼皮下緩慢流露的靈魂外衣,那就像一池了無生氣的黑水;歡樂、哀傷與苦痛都在那裡。」一切都是凡人咎由自取,魔鬼本就深藏在人心。

 

屬於魔鬼的詩作共十一首,無詩名,僅以羅馬數字串連,可收一氣呵成之效:

 

「活在人間最為晦暗處/我收斂的名字與天使同時墜落/夜空彷彿有光燃燒迷離的禱詞/直至未亡的肉體/猙獰地離開了我的水面/而日漸腐爛的我竟如此相信/童年的淚腺/人間的河流是無害的……」~〈I

 

「『是的,我愛,我恆愛……』我的肺腑必應允他們/複製我,成為含冤的血絲/血絲底下猶疑不定可怖的走獸啊/一秒一秒在我遙遙無期的舌頭上行走」~〈II

 

「黑色長袍讓我懸空/凹陷的眼窟有城市腐壞的氣息/我的肺葉,全身的骨架不為別的/祇為了俯身向前/綑綁妳,卻成為遠遠的一匹亞麻布」~〈III

 

「我舌尖的道路因此長長地/抵緊世間的裂縫/為了讓愛與不愛的旅程成為我愛的句子/回到我的腸胃我的私處」~〈IV

 

「讓她的笑為我開門/讓我權充她的慾/她的髮絲/她的浪頭」~〈V

 

「啊!來來來,我的籌碼,我的信徒/把碗大的我的善意/全都拿走,神造的幻象之梯/除了我,你還相信什麼?」~〈VI

 

「大放異彩的人間有我、有你及惡鬼四處燃燒的勝利/在人間迷失,我有你意想不到的億萬萬張臉孔……」~〈VII

 

「我的身體成為許多許多石頭/我的淚腺通往所有的文明」~〈VIII

 

「讓我的指尖繼續/繼續摸索你/像急於尋找自己/遺落的/一塊拼圖」~〈IX

 

「這是破碎,這是臉,這是耳朵/臉花了的牆壁上有兩瓣嘴唇/說話的是房子,不是我/我在笑、在哭,回憶是婚紗/是在馬背上跳舞與歡愛,認真活著/如同死去,死去是喧嘩走進肉體/在陰森的房子內挑選著捧花與花剪」~〈X

 

「請原諒我/我的鼻向左,他向右/我們有同張面孔/靠近又後退,一個瘋子/無法入睡,數羊……」~〈XI

 

連續閱讀,你會發現,魔鬼是個不斷經過他人、不斷考驗他人的陰影。

 

也許他經過女伶,摘走最準的音;也許他經過乞丐,在碗裡放入誘惑的錢幣;也許他經過寡婦,戲謔地揭開憂傷的黑面紗;也許他經過畫家,添入一筆多事的雲;也許他經過癮者,注入一管邪惡的本質;也許他經過小說家,改寫關鍵的篇章;也許他經過聖母,用泉水在背部刺青;也許他經過娼婦,在絕望中掀起巨浪;也許他經過情婦,在寂寞夜晚打上蝴蝶結;也許他經過老婦,遞出致命的酒精;也許他經過旅者,循環一趟無解的旅途;也許他經過賣藝老人,打開鳥籠、拔一根羽毛;也許他經過自己、忘卻自己、丟包自己。

 

第十三個角色是「賣藝老人」,飾演者:葉士賢。

 

葉士賢撿大家挑剩的角色,他是主編,故事在他腦袋裡盤旋十多年,無論哪個角色他都能總結。

 

賣藝老人是一個深諳「操鳥術」的長者,是鳥亦是人,故事走到這裡,回歸神話原型,因為愛,因為追尋,因為想掙脫桎梏,加乘飛翔的理由。所有角色根據設定,最後要走進一間酒吧,但那不是終點,而是愛的起點。先來讀一讀詩作:

 

「當世界進入城市,/會是什麼樣子?/這個問題很弔詭……/有時四眼對望,/看見的不是彼此/原本的面容……是一個個屬自己的角色;卑劣又可親的!」~〈當我世界進入妳的城市〉

 

「我把一字改為飛;/冰冷的地轉變為暖棉的天。」~〈我的技藝〉

 

「我們未曾有過真正的自由/言語構築一棟棟高樓觸摸天/誦讀圍起城市的天際線」~〈妳是一段旅途〉

 

「我象徵/實踐了不可觸的煙/公園裡的人群/畫了一個圓/我們行走各自的路途/於此佇足/我演藝你看戲/我們買賣/我們一起看見//奇蹟」~〈儀式之"賣藝"

 

最後,以葉士賢描述的〈酒吧〉收尾(節錄):

 

「親愛的貴賓,一切享受,任憑你放肆的想像。想像我引領您進入一座神廟,在挑高的大殿內,女巫唸誦著神諭。然後我們在石棺前哭泣、告解,並啜飲美酒,最後,我們一起讚頌;我們一起歌詠;一起蛻去面具,解開衣裳。//現在,我們都赤裸地,只有愛。」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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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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