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淨美麗的Fang是我的小學同學,那時我家住在空軍眷村,她家住在離我家不遠的陸軍眷村.

自小愛畫圖、看漫畫、看電影及哼哼唱唱的我,只喜歡呆在家裡和姊姊妹妹們在庭院中辦家家酒、塗鴉、吵嘴, 較少參與眷村孩子們的活動.
爸媽也常如此的教導我們:「女孩子 坐要有坐像、吃要有吃像. 吃飯時要注意餐桌禮儀,咀嚼食物時嘴巴要閉起來,不可發出聲響.見到村中長輩們要有禮貌,要主動的打招呼,不要讓人在背後說你們沒有家教.也不要動不動就跑到外面和大家一起瘋,不要....」 所以我家三姊妹算是村子裡的異數,害羞、安靜、不常與人往來.
母親在我11歲時罹癌過逝後,我與村中孩子們的互動就更少了.  我的朋友不多,Fang算是和我較為談得來的朋友.

在暖暖的冬日午後,下課鐘聲才響,同學們就一窩蜂相互追逐的跑向大操場,或打球、或跳繩、或盪鞦韆、或喧鬧嘻戲.  我和Fang這一小撮不愛動的女生,就圍坐在操場中央的草地上,舒適的曬著冬陽,嘴裡嚼著在犁田翻起的土塊中尋得的甜茅草根,瞇眼望向天空鑲滿銀邊的雲朵,有時或可看見飛機雲線畫過天際 (我們的父親大多數都在清泉岡空軍基地服務), 這時滿腦子幻想的我總愛瞎編著故事,而Fang和一旁的同學也能興致昂然的聽著我的天馬行空.
Fang讓我印象最深的是,每次體育課練習跑步之後,她常會臉色蒼白嘴唇發紫,似乎就快要暈倒了, 所以雖然腿長的她跑得蠻快的,但老師卻有所顧忌的不將她列入賽跑選手的名單內. 而我呢？   呵呵~~   當然就是 兩眼死盯著前面同學的屁股猛追 卻仍然殿後的那一位   #^_^#    .   因此, 每次運動會時,我和她常常是涼在一旁加油的啦啦隊.

國中一年級尚未結束前, Fang就舉家搬遷到台北.
國中畢業後她選擇進入北部某家職的護理科就讀,我則考入鎮上的省立高中. 此期間,我們仍維持著魚雁的往來.
我負笈台北在TK大學唸書的期間,曾去Fang家探訪過乙次,當時的她已在醫院實習,是位清純美麗的白衣天使. 之後,我們各忙各的.但每當新年將至前,我們都不忘為對方寄上一紙佳節的祝福.

再次與Fang碰面是在台北某大型教學醫院. 那時她是該院胸腔外科的護士,我則是到那裡探望正在當實習醫生的男友.
Fang告訴我,她即將與交往多年的Li步入禮堂. 在報關行工作的Li是Fang職校同學的哥哥. Fang說Li是『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典型. 少年時的Li曾經誤入歧途混過幫派,之後Li浪子回頭繼續學業,成為正職的好青年.  ( 我當時忘了問Fang,是什麼原因促使Li浪子回頭的？) 
雖然Fang的家人對Li的過去頗有微詞,但Fang堅信Li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

我與Li僅匆匆的有過一面之緣,依稀記得他高帥的外型與Fang很相配.
年輕貌美的Fang,週遭定不乏追求者,而護士與醫生之間更是近水樓臺. 但Fang說,醫院有不少玩弄護士情感的醫生,之前Fang在某醫院工作時,一位有家室的主任級醫生曾伺機暗示她,若Fang願意 可以跟著他(類似現在大家常說的包養) , 讓Fang非常不屑.  當Fang知道我交往數年的男友也是位醫生時,就開玩笑的說,醫生風流的機會總是比一般人多,叫我以後要當心點兒.
(一年後,我向男友提出分手,選擇與認識不到半年的Yi共組家庭.     除了Yi公教家庭的成長背景和我較為相近外,當時多疑又乏自信的我,總覺得勤儉顧家的Yi 較能讓我有安定感... 如今看來,那時的抉擇,在這一方面而言 確實是無庸置疑的)


大約在我生下二女兒的次年,多年未見的Fang 約我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館碰面. Fang的美麗依舊,只是添了份成熟與內斂.
我們相互寒喧後, Fang平靜澹然的說,她和Li已經離異.
聽著她娓娓道來,整個過程卻讓我震驚不已.

…………

Fang與Li選在距離Fang服務的醫院較為接近的地區購屋. 房子雖是貸款買的,但是她相信只要夫妻同心,胼手胝足的努力工作,貸款很快就能清償. 
結婚頭兩年Fang一度不孕,醫生說大概與她常年的貧血或Li的工作壓力有關. 於是夫妻倆決定放鬆緊繃的神經出去旅遊散心. 或許是愉快的情緒調節了失衡的內分泌,旅遊回來後 Fang懷孕了. 大女兒呱呱落地後,不久又喜添麟兒,  擁有一雙寶貝兒女的Fang,內心十分滿足.
能幹的Fang為了讓Li在打拼事業時無後顧之憂,所以家中瑣事總是她在打理,子女的管教她也一手攬下.
日子就這麼平靜、充實又忙碌的過著.... 

某日Li神色慌張的對Fang說, 以前混幫派時的兄弟正在找他尋仇,他打算隻身南下躲避風頭,但又怕仇家會對妻兒不利, 所以Li必須先和Fang辦理假離婚,讓仇家誤信Li與Fang已無任何關係,避免仇家會騷擾或加害到Fang. Li希望假離婚後 Fang和子女儘快搬離現住處,暫時在外租屋住下,等風波平息後,Li再回來與妻兒團聚.
因為性命交關、時間緊迫, Li根本沒讓Fang做太多的考量. 亂了方寸的Fang在驚慌失措下匆匆簽署了離婚協議書,火速帶著兒女搬離了溫暖的家,在外租屋暫住.
為了安全起見,夫妻倆的聯繫就由Li主動以電話連絡, Fang完全無法掌握丈夫的行蹤. Fang內心日夜煎熬的為Li的安危擔驚受怕著.....

終於, Fang盼到了Li打來的電話.  Li說,託友人幫忙協調後,仇家已接受和解,但是必須支付一大筆和解金, Li希望Fang快些把房子賣掉,以籌措現金. 
Fang不疑有他,將房子急售後,再設法把售屋款悉數轉給了她深深信賴的丈夫. 此後 她滿心期待著丈夫的平安歸來.

某日,在超市排隊等結帳時, Fang和丈夫友人的太太巧遇. 互相打過招呼後,該女不解的看著Fang說:「咳~~ 妳怎麼會那麼輕易的答應和Li離婚,讓他再娶別人呢？」
Fang大驚:「妳說什麼？」
該女說:「我喝過他們的結婚喜酒了, Li和工作上往來頻繁的某小姐結婚了…妳當真不知道嗎？」

Fang急匆匆的向Li的家人查問, 證實Li已再婚,並與新婚妻子在台中購屋居住.   如此的打擊 對好強自信的Fang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Fang怎麼也不願相信丈夫會如此殘忍的對她,更可疑的是,丈夫的家人應該是知情的,但卻沒有人曾過來關心過她. 
不解的Fang經過一番周折後,終於氣急敗壞的找到了避不見面的Li,被愛情沖昏了頭的Li,雖默認了自己拋妻棄子的可惡行為,但既已新歡在抱,那還顧得了舊愛？ Li就如同過河卒子般的再也不能 (也不想) 回頭了. 

想到狠心的丈夫居然處心積慮的騙取了離婚協議書,還騙走全數售屋款後 和新婦另購愛巢,整齣騙局是如此的不堪,讓Fang深深的寒透了心.
帶著一雙兒女,失去丈夫和房子,萬念俱灰的Fang,已有些心神恍惚. 好強的她不願向娘家親友求助,此刻一心求死的她,想以死來報復丈夫的薄情寡意. 
她黯然帶著小兒子到商店買了一包老鼠藥. 結帳時,店老闆特意提醒她:「太太,妳買回去要小心的收好,不要放在小孩拿得到的地方,萬一不小心吃下去,可是會毒死人的.」
回到家後,Fang悲傷的對乖巧懂事的大女兒說:「爸爸狠心不要我們了…媽咪不想活了,又放心不下你們… 妳願意和媽咪一起死嗎?」
女兒低泣著點頭答應. 
Fang將毒藥放在養樂多飲料中,準備先喂孩子們喝下後,自己再喝. 她轉頭先叫兒子喝,正想將毒藥送進兒子嘴裡時,兒子大聲哭著說:「我不要喝. 媽咪,不能喝,不能喝. 老闆說,喝下去會死啦. 哇… 我不要喝,不要喝. 哇 … …」
兒子不停的哭叫聲 頓時撼醒了Fang的理智. 
是啊,孩子何辜? 她怎麼能夠決定孩子的死活呢? 

Fang帶著孩子回到了張開手臂接納她的娘家. 

在娘家住下後, 某日 因小妹的幾句話刺激了好強的Fang, 她立即提起皮箱不顧母親的勸留只想離開,當時心急的老父及時拉住了她,她看著一向剛毅強勢的父親 因唯恐她再次尋短居然跪求她留下時,她淚奔如泉,倔降的心也漸漸軟化下來.當下她深切的感受到父母親對子女無私的愛. 是親情讓她在絕望中找回了信任、看到了希望. 

以Fang當時的薪資所得 來養活自己及兒女是非常辛苦的,經一番努力與溝通之後,Li答應每月匯一筆生活費給孩子,但按時匯過幾次後就又中斷了下來. 此時家人都認為Fang還年輕,不應被孩子拖累,Li本來就應該擔負起做父親的責任,而和Li感情很好的大女兒又常念著要找爸爸,Li也希望能將大女兒留在身邊,所以Fang將大女兒送到台中交給了Li,小兒子則留在娘家暫託父母教管. 此後,Fang辭掉了醫院的工作遠赴澳洲,投奔已在澳洲結婚定居的大妹.當時有護士證照的Fang要在澳洲謀職不難,大妹也介紹了幾位不錯的結婚對象給Fang,其中有位條件很好又和Fang很投緣的男士希望和她共組家庭,但不答應她帶著兒子嫁過去. 大妹勸Fang,不要錯過這麼好的機會,兒子可以交還給Li扶養, Fang應該多為自己的未來著想.. 
在澳洲住了半年後,Fang決定先回台灣一趟,等看過孩子的狀況後再做決定. 

開車到台中探望了女兒,Fang正要離去時,女兒硬坐進她的車內不願讓她走,在拉扯中她驚恐的看見女兒在衣物遮蔽下的片片青紫,她與Li理論後,氣憤的將女兒帶回了娘家. 
Fang心疼女兒的受虐,決定放棄定居異國再婚的機會,毅然決然憑著自己的力量獨立扶養兒女. 
Fang在一家大型醫院找到工作,晚上又在娘家附近的診所兼差,努力存錢,平日兒女就由爸媽幫忙照顧.  辛勤工作幾年後 Fang已在台北郊區預定了一戶正在興建的預售屋,她說 自己再努力個幾年 就能帶著兒女搬到新家居住了.

…………

聽完了Fang的遭遇,感受到她的認命與堅強. 
此次別後,我們仍保持著斷續的聯絡,也各自為生活忙碌著…… 

幾年後,Fang搬入新家,每天開車送兒女上學後才去上班,懂事的兒女知道媽媽的辛苦,所以都很貼心乖巧. Fang是個快樂自主的單親媽媽. 
某次 我與Fang通電話時,Fang說,當年放棄扶養權的Li,因新婦未曾生養子女,而Li的爸媽又常念著孫兒,所以Li曾多次想將兒女接回扶養. Fang當然不會答應,兒女也不願離開媽媽, 所以Li思念兒女時,就只能定期探視. 

時光飛逝,小學同學會時我和Fang再次踏上兒時的操場,溫暖的陽光依舊,但低矮的校舍早已拆建為鋼筋水泥的樓舍. 成熟美麗的Fang 臉上洋溢著溫柔與自信. 

同學會後的隔年,我和十幾位同學拜訪了Fang位於八里的溫馨住所, 能幹的Fang做了一桌好菜宴請大家,餐後 唱罷KTV的大夥兒 開車到附近的海邊遊玩. 迎著海風 Fang告訴我,孩子幼年時她常在假日帶他們來此散心,只要吹吹海風,身心的辛勞與疲憊也就全都吹散了…… 

往事悠悠,如今Fang的兒女已在大學就讀, 輕閒下來的Fang仍持續的在職進修,為更優質的人生快樂的忙碌著. 

女人當自強, 讓我們為全天下勇敢又堅強的女性鼓掌喝采 並獻上滿滿的祝福.

^_^

【2007年3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