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找一雙眼睛。 一雙蘊藏著寂寞的眼眸。
說不出確切理由,他對於人類的雙眼有著特別的執著。 拍的照片十之八九都是眼睛。 形形色色。
但總是有些地方讓他甚感奇怪。 每每看著沖洗出來的相片,總覺得沒有當初看見的韻味。 那一剎那,促使他拿起相機拍下的韻味。
「或許這就叫做,江郎才盡。」
有時候他看著相片就會發出這樣的自嘲。 以一種無奈與不解的口吻。
倘若你問他為什麼一定要拍眼睛? 他則會露出一個思索的表情,這時你得到的答案往往都是空白的。 他不解。他迷惑。
「也許就是直覺。」
有時他會以一句有問題的語句作為這個問題的答案。 或者,這根本就是一個未解的問題。
但或許,或許是他曾見過的,那一雙最初最初看見的眸,讓他終生都對眼睛有著無可名狀的執著。 也許更該說,是對一雙藏著寂寞的眼,執著。
他永遠都記得那一雙眼。
那雙黑中帶著淺褐的眼眸,總是望著外面的那一小片藍天。 在一扇焊著根根粗大鐵條的氣窗裡,望著那被切割成好幾塊長條的藍天。 一直一直一直望著。
不在乎時間的流逝,不在乎滿頭亂髮,不在乎滿身髒汙,以一種無人可比擬的專注,看著窗外由藍變黑,由黑翻白,由白浸藍。 週而復始。 以至於忘記了有一雙小小的眼眸正對著自己進行全天候的觀察。
於是他很快地學會了自理,這是本能。 一種關於生命的本能。 經過了好幾百個窗外的循環,直到有天他清醒,卻發現本應坐在窗前遙望天空的人倒臥在地上。 但那一雙未閉闔的眼睛仍是向上看著窗。
好奇的他將頭探到那雙眼睛之前,如願的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在那雙黑中帶褐的眼之中。
就這麼一個小動作,就這樣的一瞬,註定了他後半輩子的尋覓。
他尋尋覓覓,不停地拍照,不停地物色,這樣的偏執也曾讓他找到了幾個他曾以為是的雙眼。 那幾些個「曾以為是」,有男有女,不變的是雙眸中蘊藏的東西。 他接近這些人,然後與他們或聊天或傾聽或約會或上床。許多。 但每一段故事的最後都是離開,他離開。 彷彿一個詛咒,操弄他人生的作者,手下的那一支筆始終沒替他寫出一個確實的結果。
於是他又開始踏上尋覓之旅,直至下一個週而復始。
那些個「曾以為是」相繼問過為何離開的問題,這問題總是讓他啞口無言,並且苦悶。 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的,卻又被迫面對這個問題。 於是他拿出據說是情人們分手時最常使用的「善意的謊言」。
「我想,是我跟你(妳)的個性不合吧!對不起。」
大概是類似這樣的話,有時候他覺得自己都可以出一本「善意謊言錄」了。 這大部份是很有效的,畢竟沒多少個被「生離」的人會真正想要探究自己被人「fire」的原因是什麼,接受「善意的謊言」總是對心臟比較好的。 但還是有少部份的人是執著的,他是不擅言語的人,總被人繞了幾個彎就拐出答案來。 於是會出現這樣的對話。
「我不知道,也許是你(妳)已經不寂寞了吧。」 「我跟你在一起,當然不寂寞啊!難道你跟我在一起,覺得寂寞?覺得不快樂?」
這時的他只能搖頭,他本來就不覺得寂寞,更何況跟那些個「曾以為是」在一起本就是個快樂的事情。 但相處過了一段時間,他覺得某些東西開始變質,就像一杯放久的果汁,總有些東西隨著時間而流逝而變調。 於是他開始思考是什麼變質了,但沒一次是他那個破腦袋想的出答案的。 最後他便選擇離開。選擇重新尋找他一直要尋找的東西。
聽到這樣的回答,那些個執著的「曾以為是」,總是一臉落寞與不解的樣子;也幸好他遇到的人多是好人,沒人發狠毆打他一頓。
「那你到底在尋找些什麼?」
總還是有些個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發出了最終的疑問。 我自己在尋找些什麼? 這是個非常好的問題,他也非常好的答不出個所以然。 或許這是個申論題,沒有正解。 試圖迎合主流,卻騙不了自己本心的茫然。
他也試圖請人告訴他,到底他在尋找什麼。 但那些個現在的過去的「曾以為是」,只露出一臉的悲哀,哀悼著他自身的迷惘。 也是,一直在尋找的人卻不知道自己要找些什麼,還有什麼比這樣的旅程更加危險?
於是乎,他仍岌岌可危地走在一條不知終點的道路上。
直到往後的某位「曾以為是」以一種無奈無力的口吻對他說。 在他離開之際。
「你在找的東西根本就沒有實體。」 「怎麼說?」 「你找的東西,是寂寞。」
原來,他找的是這樣的東西嗎?
「好像是這答案,但又不太對的感覺。」 「當然。你真正要找的,是能實際展現在你面前的,讓你真切看到的,是吧?」 「應該是吧!」
那位「曾以為是」吸了一口煙,然後低聲的笑了起來。 他不解地看著那位「曾以為是」,不懂他在笑什麼。 當然也不懂自己為何會惹人發笑。
「去拿相機對著鏡子拍自己,你就會發現自己尋找一生的東西,其實從來就不必去找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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