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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5/30 17:59:12瀏覽66|回應0|推薦0




「上課。」
「老師好。」
「好,各位同學請坐。上次我們講到細胞的基本構造,有細胞膜、細胞質、細胞核。今天我們要講細胞的功能,請同學翻開課本第37頁......」
─功能?哼!只是給妳這隻豬吃飼料,多拿點錢而已。上妳的課,對我來說,一點功能跟幫助也沒有─
常精國又在胡思亂想了。他手托著額頭,半掩的遮住臉,好讓老師看不清楚他。他的呼吸緩緩的,眼睛閉了起來,慢慢的,他陷入了沉思......
這個常精國,小時候是個品學兼優,人人誇讚的孩子,他每次考試,幾乎都得第一名,最差的時候,也在前三名,這種情況從他小學一年級到六年級都是如此。他畢業的時候,還拿了縣長獎,這讓他樂歪了,他爸爸逢人就吹起牛來,他感到無比的自豪。
然而,自從上了國中之後,昇學壓力越來越大,每天有上不完的課,考不完的試,這些讓常精國習慣自由自在的讀書方法一下子應付不過來。更糟糕的是,他被分到A加班,也就是所謂的昇學班,他們班還是全校第一名的班級,每次段考後他們的導師總是不斷的督促他們:
要加油,要繼續努力,19班就要追上來了,你們不能輸給他們,要當永遠的第一名。誰要是偷懶,誰要是不好好念,就給我出去,我會把你分到別班的。
就這樣,每天有比別班更早的早自習,什麼體育課啦,音樂課啦,通通取消,拿來上其他導師認為更重要的課。晚上所有的人都留下來補課,補考試,晚餐由外面的餐館統一送進來,全部都是不營養,難以下嚥的菜色。
黃昏的時候,常精國總是吃不下去,自己一個人走到操場,在跑道上看著天上的白雲,看著遠方的彩霞,看著每一個玩耍的同學,他尤其喜歡看女孩子,看她們飛揚的頭髮,歡笑的臉孔,他心裡暗自羨慕他們,那隨風飛來飛去的秀髮,像是對他說著我多自由,那一張張開心的臉龐,像是對他說著我多快樂。然而更讓他心動的,是她們還沒有發育成熟的身材,微突的胸部,美妙的曲線,每次常精國看到這裡,就不禁臉紅,脈搏加快,心裡開闊了另一片天空......
「常精國,你又在睡了,不准睡!」
常精國瞥了一下老師,老師繼續講課,他嘆了一聲,然後把課本立正擺起來,裡面又另外放了一本「韓波詩集」。
─韓波還不是跟我一樣,上課就睡,人家那麼偉大,那麼有才華,最了不起的天才耶!妳只是顆螺絲釘罷了─
他在心裡咒罵著。他剛開始都還能夠應付功課,成績也在前三名內。
有天,他拿著剛領的零用錢,也只有兩百元,在街上逛著。他胡亂逛著,最後來到了書店,東摸西摸,不知怎麼回事,他看到了一套莎士比亞全集,他算了算,有40本,心裡驚奇著:誰呀,可以寫40本書,太厲害了!他隨手拿了一本,隨便看了幾頁,裡面精彩的內容,生動的對話讓他深深的著迷了。他先放下手上的這本,又拿起另外一本,同樣是那麼新鮮,那麼刺激。他又看了其他本,一個前所未有,煥然一新的世界在他腦海裡誕生了─我的媽呦,怎麼會有這個人啊,他是怎麼辦到的,真不可思議。他的書,比那些爛課本,好太多啦!太妙了!太棒了!─他買了第一眼看到的那本,高興的付了錢,邊跑邊跳的回家去了。回家之後,他眼睛就直瞪著那本書,每個人物,每段對話,都讓他感動不已。就這樣,他一本又一本的讀,從莎士比亞到歌德,從雨果到韓波,他的心完全向文學降服了,他開始規劃自己的理想國......
「常精國,你怎麼老看著課本,要專心聽課。」
常精國知道老師注意到他了,他偷偷的把詩集放回書包。
他東張西望,最後停在他熟悉的地方─他的同學蔣婉美的身上。
─妳八輩子都不會比她漂亮,她是女神,妳是母豬─
他在心裡嘲笑他的老師。蔣婉美是他國小同學,國小三年級他們就同班到國中。從常精國看到蔣婉美的第一眼,他就被這個八歲的小女孩吸引住了。在他心中,她總是那麼美麗,那麼高貴,那麼與眾不同。
他暗戀這個女孩很長一段時間了,直到他專注於文學,他決定為這個女孩做點事。
他開始寫詩,把他對這個女孩子的思念一股腦寫出來了。寫她的氣質,寫他的多情,寫他們在美麗的大自然約會,寫山,寫海,寫他們相愛的未來。
現在他望著她的眼睛,老覺得她往他這邊看,他低下頭,不敢再看。他拿出紙筆,深情緩緩的寫著:
「玫瑰,玫瑰,白玫瑰
妳是永遠的白玫瑰」
他在心中一直念著,他的心裡彷彿就開了朵玫瑰,那玫瑰藉由花粉,飄到她的心上,她的心田開滿了跟他一樣的玫瑰,她的心跟他緊緊相聯,開了無數的白玫瑰。他感到腦子裡亂哄哄的,不聽使喚,他竟然唱了出來:
「玫瑰,玫瑰,白玫瑰
我好愛你白玫瑰」
全班一遍嘩然,本來安靜的班上,突然熱鬧起來,同學們大笑:
「神經病!白癡!哇哈!哇哈哈哈!」
「瘋子!秀逗嘗禁果!」
有的同學竊竊私語:
「他唱什麼呀?」
「好像是什麼我愛烏龜的樣子?」
「烏龜?他愛烏龜喔?拜託!你也幫幫忙!救命呦!」
「烏龜會開救護車救妳!」
老師看到整班亂的不像話,她瘋狂的大叫:
「常精國,你給我出去!」
常精國一下子回不了神,他只看到老師的嘴巴在動,卻不知道她在講什麼。他問老師:
「什麼?」
「出去!」
他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看到全班對著他笑,他搖搖晃晃的出去了。
「我一個人對付你們全部!」─他心裡頭暗想著。



這天常精國回家後,誰也不理的就一個人關在房間裡寫詩。他一首又一首的寫,寫到一半他的筆竟然沒水了。
他感到無奈,自己就只有這一隻筆,沒有筆他什麼都不能做。他硬著頭皮向爸爸開口:
「爸,能不能給我五十塊?」
他父親露出嚴厲的眼神:
「你上禮拜不是才拿過零用錢?」
他身子往後一縮,眼睛眨個不停,他急忙解釋:
「不是要拿零用錢,我的筆沒水了,我想再買一隻。」
他父親轉怒為喜,本來冷酷的臉孔立刻變得慈祥許多。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一百元的鈔票,塞在常精國的手中,他開心的對常精國說:
「你為什麼不早點說呢?我還以為你又要跟我拿錢了。這一百塊你拿去,剩下的就自己用吧。」
「謝謝爸爸!」
常精國興奮的向父親道謝,原本不安的心情一下子起了一百八十度的變化。他緊緊握住那張一百元的鈔票,走出家門,來到了文具店。
他仔細的盯著每一隻筆,每一種他都不滿意。最後他看到一種黑色系,0.2毫米的原子筆。他拿起其中一隻,在試寫紙上寫了幾個字,他驚訝的發現,這種筆寫出來的字線條優美,紋理清析,他心想,這樣子寫出來的詩一定更加完美。他拿了其中站的最高的一隻,向老板付了賬,回到家裡。
自從那一天起,他每天放學後就在家裡拼命的寫,他意外的發現他靈感不斷,文思泉湧,一首寫的比一首好,他心裡快活極了,他把這隻筆取了一個名字:「阿波羅」。
有時寫累了,他就躺在床上,聽聽他最喜歡的古典音樂,拿起他那隻被他取名「阿波羅」的筆,隨著樂曲的脈動指揮起來。
一個星期天,他睡到中午才起來,看到窗外金色的陽光,天氣又是那麼清爽,他心想什麼事都不要做了。
他梳洗完畢,躺在床上,聽著柴可夫斯基的第一號鋼琴協奏曲,聽到第一樂章的最後,樂曲中高亢的氣勢,勝利的節奏讓他從床上跳起來,瘋狂的拿著筆在空中胡亂揮舞,樂曲逐漸逼向高潮,他神經質的點頭,跺腳,整個人就像被附魔似的,一根頭髮一根神經都在另一個世界中。到了樂曲的最後幾個音,機械而又華麗的終止,他用勁使出全身的最大力量指揮,眼前彷彿就是世界第一把交椅的柏林愛樂,他則是指揮帝王卡拉揚,然而這個卡拉揚失去了控制,他大叫,吶喊,最後的一個音來到的同時,他激動的搖著頭,手順勢一揮的把筆砸到牆壁上,他喘氣著,感到無比的快感。到了第二樂章,開頭弦樂的撥奏聲彷彿是沉穩的心跳,他頓時恢復了理智,緊繃的心像是鵝毛般的飄了下來。他撿起了筆,走到了書桌前,放鬆的坐下。幻想的曲風,樂器彼此回憶似的對話,他情不自禁的想起蔣婉美,他拿起筆,在紙上畫下她的倩影。最後的第三樂章,暴風的迴旋讓他心亂如麻,他一會感到喜悅,一會感到悲哀。副歌的旋律唱出柴可夫斯基對心上人的思念,他又感到痛苦,他心裡想:我也是!我好想妳!樂曲不斷進行,不斷擴大,整個樂團最後齊聲響起副歌的勝利,唱出對愛情的讚美,對戀人的勇敢追求,他心裡一遍又一遍的喊:我要妳!我要去找妳!樂曲光輝的結束了,他拿起筆,拿了幾張紙,走出了戶外。
他漫無目的的走著,走過小時候玩耍的小池塘,走過童年的小學。星期天的下午顯得有點溫暖,有點甜絲絲,說不出來的哀愁。他沐浴在陽光下,徜徉在和風中,他感到舒服,一種很久沒有的感覺。他看到熟悉但又陌生許多的景色,他看到大自然對他的招喚,他看到原始的力量與美,他把心裡的片段想法寫在詩裡。他邊走邊寫,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走到蔣婉美的家附近,他感到緊張:
要是她看到我怎麼辦?
然而,另一個聲音出現:
她這時候在做什麼?也許在一個地方默默的偷看我,這條路她每天走,這些房子他每天看,這些人,這些花,她都會看到,這片天空關心她,這個氣氛她感受的到,這個時間,這個地方,我來到她心裡,她在這裡唱歌,她在這裡梳頭髮,她在這裡笑,這裡哭,她在這裡做我想不到的,她在這裡做多美好的事情,她在這裡亂七八糟......這一切一切,她的也就是我的,我跟她邂逅,我跟她合成一塊泥,泥中有我,我中有妳,多美,多好,這是多奇妙的一瞬!他感到一陣狂喜,帶著無限說不出的感覺回家了。
回家之後,他在書桌前回想今天的種種。已經是晚上了,他望著窗外的月光,心中忽然一個衝動,他把今天寫的片段,和現在的情緒寫在一起。
他拿起他的「阿波羅」,在紙上快速的寫著,他把月亮想成是他的情人,在夢一樣的大自然中遠遠的看著月亮,奇蹟的接近月亮後,被月亮拋棄,然後出現一個超自然的景觀,各種不可思議的現象讓他感動,在這個世界裡得到慰藉,然而它還是不見了,只留下主人翁一人,在現實的世界裡,癡癡的看著月亮。
他只用了三十分鐘就寫成一百行的長詩,題為「月光音詩」,他從來沒有寫過這麼好的詩,他為他的「阿波羅」和他自己驕傲。他記住了今天的日期:
「四月四號」─我會永遠記得。他還不知道今天是兒童節。



自從常精國寫出他認為最完美的詩後,他每天都覺得神采飛昂,精神非常的好。
他上課總是快快樂樂的,回家後更是開心。過不了多久,有一次考試,常精國拿起他的「阿波羅」,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座號,選擇題每題都寫3,因為他知道3的命中律比124要高出許多。問答題他故意開玩笑:
「自己不會還問我?」
「當什麼老師,這種題目也不會?不要當了!」
「你問我我問誰?」
「你白癡呀!」
他亂寫一通完,就放下筆交卷了。
他高興的在校園裡逛,下課鐘響起,他到福利社買了罐咖啡,邊喝邊走的流連在春色中。他的心裡響起了「藍色多瑙河」,他幻想著在一條流著全是咖啡的河邊,聞著咖啡的芳香,挽著蔣婉美的手,摟著她的腰,深情的看著對方,兩個人跳起華爾滋。他想著想著,滿腦子都是她,他巴不得馬上看到她,他心急如焚的跑回教室,剛好上課鐘響了。
他坐好後,也不管上不上課,眼睛就直盯著蔣婉美,看呀看著,很習慣的一個動作,從桌上拿起筆來。然而,他驚訝的發現,他的「阿波羅」不見了。
他找了抽屜,沒有。他找了書包,還是沒有。他把書包所有的東西都倒出來,仔細的翻了翻,每本書都甩了又甩,每個地方都掏了又掏,還是沒發現他的「阿波羅」。
他心想,剛考完試的時候還放在桌上,怎麼一下子就不見,到那裡去了?
他把地上,桌上,抽屜,書包,便當盒,帽子都翻遍了,一次又一次的找,還是看不到「阿波羅」的影子,他絕望了。
那天他無精打采的回家,回到房間他倒頭就躺在床上,一想起那是寫出「月光音詩」的筆,想到它給他的快樂,甜蜜的回憶,陪著他渡過無數美好的日落,日出,而這些往事竟然像做夢一樣,夢醒了就沒有了,他不禁悲從中來。
很快的,他又買了一隻筆,同樣牌子的,他還是繼續寫詩。
可是,無論他怎麼寫,老是寫不好,靈感就像放掉的氣球,再也找不回來了。他的心越來越沮喪,越來越消極。他提不起精神看那些文學的書,也沒有心情聽音樂,上課的時候沒有力氣罵老師,回家了也沒有任何幻想去想他的愛人。他每天就像沒有人物的戲,空蕩蕩的,沒有觀眾也沒有演員,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他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月。
有一天上完課,正要結束一天的行程時,同學們一個一個收拾東西走了,他看到蔣婉美桌上擺著課本和講義在寫功課,他看著她的背影,心裡想:
再也不能為妳做什麼事了......
他感傷著,也收拾好東西正準備離開,當他經過蔣婉美的座位時,他赫然發現蔣婉美的手上握著他的「阿波羅」,他緊張的問:
「妳怎麼會有這隻筆?」
「我看它掉在地上,問旁邊的同學是不是他的,沒有人說是他的筆,我就撿起來自己用了。」
他感到一陣暈眩,渾身顫慄,然後他感到一股熱氣直衝他的腦門,血脈噴張,他破口大罵:
「這隻筆是我的,妳竟然用它來─寫功課!」
蔣婉美看到他這麼生氣,卻出奇冷靜的對他說:
「你的就你的,還你就好了,我還有好多隻。」
說完,她把筆拿給了常精國,收拾東西走了。
常精國拿到筆,想到她用它來挖鼻孔,摳腳趾,做一些有的沒有的,更重要的是,她居然用它來抄筆記,畫重點,考試,這些他最討厭的,而「阿波羅」卻......
他越想越忍耐不住,越想越覺得頭快要裂開了,他用力的把「阿波羅」往地上一摔,地上流出黑色的墨水,他彷彿看到墨水越流越長,流過整個學校,學校是壓榨學生的豬圈,流過整個社會,社會是扼殺自由的地獄,流過每個人的心裡,他們都是沒用的壞蛋,又流回他身體,流過他的血液,神經,腦漿,流遍他全身上上下下,他被豬圈污染了,他被地獄污染了,他被壞蛋污染了,黑色的墨汁在他身體裡攪動,拍打,從他的腳底下流出黑色的小河,密密麻麻的小河匯流成巨大的海洋,海洋在他面前越漲越高,高到他無法正視,他眼前全是黑色的怪物,他恐懼的後退,一陣巨浪向他撲去,他瘋狂的大叫:
「啊......」
「放學了!」─遠方傳來同學們的笑聲。


陳柏達
2001/3/28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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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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