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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9/17 12:02:54瀏覽67|回應0|推薦0 | |
前言:這是兩年前的文章,還是第一篇有完成的小說。貼出來是想做個紀錄,因此肯定有許多不足之處,歡迎指教。 正文 常聽世上人說,死後即為一了百了,再無掛心之事,不論是錢財、名譽甚或是糾纏人類一世的情感,都帶不下冥世。
正因為這種說法,讓不少對生活感到煩憂絕望的人,情願以各種方式換取所謂的『安眠』。
但,死後,真的不再有煩惱嗎? ※
睜開淡然的黑眼珠,青年像殭屍一樣直挺挺從床上坐起,墨色的發如瀑,披散上潔白床褥。
青年無意識地眨了眨眼,冰冷臉孔仍留有些許茫然。他眼神空洞的伸出手亂抓,揪住床腳那堆布偶中凸出的耳朵,用力一拉,抽出一隻粉色兔子擁入懷中,白皙的尖下巴擱上兔子綿軟頭頂,唇瓣微張。
這樣的狀態很舒服,青年抱著可愛的布偶,瞇眼欲睡。
「碰!」
一不小心,青年重心不穩的向左倒去,重重撞上硬木床板,發出巨大聲響。
青年依然面無表情,揉揉頭又坐起,摸摸兔子毛茸茸的皮毛,用力緊抱一下,將它放回布偶堆,和泰迪熊並肩而坐。
踢開被子,青年翻身下床,踏上潔淨但粗陋的水泥地面,快及地的黑髮在赤裸身子後隨著腳步韻律擺動,當他在黑暗中點亮蠟燭後,黑緞似的發閃現出漂亮流光。
微弱燭光照出一方斗室,只要走十步就能撞上對面的牆,房間裡雖只放著一張床、一張桌和一個衣櫃,卻已顯得擁擠。
壓住呵欠,青年手持燭台,打開衣櫃檢視,裡頭擺有三套同樣的衣服,都是白色唐衫,洗到有些破損,泛出麻布原有的顏色。
青年隨意的撿了套穿上,轉身拿起盥洗用具,推開有些腐朽的木門,走出他的小屋。
現在是這裡的『白天』,卻遠較人世的夜更加漆黑,若沒有照明,根本伸手不見五指。而青年雖然有燭光,但那微弱的光頂多能照亮腳前道路,當他偶然抬頭遠望,仍然只能看見濃濁的混沌。
白天沒有太陽,晚上同樣沒有月亮,不管如何努力瞇起眼睛,都看不見天上應該有的星子點點。
這裡是冥世,三界中,最為幽暗、可怖的地方。
不過青年對這黑暗已然習慣,甚至有種熟悉感。反正他熟記冥世的每一條路,輕易就能到達離小屋有段距離的河岸。
聽著水聲潺潺,青年撥開長至腰邊的野花野草,在河畔跪下。
因為燭光,青年隱約能看見水波搖動,卻見不到河底。但即使冥世通亮如人世白晝,探頭看去,河水仍會是幽深不見底。
青年伸手從黑暗中捧起水,到燭旁一照,清澈得沒有任何雜質。他這才開始梳洗,不在乎河水冷澈,沒有溫度的他,本就比這水更加冰冷。
青年拿出藍色、有一隻米老鼠裝飾的毛巾,將它浸入河中。
剛剛濕透時,忽然,他聽見身後草葉摩擦窸窣。
默默等待幾秒,青年在黑影扑出的那一刻,身子向旁歪去再轉正回來,冷眼看著偷襲者落入水中濺出水花,接著慢條斯理的洗臉,直到對方水鬼似地攀上岸,才抬起了眼。
「您好。」 青年傾身行禮,喚道:「孟婆婆。」
「別叫我婆婆,把人家都叫老啦!」
伴隨嬌嗔怨聲,水中的物體用力撐起身體,爬上岸來,身形一吋吋的在燭光中清晰,滴下水珠散著晶瑩光澤。
被稱為孟婆的女人抬手撥開濕漉的純白髮絲,寬大袖口滑落,露出白藕般的手臂,以及帶笑的臉龐。她的容貌沒有世人以為的蒼老,頂多隻大上青年幾歲,五官古典,眼角有一點淚痣,是個相當美麗的女子。
只可惜,這女人喜歡對人性騷擾。
搶在纖白素手伸來前,青年技巧性擋住,告訴女人,最近冥世增修一部法律,任何居民做出讓鬼不舒服的言行,都得到刀山地獄體驗一日遊。
「你竟然剝奪我的樂趣!」
「我是為了保護鬼卒的貞操。」青年淡然回應。
孟婆呢喃碎念幾句,眼珠一轉:「那作為補償,你要叫我
「您比我大上數千歲,我豈敢無禮?叫聲婆婆,是應當的。」特地強調那數千歲的差距,青年依然不肯改口,在河上擰乾了毛巾,折疊整齊。
聞言,孟婆鼓著兩頰、噘起紅唇。
「真不可愛哪,冥官。」
「我自認自己應該有一千多年不能以這詞彙形容。」
趁著青年開始梳理長發,孟婆勾起邪惡的笑,趁其不備,伸手環上他的頸子,身體全貼了上去,溫暖嬌柔。但青年只是面無表情的叫她回草棚工作,心知無人可以取代孟婆,所以也不能真的讓她礦工一天。
「讓他們等一下,無所謂啦。」看著冥官輪廓漂亮的側臉,孟婆別有用意的笑,「反正,怎樣都不會讓他們等上千年。」
「希望如此。」冥官神色未動,淡淡應聲。
「放心放心,老娘……本小姐可是很認真工作的,只是專程來給你送早餐而已啦。」
冥官望向孟婆,後者得意一笑,伸手入懷,摸出保溫瓶來,還特地拎到那雙狹長黑眼前,好讓他看得更清楚。
「這是豆漿,本姑娘研究很久,今天特地一大早起來煮的熱豆漿喔!」孟婆笑意盈盈,晃了晃瓶子,「幫我嚐一下味道吧?」
聞言,冥官眼神冷下。 「您何不自己嘗試?」
「人家怕沒成功嘛。」孟婆俏皮的用食指戳臉頰,想學時下女鬼的動作裝可愛:「要是不小心食物中毒,我可就不能工作了呢,這樣你們也會很麻煩的呀。」
這句話正中冥官軟肋,冥世有鬼卒三千、鬼官三十,送亡者上路的工作,獨獨只有孟婆一人可做。
沉下臉,冥官伸手接過孟婆笑盈盈遞來的保溫瓶,旋開瓶蓋,熱騰騰白煙冒出,令他瞇起了眼,細聞豆漿香氣。
過了好一會,他依然沒有有飲下,而是轉過頭,對上女人杏眸,黑眼中閃爍幽光。
「為何?」
「嗯?」 孟婆依然笑著,卻出現一絲被看透後的心虛。
冥官沒說話,拉開像只章魚般貼在他身上的女人,反手將保溫瓶倒過來,白如孟婆髮絲的液體落上漆黑冥土,直到最後一滴液體滲入土中。
孟婆乾笑。這次又失敗了。
用河水洗淨瓶子後,冥官將它交還給孟婆,表情永遠是波瀾不興。
「請別再這樣做。我不願忘記,也不願轉生,您,應當明白。」
「我不懂你的話呢,冥官。」
歪頭,孟婆故做不解,決心耍賴到底,但冥官只是淡淡回了一句話,就讓孟婆無話可說。
他說,婆婆,您心知肚明。
很久很久以前,冥官還沒被稱呼為冥官時,孟婆就在此處,誰也不知她是何時擁有這份工作,只知她總是在她的草棚看亡者來來去去,熬煮能使他們洗去前世疲憊的湯。
當初的鬼都已經轉世不復記憶,只有孟婆始終看著他,看他在冥世做的每件事。
她比誰都明了他的心思,卻一直一直要他喝下那碗湯,拋下一切,重入輪迴。
而他,冥官,也一次一次告訴她,他不需要。
「我走了,請您快點回去工作。」
冥官向孟婆欠了欠身,提起燭台,轉身離開河畔。
孟婆兀自笑著,托腮凝望,直到那纖瘦身子隨燈光一同隱沒於黑暗,她才收起笑意,搖搖空空如也的瓶子,無奈的嘆氣。
唉,傻子,傻孩子。
在離奈何橋很遠的地方,是眾鬼聚居處。從冥官的小屋望過去,能看見有一大半地方發出幽幽的鬼火磷光,僅僅只有其他的ㄧ小部分勉強能稱之為明亮。
那一點亮,相較於冥土,就像冥官手持的、在寒風中閃爍的燭火。
冥官沿著蜿蜒小徑走向那兩種截然不同的光,在岔路前沒有任何猶豫,選擇往青綠鬼火走去。
那裡,是冥世的官府,新死的亡魂走過奈何橋後,都得至此排成長長隊伍,等待走進官府,面對死後的判決。
剛走近,冥官聽見大門口處傳來吵雜聲,微微瞇起了眼,有些不悅。
他喜歡規矩和安靜,所以才會為此編出一部部冥世的法典,但此刻,冥府前竟有鬼在爭吵?
「給我滾回去原來的位置!」
身著黑衣的鬼卒大吼,嗓子明顯破了音,氣呼呼的和金發少年對立,雙方怒目而視,僵持不下。
「有什麼關係!」少年回吼,嗓音尚留有稚氣,卻是凶狠無比。 「要打就打,老子才不怕你們這種公務員!」
鬼卒的外表少說也四十來歲,卻和能當他兒子的小孩認真,捲起袖子,準備把不長眼的小鬼揍到哭爹叫娘!
眼見現場氣氛一觸即發,冥官再也看不下去,走上前,拍拍略矮於他的鬼卒肩膀。
鬼卒不耐煩的轉過頭,開口就罵:「你是沒看見拎北再忙喔……啊啊啊冥官大人!」
瞬間整個人嚇傻,鬼卒呆呆站著,連跪地求饒都忘了,旁邊那個小屁孩的事也全都丟到冥世邊界,心驚膽跳的觀察上司的表情……雖說他們上司永遠是面無表情。
金發少年雖有一瞬間被那副蒼白的死人臉嚇到,但他根本不認識冥官,情緒沒有從驚嚇變成驚恐,很快回過了神。發覺鬼卒不知為何不再注意他後,立刻把握機會向前衝,維持人世的惡習,就是不想乖乖排隊。
但冥官哪會容忍秩序被擾亂,立刻一個箭步衝上前拉住少年後領,勒住脖子也沒關係,反正亡魂不會窒息。直接把鬼放倒在地上,冥官就這樣把少年拖回原來的位置,再走回大門口。
「誰敢再犯,就跟他一樣。」
冥官冷眼掃過,本來噪動不耐的亡魂們全冷到起了雞皮疙瘩,不由自主的瘋狂點頭表示小人不敢。
「真、真不愧是冥官大人!」一旁,鬼卒小心翼翼的諂媚,有點怕冥官來算帳,不過這句話中也是有幾分真心。
現代人實在太不好管,都民主慣了,總把他這種基層公務員的呼喝當屁,甚至到審判時還有臉對堂上鬼官大呼小叫,也只有冥官才能讓亡魂安分。
瞧見上司對自己橫了一眼,鬼卒立刻站直身不敢動。
冥官冷冷說道:「下次不要這樣。」
「是、是。」 鬼卒鞠躬哈腰,慶幸逃過一劫。
「有鬼屢勸不聽,打昏就是,別讓他們吵。」
「……屬下明白。」
點點頭,冥官拋下身後正在等待判決的亡魂,穿過大門。他心知公堂裡正在進行審判,不好正面進去,所以沒有直接走入裡面的中國風建築,而是悄悄繞到了側門。
建築內,色彩以紅、黑為主,牆面上每隔幾尺就放盞燈,火光青綠陰森。當冥官走過時,帶動的風令鬼火搖動,光影映上朱紅圓柱,顯得加倍詭譎。
而且,這裡十分的安靜。就像是所有喧囂都被留在外頭,只剩下冥官走在這條長廊上,只剩下他穩定的腳步聲。
冥官很感謝這份寧靜,因為他討厭吵鬧。
可是走過轉角後,幾名身著鬼卒服飾的鬼有說有笑地走來,又驅走了這份安靜。
鬼卒們在看見冥官的那一刻馬上敬畏的問安,冥官淡淡回應幾句,接著問他們,目前是誰當差?
面面相覷一會,鬼卒們露出想抱怨又不忍心的複雜表情。
「報告大人,是黃英。」
黃英……冥官頓了下,忍住嘆息,迅速掠過鬼卒,匆匆向公堂走去。
冥府的公堂是挑高設計,因為堂上必須有ㄧ座高台,好讓鬼官能居高臨下俯視亡魂,增加壓迫感,使亡魂懼怕屈服。
但當冥官從高台旁的出入口走進公堂時,卻看見台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倨傲站立,明明仰視台上,卻沒有一絲退卻,任憑兩旁鬼卒做出齜牙裂嘴的怪象來嚇唬,依然沒有露出懼色。
冥官瞇眼,看來要讓這亡魂屈服不容易,雖然最近的亡魂膽子比從前大上很多,在公堂上不肯下跪的也是極少。
可是既然是交給實習生的案子,罪刑應該很好判定。
冥官決定暫且不露面,隱於陰影中,等著看情況會如何發展。
高台下,男子冷眼仰望鬼官;高台上,鬼官汗如雨下。
對那鬼官而言,紅色官服顯然太過寬大,鬆鬆垮垮,一點氣勢也無,這使男子唇角浮上嘲弄的笑。
在鄙視的目光中,鬼官慌亂的緊抓手上卷宗,低頭拚命讀著快翻爛的紙,不小心讓額上汗珠滴下,糊了上頭的墨字。他急忙伸手去擦,卻反而讓一大塊蠅頭似的小字跟著糊了,無法辨識。
鬼官很慌張,下意識的左右看著尋找,卻沒找到能讓他安心下來的鬼。
鬼卒看這樣越來越不成話,不等鬼官出聲,就大吼著要那男人跪下,聲音在公堂迴盪如雷鳴,總算逼得男人心不甘情不願地彎下雙膝,卻不知道這樣反而讓鬼官更加慌亂。
低頭看著男子跪在自己面前,鬼官深呼吸好幾次,試圖找回一點膽量。
「你、你在世時,貪財好色、奪人妻女,甚至害人致死,你可認罪?」鬼官努力板起稚嫩的臉,想學著上司的威嚴,沉下聲音低吼。
只是,這樣拙劣的模仿非但不倫不類,中間還夾雜了幾聲因緊張而拔高的尖音,更顯滑稽。鬼卒們紛紛別開臉來,不忍看。
現世的官員太孬了,導致一些有點錢就以為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亡魂越來越多,不但對鬼卒頤指氣使,對鬼官更是毫無尊敬之意,就算被踹下地獄,還是有臉大罵冥世司法不公。
對這種亡魂,要是氣勢弱了,只會讓他更得意的想主導審判。
男人跪著,可是下巴依然揚得很高,明顯的對台上鬼官毫不畏懼,八成以為這就是冥世的官,還比陽世官員更懦弱好欺負。
而這個鬼官真的怕了,勉強再次低喝:「你可認罪?」
「你要我認什麼罪?」男人笑了,漫不在乎。
「殺死李翔、奪他妻女的罪啊!」鬼官緊張的回道。
「那你有證據嗎?」
男人懶懶回應,在西裝褲的口袋中掏了幾下,沒掏出菸盒,只好忍下菸癮,抬頭惡意的向鬼官微笑,明白自己的手腳絕對乾淨,就不信地獄真能查清他的身家大小事。
「我可以承認一件事。對,我貪財,但我可是生意人,只要行事光明正大,沒什麼不可以的吧?」
男人的表情實在自信滿滿到欠揍的程度,有個鬼卒見狀立刻捲袖子想先給他揍一頓,隨即又被同伴拉回來。他們只是鬼卒,聽從於鬼官,剛剛擅自出聲已是踰矩,不能再做出什麼了。
就算台上只是個實習生,這也是鬼官主導的審判。
「至於第二項指控,我得反駁了。」男人仰望默不作聲的鬼官,得意洋洋。 「人家李翔是車禍死,這個警察都確認過,肇事的傢伙也坐牢了,事情就結束了嘛。做為他的生意夥伴,我照顧他妻女,哪裡不對?」
「是沒有不對,可是李翔女兒曾上警局控告你對她做的事,有驗傷單、DNA檢測,物證齊全,只是被你靠關係壓下來。」卷宗上,李翔死亡的細節全被糊了,鬼官只好暫時跳過,從這一點開始切入。 「你想的話,我可以把證據拿給你看。」
「哎呀,她只是想要錢才來找我,演戲的啦。」可是,男人依然不在乎,油腔滑調的說:「女人嘛,就是想要錢,而且後來她也親口說過是你情我願啦,警局的調查紀錄寫得清清楚楚。」
聞言,鬼官呆住,鬼卒們則莫不咬牙切齒,抬頭看他們的官,只等下令,隨時可以舉起棒子棍子把這人渣打成肉渣!
他們在冥府工作上百年,每次看到這種鬼,都會有種直接把他種進冥土永不得投胎為害人世的衝動。
但是鬼官看不見鬼卒熱辣辣的眼神,怔怔看著男人,吶吶說不出話,緊握卷宗的手不斷顫抖。
男人輕蔑一笑,負手等待鬼官投降,讓他去轉生。
牆邊陰影處,冥官看著鬼官通紅側臉,輕輕在心中嘆氣,想,畢竟還是個孩子。
忽然,一名鬼卒視線離開鬼官,瞧見角落的ㄧ抹白,還沒反應過來,嘴巴就忍不住喊出來。
「冥官大人!」
這喊聲夾雜著欣喜,在公堂裡迴盪。所有鬼的目光先是集中到鬼卒身上,再順著他的注視看去,看見那白衣黑髮的青年踏出陰影。
鬼卒們不自禁的都咧開了嘴笑,高聲歡呼,對那討厭的人渣不屑一顧。
他們總是這樣想,只要有冥官大人,哪怕地獄漆黑,他們依然能驕傲挺起胸膛,告訴新魂,他們這些鬼也能仰望青天。
歡聲雷動中,冥官走到高台正中,垂下黑眸,輕聲說出兩字:「安靜。」
立刻,公堂裡寂靜無聲,連根針落下都能造成回音。
即使如此,鬼卒們依然興奮的向彼此交換眼色,空氣中充滿躁動的情緒。許久不曾見冥官親自審判了,他們都在想:哈,等著看好戲吧!
和鬼卒不同,鬼官冒著冷汗的想趕快站起,不小心勾到椅腳,跌跌撞撞幾步才站穩,低頭垂手,囁嚅著道歉。
低頭看著幼小的孩子,才十一、二歲就有種少年老成的氣息,但冥官若是仔細審視,卻又能看見藏在深處的稚氣。
他至今仍不知自己選擇這樣小的孩子是對是錯,可是他從未想過推翻已做出的決定。現在他要做的事應該是出聲斥責,畢竟審判的要訣已教過很多次了。
偏偏小鬼官在這時抬起頭來,大眼睛含著淚,讓冥官頓下動作。終究,他還是無法苛責,一邊在心中念著畢竟是個孩子,一邊面無表情的揉揉小鬼官的頭,讓孩子抱著熊布偶坐到副座,暫且把這場審判當做實習課。
冥官口中叼著細繩,用手抓理長長黑髮,再以繩子束起,露出整張清俊面容。綁好發後,冥官坐上高台正中的大位,這才將目光投向台下男子。
男子還想擺出高傲嘴臉,不服輸地回瞪,卻因為那深沉黑眸,露出了一絲怯意。他努力的想不讓這怯意被查覺,大聲說道:「你又是誰啊?難道地獄都是一些小鬼嗎,真笑死人!」
冥官略略挑起眉,鬼卒立刻大吼罵男子放肆,隨即轉過身來,摀嘴忍笑。
看著兩旁鬼卒肩膀顫動,男子露出了一副茫然表情,而冥官則想著改天該來好好訓練這批鬼卒。
竟然在公堂上偷笑,成何體統?
不過現在重點不是這個,他也不想向男子解釋他在冥世早待了上千年,直接無視挑釁的話語,收起卷宗,冰冷直視男子。
冥官喜歡快速俐落的解決事情。
「你將在血池地獄度過五百年刑期。」他記得這個人所犯的罪,這樣的處置應該適當。
男子錯愕了一秒,沒想到眼前的青年完全沒有爭辯的意思。過了幾秒,男子才怒氣沖衝的質問:「憑什麼?我無罪!」
「真的嗎?」冥官的語調平板沒有一絲起伏,聽不出喜怒。
「當然!」
男子努力強撐出氣勢,可是在冥官眼中,就像他許久以前、在燈會看到的紙紮老虎,風一吹就會重心不穩,最後被燭火燒成灰燼。
冥官可以將每個鬼的身家紀錄都記得清清楚楚,所以只有在需要批下刑期時,他才會攤開卷宗。
磨墨、持筆、沾墨,冥官一邊在卷宗寫下刑期,一邊輕聲念道:「審判時說謊,執迷不悟,另加罪刑……二百年。」
一下子臉色慘白,男子終於意識到,眼前的鬼官不像上一個那麼蠢笨,不會因為他理直氣壯的態度而退縮。
「你憑什麼!」最終,男子忍不住吼叫:「證據呢?這樣不公平,你沒有證據!」
眾鬼卒憐憫的看著這腦筋壞掉的男人。拜託,在人世作威作福慣了,真把他們冥府當成陽世官僚喔?一定要等你服氣認罪才能把你踹進地獄嗎?
「確實,你的手腳非常俐落。」冥官瞇起眼。
男子繼續不服氣地爭辯,但冥官一抬手,他就不由自主的閉上嘴,滿臉驚慌。
冥官的唇,勾起了很很淡的弧度,卻沒有任何溫度,也不是笑意。
「你說,我們不應該有任何證據。但若真是如此,我們是怎麼知道,你犯下瞭如此惡行?」
瞬間,男人瞪大眼,感到背後一陣涼意,想也不想的就往後看。
公堂裡鬼火猛地大盛,照亮黑色地板上的通紅,照亮那一地的血肉模糊。
男人發出短促的驚叫,坐倒在地,倒退著想向後爬,但裸露白骨的手比他更快,直接抓住他的腳踝,迫得他無法再逃,明明懼怕到了幾點,卻又著魔似的看著腳前的東西,連聲音都發不出。
不成人形的人緩緩蠕動,撐不起身子,只好緩慢的抬起臉,翻起一顆死白的眼球……
終於,男子忍不住慘叫出聲。
男子昏倒的剎那,血肉的幻影消散。
冥官冷著臉,揚手示意鬼卒把男子拖出去。鬼卒們恨不得有這命令,一窩蜂跑過來先踹幾腳,再拖著男子的腳讓他的臉磨地板。
儘管被如此對待,男子依然沒醒,兀自囈語哀嚎,想必這場噩夢從他還活著時,就跟了很久很久。
冥官記得每個亡魂,包括那被人害死的李翔。
李翔應該是個驕傲的人,卻在公堂上跪下大哭,不求報仇雪恨,一心只想要妻女平安。鬼卒好說歹說,才勸得他含淚飲下孟婆湯,忘卻妻女,重回人世。
即使冥官記得這個人的恨和掛念,可嘆冥官乃冥世之官,只能看人世中那對母女受盡欺凌,完全的無能為力。
他唯一可做的,只是在禍首下來時,給予他應有的判決。
「英兒。」冥官回頭,輕喚:「下次,像我這樣做。」
黃英呆呆點頭,一時之間還不能從男子淒慘嚎叫中回過神來,直到對上墨黑的眼,他才醒悟過來,垂著頭不敢和冥官對視。
冥官暗暗嘆氣,這孩子做為鬼官實習生,拿到的案子應該都不難判定,卻常受亡魂影響而動搖,怎麼教都學不會也硬不起心腸。
但是,冥官非得讓這孩子成為鬼官不可,他沒有時間可以繼續等待了。
「好好看著。」
冥官攤開下一分卷宗,示意鬼卒把亡魂帶上來,把接下來的審判當成給黃英的實習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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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