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邁的母親，個性相當孤癖，與我同住，小時候姐弟及我三人，我脾氣最拗，所以挨揍最多；每次挨揍，媽邊鞭我邊問：「還敢不敢？…..」，換成姐弟，只要媽的鞭子一舉，他們就投降的喊：「下次不敢了」，就這樣，省了一頓：「鞭刑」！但我就是憋住嘴，不討饒就是不討饒；爸爸最疼我，又不好制止媽的管教，只好拉著我的衣角說：「乖！快說：『不敢了』，快！快説啊！」，我不說就是不說：那時我根本還沒讀書，天生就懂「威武不能屈」、「擇善則固」、「打落牙和血吞」的道理。 

後來母親與姐弟移居美國，17年前，才返國定居與我同住，那時因母親與我分離多年，她的想法、作法與我隔隔不入，我曾多方想勸勸她，改變一些權威、封建的想法與做法，都落得彼此傷和氣，現在回想起來，覺得自己很傻！母親已高齡90，她返老還童，脾氣愈加像小孩，簡直就是小時候的我，但對母親，我不能打，不能罵，只能氣的夢裡哭！人的個性，是被生辰八字釘死的，生辰八字不能改，所以個性怎麼可能改？何況老人？小時候我拗，現在母親「還我拗」，讓我嚐嚐「氣瘋的滋味」，有何不可？ 

當年，母親回國沒多久，她的右腿膝關節關炎嚴重，醫生評估我母親健康狀況還不錯，建議手術治療，我聽了醫生的建議，為媽動手術換人工關結。住院期間，那陣子，晚上則由我陪著到天亮。這樣省下請看護的錢。 

平時生活，健康的母親，無時無刻在做「零缺點計劃」，也就是到處「雞蛋裡挑骨頭」，伺候母親時，想討好他，還真難，怎麼做，都不對！搞得全家緊張兮兮，包括我的兩個小孩！聽說當年，美國的孫子，也是躲奶奶，躲的遠遠的。但她生病，躺上病塌時，是最好伺候的時候，或許她知道：「形勢比人強，識時務者為俊傑」，不挑剔，不發號司令，隨我怎麼辦，變成「乖孩子」！一點都不拗。

剛動完手術的人，不能下牀，但一向愛乾淨的母親，大小解都在床上，所以晚上我會替母親抹身體，這些工做，據我知道，好像都是請看護做，沒請看護，好像就是媳婦做，要不就是女兒倒霉。但在台灣，母親只有我這兒子，白天媳婦沒做，到晚上，當然由我做，毫無遲疑，替母親做全身的擦拭！這並非是第一次做這種工作，記的已長辭的父親，生病住院時，我也替他全身上下擦拭，但那時因都是男性，沒有太多感覺，只感覺：終於我能替父親做一點事。但替母親擦拭時，有些笨手笨腳，尤其擦洗下半身。其實那不是一件困難事，困難的是我們對人生成長過程的健忘、和對人生責任空乏的認知，所產生心理上的障礙。

我和母親都面對一次前所未有的經驗，而且都沒有心裡準備，我可以感覺到母親的不安，她是要尊嚴的人，難到叫別人來做，就是有尊嚴？對我而言，這種經驗是一種震憾教育，是一種成長體會，是一種人生過程！這個課程，每個人都可以選修，也可以不選修，但要修時，不是隨時都有，當機會來時，你只能直覺的決定要盡一點打心底願意負的責任或不願負這種責任。而沒有時間讓你長考利弊得失、該與不該、願與不願。就是那麼簡單！我就是如此情況下，修了這門課！ 

我們大部份過來人，都會有為襁褓的子女洗澡、擦屁股的經驗（我雖當父親，也有這經驗），也有教年幼子女如何拿筷子、穿衣服、穿鞋子的經驗；但有多少人，好好追憶，自己幼兒時母親或是父親替你洗澡的模樣？如何替你擦屁股的模樣？如何檢查你的糞便的模樣？他們曾有嫌髒嫌臭？既然我門小時後，父母為我們把屎把尿，等到父母年老氣衰、返老還童時，我們為什麼不「還他們把屎把尿」？如果這工作交給別人，別人會比子女更愛惜父母親的身體？更尊重父母尊嚴？更有耐心？或更有愛心？或更有感恩的回饋？當我這樣想時，我為母親擦抹身體，動作就顯得更溫柔而且駕輕就熟，母親也變得自然許多。當母親康復後，她的威嚴，不但沒有減少，反而更有自信，馬上又指東又指西，很有慈禧太后的架勢：我的兒子，對我還是「伏首稱臣」的！ 

前年，姐姐從美返國，剛好母親又摔一跤，髖關骨非換不可，又住進醫院，晚上我與姐都在醫院陪，到了為母親擦抹身體時候，我輕輕鬆鬆完成這工作，反而姐姐在一旁，看傻了眼：「弟弟！你真行，我是女生，都不知到怎麼做！」。我打趣的說：「你們美國人，用不著會，交給黑人看護就好！」。 

如果沒有經驗或機會，做好心理建設，我希望你能和我一樣，遇到時，毫不遲疑的接受這一課（女兒伺候父親也一樣），如果你一出生，是咬金湯匙，由奶娘帶大，等你成家立業，把伺候老媽老爸的事，交給傭人、看護，這也是好命，沒話說。否則，既使自己有錢有地位，還能為自己父母，親手做這件事，體驗一下父母當年為自己把屎把尿的心情，也能為平時的不孝，償還於萬一。這樣做不是孝順，而是為人子女的福氣，因為這是還恩的機會！                                                                                                     26th Feb. 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