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送我們一株素有「峇里島島花」之稱的雞蛋花，生長得枝葉繁茂而生
機盎然，看起來真的極為賞心悅目。
 
「假如你要培植新的雞蛋花樹，只要剪下枝椏而用插阡的方式就可以了；
其方法乃將剪下來的枝椏放置於陰涼處約三至五天，讓修剪的傷口逐漸適
應新環境之後，就可以在新的花盆或園子裡栽種了。」他很熱心吩咐如何
分枝與栽培的方式。

後來我們剪下一小枝結構漂亮的枝椏，依照他所交代的方法種在花盆裡，
過了不久之後，我們發現原本葉片掉落的地方逐漸乾枯而結痂；至於枝椏
末端之處，則開始吐露翠綠的新葉子，然後和它的母株一樣開始生長。
 
這個階段整株嶄新的雞蛋花樹，呈現了光禿禿的枝幹，只有頂端新冒出來
的鮮嫩綠芽；不過在綠芽開始生長不久之後，我們很驚訝的發現它竟然開
花了！

「看到雞蛋花這種新奇的模樣，雖然外表很唐突和蕭條，可是卻有嬌嫩的
花蕊點綴其中，著實讓人覺得極其不可思議，因此不禁讚歎大自然真的很
神奇而且奧妙呢！」我覺得很愉快因而和朋友分享這種心情。
 
尤其我們發現新長出的雞蛋花樹木，整體外型和結構很簡潔而明朗，雖然
缺少茂密枝葉之陪襯，卻有點點鮮紅的花蕊恣意綻放，彷彿增添不少源源
不絕之生命力，這個時候不禁想起日本人極其推崇的「侘寂」之生活美
學，似乎也有某種微妙的關聯性。
 
根據日本人對於「侘寂」這一個用詞的定義，我們大致可以說：「侘」就
是在極其簡約的生活當中，享受心靈層次之愉悅，然後在極其貧乏困頓之
際，卻依然以悠閒和坦然的胸懷來感謝天地；「寂」則是在清朗與寂寥的
境遇裡，藉由外在和內心的修養功夫，進而領悟到禪意之深邃韻味。
 
所以「侘寂」這個原本是漢字的寓意，大概是日本傳統藝術當中的一種境
界，好比日本自從中古世紀以來所提倡的茶道、陶藝或建築，通常是藉由
外在有形與無形藝術之結構，來營造出一種可以洗滌心靈而超然之情境，
也就是讓人們能夠安靜下來，然後透過沉澱的內心，發現一些簡單事物的
真正價值與蘊藏之內涵，所以是一種師法自然、共生共榮與大地和諧共鳴
的生活哲學。

人們談到「侘寂」的生活美學，最常提到日本的茶聖「千利休」所提倡的
境界，簡單的說，茶聖所標榜的重點，就是不刻意追求茗茶的來源和生長
之環境，也不會特別重視泡茶器具是否精美而瑰麗，他所建構的是毫不修
飾而且屬於真正精神滿足之層次。      
 
我們從「千利休」所倡導的茶道之美，看到了「侘寂」的真正內涵，假如
對照當時的社會環境，可以發現日本在十五世紀中期「應仁之亂」剛剛結
束，所以作為天皇御所的京都幾乎被破壞殆盡，彷彿一切得要歸零而重新
建設；至於之前王公貴族所追求奢華的生活，此刻並沒有主客觀環境之允
許作如此揮霍，因此在面臨解決困頓的需求之餘，轉而尋求心靈層次之慰
藉。

其實除了「千利休」為茶道奠定這樣的風格之外，像似作為花道發源地的
京都「六角堂」僧侶，也刻意的把插花藝術推到同樣一個境界，因此衍生
出各種流派的花藝美學，其中也蘊含著「侘寂」極其簡約之內涵。

回過頭來看到我們新栽種的雞蛋花樹，雖然在外表沒有美麗與茂密的枝
葉，可是卻呈現另外一種寂寥而孤獨的內涵，因此我們不禁隨手寫了一首
打油詩：繁花本應配綠葉，奈何枝葉已枯萎；暗夜寂寥而佇立，枝椏驀然
吐新蕊。
 
倘若以這種心情來欣賞「侘寂」之美，那麼面對新生的雞蛋花樹，我們看
到了欣欣向榮、希望無窮和一種可以期待而且美麗的夢想。
 
所以當我們抬頭凝視漆黑的穹蒼，同時看到月黑風高的天際，心中不禁思
索：難道那就是傳說中「奧林帕斯山」的屏障？也就是神話中虛無飄緲的
國度了。
 
因此倘若「侘寂」之美學是許多人一生追逐的意境，那麼在雅樂所遵循
「序、破、急」的架構之中，應該如何收取曾經極其紛亂的思緒而進入
「殘心」的心境呢？

雖然我們未必可以聞得到雞蛋花淡淡清幽的香味，不過卻可以想像在夜晚
的枝椏頂端，依然有著如此昂然而不猖狂的花蕊，相約在月華繽紛而柔和
的夜裡，用一種特別低調的方式而呢喃絮語；於是在禁不住按下相機快門
的剎那，心中充滿寧靜、感動與無比之敬意，因為那是一種既謙卑又樸拙
的內涵、也是一種分享樸實與瑰麗的過 程、更是一種尋找心靈慰藉的極
致之旅。

既然把這樣簡單而愉悅的感受，當作一趟神奇的旅行，那麼在極其清靜而
涼爽的院子裡，旅人終究得在旅途中暫時 停歇，順手掬一把蒼涼而寂寥的
瓊漿，當作滋潤下一個旅程的心靈食糧；同時希望藉由浩瀚銀河所傳遞的
簡約而美麗之訊息，能夠悄悄進入你的夢境裡，然後擁有一趟分享「侘寂」
美學之旅，更期望在鋪滿月華的窗櫺之中，靜靜傾訴離別多年之後的戀戀
情懷！

(金門日報副刊2015/8/16副刊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