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國體制下的生活經驗(20) ~共匪
在開放大陸探親後有台灣人在大陸街上向警察問路，開口竟是：「共匪先生您好！」
深受黨國教育影響的台灣人對於「共匪」一辭早已成為直覺反應，忘記它原來所代表的意思，變成了一種普通的稱謂，這不能不說黨國教育的成功。
在黨國體制的年代，從國民黨的邏輯國共之間的戰鬥不叫「內戰」而稱做「剿匪戡亂」，這在當年是絕對不可以講錯，講錯後果很嚴重。關鍵在於絕對不可以承認中共是對等的交戰團體，而必須堅持國民黨政權是中央正統，而中共是叛亂團體，連「叛軍」都不是而是「共匪」，簡稱「匪」。
當時推動「仇匪恨匪」教育，連幼稚園的小朋友每天都要跳戰鬥舞，唱「哥哥爸爸真偉大」，到最後用手比槍向地突刺並高喊「殺！殺！殺！」，好像在槍斃犯人一樣。從今天的角度這簡直駭人聽聞，怎麼可以教育小朋友做這種事？但在當時司空見慣。
當時有幾種常用於中共的稱謂，包括「匪偽政權」、「朱毛匪幫」、「奸匪」、「毛共」、「賊」、…..等等，對於人物則有譬如「毛匪澤東」、「朱匪德」、「劉匪少奇」、「周逆恩來」、…..等等，所以當時最普遍的口號是「反共抗俄、殺朱拔毛」，「消滅萬惡共匪，解救大陸同胞」。
至於領導的太太就要叫「婆」，譬如「毛婆江清」。至於有些人物就比較尷尬，譬如因為宋美齡的關係，所以就不會出現「宋匪慶齡」這種字眼，乾脆就全部消音。在開放大陸探親前，台灣幾乎沒有人知道國父的遺孀、台灣第一夫人的姐姐竟然是「匪偽政權」的副總理。
「匪」的應用範圍很廣，舉凡「匪機」、「匪艦」、「匪艇」、「匪砲」、「匪陣地」、「匪船」、「匪貨」、「匪波」、「匪黨」、「匪幹」、「匪諜」、….等.。至於政府單位就冠上「偽」字譬如「匪偽中央」、「偽國務院」、「偽外交部」、「偽省政府」、…..等。外國與中共來往叫做「媚匪」、「附匪」，支持中共進入聯合國叫做「排我納匪」案等等。
當年國民黨空軍的運輸機機身上漆有一排直行的字寫著「冒險運補殺匪」，好大的口氣，這樣的塗裝一直到C-119飛機在1997年除役後才消失。
對中共還可以稱「賊」，最著名的說法是「漢賊不兩立」，不過最後老共變成「漢」，國民黨倒變成「賊」了。
連對其國旗都有專門的稱謂，五星旗要稱做「污星旗」才合標準。對於首都北京則稱之為「魔都」，更難聽一點的叫「匪巢」或「賊窩」，領導班子活動叫做「群魔亂舞」。其他尚包括統治大陸叫做「竊佔」、「竊據」，共產黨要叫「共慘黨」，部隊調動叫「蠢動」，宣傳叫「蠱惑人心」，試爆原子彈成功叫「一彈功成萬骨枯」。
對於大陸的人民，要用「生活於水深火熱當中」、「穿樹皮、吃草根」來形容，所以我們要去「拯救大陸同胞」。大陸跑出來的不管甚麼原因一概算「起義」，軍人叫「義士」、老百姓叫「義胞」，如果是劫持飛機來的還要發黃金。你可能想問那台灣叛逃過去的叫甚麼？黨國會說台灣是「自由民主的天堂」，根本不可能會有這種人，你叫甚麼名字？反動思想噢！
早年反共是要連蘇聯一起反，所謂的「反共抗俄」，不僅如此還要把中共形容成蘇共國際的傀儡政權。當時對於蘇聯有另一套稱謂系統，譬如領導要叫「酋」，「赫酋」(赫魯雪夫)、「布酋」(布里茲涅夫)等等。後來中蘇鬧分裂，台灣就不再提抗俄了。
早年很多人搞不清楚蘇聯與俄羅斯的差別，把蘇聯與俄國畫上等號，甚至把十九世紀的沙俄也稱做蘇聯。以前也搞不清楚中共指的是黨而非國家，主席與總書記到底誰大，反正全都是「萬惡共匪」就對了。
國民黨的宣傳機器把「共匪」的狡猾奸詐形容的神乎其技、無孔不入，「匪諜就在你身邊！」本來是要宣傳「仇匪恨匪」，結果成了「恐共畏共」。我們小時候總覺得窗外黑暗處躲了一個「共匪」在窺視我們，隨時要破窗而入。我一直懷疑能搞出這種反效果宣傳的國民黨政工單位裡面一定有匪諜。
黨國體制時代對於「共匪」的形象一律都是戴紅星八角帽，穿解放裝著布鞋，其實只有在文革時代全軍一慮改穿65式軍服才是這種形像，在這之前解放軍的軍服完全比照蘇聯，是非常華麗的，但這種形象從來沒有在台灣出現過。
台灣當年為了防止「匪諜滲透」，各種禁忌無奇不有，譬如廣告招牌就絕對禁止紅底黃字，因為暗示中共國旗。文章標示重點不可以畫五角星，這是我親身經歷過的。不可以出現向日葵圖案，因為那是中共的國花，後來才知道中共根本沒有國花。出現大陸的照片不可是彩色的，一定要黑白還要做舊。不可以寫簡體字，不可以由左到右橫書。
當時台灣學生讀的地理課本所有資料仍停留在民國37年以前，沒有長江大橋、沒有鷹廈鐵路、東北有九省、領土包括外蒙古、四川豬鬃桐油年產量、…..，所以有人說「台灣的地理課本像歷史」。如果真的反攻大陸，國軍恐怕面對一個與他讀的地理完全不一樣的陌生環境，這種部隊還能打仗嗎？
當時課本上的歷史照片中如果有人「陷共」，不管是甚麼原因沒有來台灣，照片上該人就會被塗銷、或把臉塗黑、或在上面打個叉叉。最有名的是空軍宣傳照，孫中山站在「樂仕文」號飛機前「航空救國」那張，原照片其實孫中山旁邊站的是宋慶齡，但是在台灣就被塗銷了。
在解嚴前台灣人是絕對不准許與大陸的親友通信的，當時許多人利用香港關係或出國留學的子女自國外轉寄，被查獲就會有情治人員上門警告，他們的說法也很奇妙：「以後要寄就交給我們代寄好了！」不知是甚麼意思，但沒聽過真有人把信交給情治單位代寄的。
當時的情治人員水準不高，搜索禁書把「馬克吐溫」當成「馬克思」的弟弟，把「左拉」當成「左派」一起給禁了。義大利的民歌”Santa Lucia”全世界出名，有一陣子在台灣卻是禁歌，原來台灣曾翻譯成「聖露西亞」，這還得了？竟敢公然頌揚俄帝？禁！你覺得這是笑話，當時的人可笑不出來。
「何日君再來」在兩岸都曾是禁歌，台灣說唱這歌是在懷念大日本帝國，大陸說唱這歌分明是希望國民黨復辟，當時被禁的流行歌曲不下幾百首，姚蘇蓉是公推的冠軍，開口一唱「今天不回家」馬上被禁，理由往往千奇百怪。
其實國共本來一家親，都是列寧式政黨，五十步笑百步，沒有誰比較高尚。如果有人有興趣，可以來寫一本兩岸互相謾罵的語錄對照大全，在馬習會後的今天出版，一定很有意思。
最後附上當時最流行的「反共抗俄歌」，以上所述精隨全部包含其中，據說歌詞還是蔣介石親自作的：「打倒俄寇，反共產，反共產。消滅朱毛，殺漢奸，殺漢奸。收復大陸，解救同胞，服從領袖，完成革命。三民主義實行，中華民國復興。中華復興，民國萬歲，中華民國萬萬歲。」(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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