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丘词—— 生死相许的忠贞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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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意义可归纳为两点：一是实现自身的价值，在社会实践中释放生命本体的力量，完成有利于社会、有利于他人、有利于自己的天赋使命，从而赢得生命的尊严与荣光；二是拥有真正的爱情，在情感世界里享受现实人生的情趣，品味相知相爱、相濡以沫、生死相依的爱情三味，从而获得人生的幸福与丰盈。
然而，世间又有几人能真正实现人生的意义呢？
在社会的滚滚洪流中，一般人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还没有等弄明白人生的真谛，却早已被裹挟而下，浑浑噩噩的走到了生命苦旅的尽头，实现自身的价值成了上苍善意的嘲讽；至真至纯、至情至性的爱情更是俗世人生的奢侈品，多数人的婚姻只是一种权衡和妥协，一种责任和契约。虽然也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但是表面的和谐却无法消弭心灵的距离，拥有建立在爱情基础上的完美婚姻往往会成为人们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正是因为缺憾，所以我们向往、羡慕、赞美那些引起了人们美好憧憬的伟大爱情。范蠡、西施泛舟江湖；司马相如、卓文君当垆卖酒；李商隐、王氏夫人剪烛西窗；周恩来、邓颖超革命情侣……
生命曾可贵，爱情价更高，殉情则是爱的极致，巨大的悲痛与巨大的幸福在瞬间化为永恒！梁山伯与祝英台，刘兰芝与焦仲卿，罗密欧与朱丽叶……这些感天动地的伟大爱情悲剧既令人叹惋，又令人羡慕。正是由于羡慕，我们用强大的道德力量将殉情崇高化，皖南地区那数以千万计的牌坊成了殉情纪念碑，成了古时女子们最高的精神追求。如果我们能认真反思一下，难道不觉得这“羡慕”也有些残忍吗？
我曾经写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对新婚情侣，俩人情投意合，恩爱和睦，那眼角眉梢的柔情蜜意令邻居们艳羡不已。可是，祸从天降，小伙子不幸在一场车祸中丧生，姑娘痛不欲生，哭得死去活来，邻居们都劝她要想开些，保重身体。大家担心姑娘出意外，就暗中派人保护她，没曾想却发现姑娘很快又恋爱了，大家伙都很失望，各种讥讽、斥责、诬蔑、重伤随之而来。姑娘却置若罔闻，在小伙子出车祸的当天举行了婚礼，因为在她看来，最好的纪念就是自己幸福快乐的活着，这才应该是死者最大的期望。
我们不赞同殉情，爱情的忠贞在于不违背爱人的意愿，真正相爱的人们永远希望爱人幸福、快乐——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然而，对这样悲壮伟大的爱情我们仍应致以敬意。
泰和五年乙丑岁，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累石为识，号曰雁丘。时同行者多为赋诗，予亦有《雁丘词》。旧所作无宫商，今改定之。 ①
上世纪50年代的一个黄昏，晋源区农民刘文运在汾河故道沼泽地里，用土枪射伤一只大雁，捉回家后拴在院中。第二天清早，他惊讶地发现竟有两只雁死在一起，长长的脖子拧缠成麻花状，惨烈之状不忍目睹。那一只，显然是循着被捕者的悲鸣声，飞来殉情赴死的。②
这两个故事前后相隔七百余年，此间又有多少感天动地的故事无人记载，这是人类文明的损失，这是人类历史的缺憾。人性最根本的是内心的感动，丧失了感动也就丧失了人的本性，因此，记录感动是一种善举，一份功德。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拉着小姐的手，好像回到了十八九；拉着情人的手，万般情谊在心头；拉着老婆的手，如同左手拉右手。“情”不同于“欲”，“欲”是占有的意念，是占有的满足，占有娇媚的容颜，占有青春的胴体。
“情”是心灵的契合，是生命的融会，是精神的共振。“情之所至，生可以死，死可以复生，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者，皆非情之至也。”③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情”是比翼齐飞，是相濡以沫，是生死相依。天南地北，冬寒夏暑，广袤宇宙，爱情永恒！
“欢乐趣，离别苦”，大雁既然是“双飞客”，夫唱妇随，形影不离，又怎会有“离别”的苦楚呢？是由于值夜放哨、寻找食物的片刻分离吗？果真如此，这如胶似漆的爱情却也让人感觉有些矫情，古往今来，世界各地，哪有片刻也不分开的情侣呢？
其实，这“离别”不是生离，而是死别。昨日的恩爱与欢乐还历历在目，如今却阴阳永隔，渠会无期，这锥心泣血的痛苦之情，这天坍地陷的无助之感，凝结成一个“苦”字！
“就中更有痴儿女”。情到痴处乃是真，真正的爱情摆脱了金钱、地位、声望、荣耀等一切形而下的权衡斟酌，是相爱双方灵魂的合奏，纯净如碧蓝的苍穹，澄澈如空明的山泉。
“君应有语，”你那凄厉的哀鸣撕破了苍天，苍天为之流泪！你那愤怒的呐喊震撼着山岳，山岳为之肃穆！这凄厉的哀鸣犹如一羽犀利的箭矢，穿越历史的时空，深深的扎在后世读者的心上……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云涛茫茫，暮雪皑皑，孤雁只身独影，跋涉万里，横越千山，去追寻爱人的踪影。生，永远在一起；死，永远在一起。孤雁用生命书写爱情的庄严与辉煌！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汾河上似乎还可以依稀听见当年汉武帝做的《秋风辞》：“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櫂歌，欢乐极兮哀情多。”这千古不变的谶语又在汾河上得到了应验，这寂寞荒凉的汾河难道是幸福的死场吗？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魂兮归来！魂兮归来！这招魂的楚乐又怎能把你们唤回？山鬼在风雨中哭泣，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隐形！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苍天也会嫉妒，嫉妒这生死相许的真情。那些轻浮的莺莺燕燕早已化作了一抔黄土，只有这忠贞的雁儿成为了精神家园不朽的记忆。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爱情永恒，忠贞永恒，美好高尚的情感是人类永远的精神财富，让我们永远珍惜！

①元好问《摸鱼儿·序》
②李尚鸿李海清《元好问问讯处要建“爱情园”》《三晋都市报》
③汤显祖《牡丹亭·题词》）

来源：(http://blog.sina.com.cn/s/blog_555e60f50100jgf2.html) - 【一剪梅】雁棲湖_萬点落英_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