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閃耀的陰影（短篇小說）

汽車緩緩駛進一條顛簸的碎石子路，搖擺不定的車身，使我的胃不舒服地翻騰著。

這條通往外婆家的道路，實在令我想吐。

夏天的腳步愈來愈近了，天氣也隨著一天比一天炎熱。這一個夏天，我母親又要把我送到外婆那兒度過漫長的暑假了。

我實在不願意到外婆那兒去，並非是我不喜歡外公外婆，相反的我很喜歡那個可愛的鄉村，也十分樂意過著田園的悠閒生活；還有……還有隔壁古爺爺養在他家院子裡的大鯉魚。

只是，有一件事一直在我的心中──是一個揮之不去的陰影。

外婆家位在嘉南平原的小村鎮中，我們家跟隔壁的古爺爺是好幾代的老鄰居了。兩家都是傳統的閩式三合院建築，中間只有用一排竹籬笆間隔起來。

古爺爺的孩子長年在外，古奶奶也去世很久了。可能是為了排遣一個人的寂寞吧！他在自己家的前院請人建造了一個很大的水池，養了好多好大的鯉魚。

我經常到古爺爺家玩，陪著他餵食那些會在陽光下閃耀著金色光芒的鯉魚。古爺爺最愛那些鯉魚了，為了防止鯉魚們受到陌生人的驚擾，他在他家的前院加上了一道高大的鐵門。

但是，古爺爺經常這麼叮嚀我：「小影啊！到池邊玩的時候，千萬要小心才行。池水太深了，很危險。」

那一年的夏天，天氣似乎比往年還要熱。

有時候白天我會跟著外公外婆到田裡去工作，或者到古爺爺那兒陪他照顧那些鯉魚；日子逍遙又快樂。

然後，漸漸地我開始有了一些朋友；認識了鄉村裡和我年紀相若的小朋友們。我不再跟外公外婆到田裡去了，他們開始讓我跟那些孩子一同玩耍。

其中有一個叫木生的傢伙，個子比我們其他人都高，總是愛裝老大，把我們其他人都當作手下來使喚。

尤其，我恨透了他老愛在曉莉面前笑我個子矮。

一天吃過飯的中午，嗯！我記得大約是一點多鐘左右的時間吧！那時候我正在打電話給爸爸媽媽，希望他們來接我回台北。電話正要掛斷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叫嚷聲：

「小影……你給我出來。」

 我馬上就認出是木生的聲音；我實在不想見到他。

「我知道你在家。死矮子，你最好現在馬上出來，不然……你就死定了。」木生持續在門外吆喝威脅著我。

儘管我再怎麼不願意，我想我還是得出去一下比較好。於是，我一面回答著，一面走了出去。

「木生，你找我有什麼事嗎？」我小心地開口，並且打量了一下四周。我看見木生的手上握著一支長竹竿，「這竹竿要幹嘛？」

「幹嘛！我叫你，你就要出來……死矮子問這麼多做什麼？」木生說著還粗暴的推了推我的頭。他接著又說：「喂！古爺爺家不是養了很多鯉魚嗎？」

「是呀！你該不會想……」我盯著他不懷好意的臉，話說了一半就停止了。

「算你有點聰明了。」木生此時的臉就跟他心中的壞主意一樣醜陋。

「不要這樣……」我試著鼓起勇氣。

「少囉唆！哼！那個怪裡怪氣的老頭最愛那些鯉魚了。如果，他發現我們刺死了那些鯉魚，不知道會有什麼表情喔！哈哈哈……真好玩……」木生說完這句話之後便得意地笑了。

「木生，這樣不太好啦！古爺爺他……」我膽怯的聲音還沒辦法把話說完，木生就打斷了我。

「閉嘴！你跟著我，從你家的竹籬笆爬到隔壁去。」木生指著我的鼻子大吼。

「我並不想傷害那些鯉魚。」我轉身想進屋。

忽然，我的腰際似乎被一個尖銳的東西抵著。我回頭；在強烈的陽光下閃閃發亮的東西……是刀子。

「膽小的矮冬瓜，快走……我今天讓你見識見識我耍魚叉的技術。」木生尖聲大叫，震得我太陽穴直發疼。

我呆站著，他又用刀子用力頂了一下我的腰，我只好畏縮地點點頭。接著他收起了刀子，推著我往與古爺爺家間隔的竹籬笆走去。

我們一下子便攀過竹籬笆，跳進了古爺爺家的庭院。

炙熱的太陽光照在我的身上，曬得我的頭發昏，耳朵也開始嗡嗡作響。

我實在很喜歡古爺爺這些在陽光下會閃閃發光的鯉魚，不希望親眼看見牠們即將在木生的尖銳竹竿下血淋淋的畫面。

「小影，你看清楚……」

木生的長竹竿一下子刺入水中，驚動了在水中悠遊的鯉魚們。

牠們在水中一陣翻騰竄逃，激起了凌亂的水花及魚身拍打水面的緊張節奏。「哈哈哈……我技術真好。刺中了。一定刺中了。」

一陣腥紅從水底浮上水面，先是凝聚的朱紅，然後漸漸擴散成透明的淡紅色。

啊！有魚兒受傷了。

我聽著木生持續的笑聲，頭感到更加的暈眩。南部炙熱的太陽讓我受不了了。

當木生再度高高舉起握住尖銳竹竿的手時，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啊！」

一聲淒厲的叫聲劃破了午後的寂靜。

「救命……小影……救我……救……水好深……水好深……」

木生的聲音斷斷續續，如同我太陽穴不規則的敲擊聲。

我看著他在水池中掙扎，他的身體好像也像那些鯉魚的鱗片般閃閃發亮，終於，他的聲音連同身體都被刺眼的光芒掩沒。

不久，大人們發現了這件事，把木生從大水池中抱起來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警察來了，救護車也來了，看熱鬧的人也聚集了，還有木生他媽媽的哭叫聲交雜著；卻喚不回木生的生命。

木生是死了。我不知所措地抱著外婆一直哭一直哭……

後來這件事是以「遊玩不慎落水死亡」落幕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木生落水的事不再是小村莊的熱門話題了。被更多其他的事取代了。

也許還有人記得木生，但也只存在記憶的小角落吧！

而我，這輩子永遠都忘不了木生。

因為，是我親手把木生推下大水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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