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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金華詩文集-代序
2010/08/20 23:08:41瀏覽599|回應1|推薦6

       我生於民國元年農曆十月四日,出生地是淡水縣桃澗堡三坑區打鐵坑二三號,當時先父已年三十九歲、先母三十七歲,因為仍在日本殖民台灣的時代,我的少年、青年時期都是在戰亂清貧中度過的。

       我的十五世祖曰免公兩夫妻在乾隆三十七年,從廣東省陸豐縣拎著包袱坐上帆船渡海來台,在鹿港上路,經過短暫地停留,就到了當時還很偏僻的苗栗三灣落腳,而成了我們游家的來台祖。

       曰免公和一群一起移墾進來的客家人,在比較溼的土地築水塘,,開闢山林溪床作水田,彼此指林指溪為界,新的客家村很快地就在當地建立了起來,但是為了山林及土地,經常和番人糾紛,當時番人還有出草的習性,我叫太叔公的阿財公就當過隘勇。經過多次與番人的流血衝突,我叫曾祖父保公的這一房,又輾轉遷到淡水縣的桃澗堡。到我祖父松貴公這一代,因為勤儉刻苦,家庭經濟狀況明顯地獲得了改善。

       我的祖父二代都是單傳,一直到我這一代人丁才開始添增,父母生我兄弟四人,長兄金壽、次兄金生、三兄金榮、我排行老么,長姊送妹、次姊盡妹從小送人作童養媳、三姊美妹十二歲也送給魏秀作養女。

       五歲時先祖父松貴公去世,六歲時舉家從打鐵坑遷回三角林二四三番地,七歲先祖母林太孺人去世,接著八歲叔婆太相繼過世,以當時習俗一次的喪葬花費最起碼要三佰元,在殖民時期台灣人普遍都非常貧困,物資更是缺乏,在當時辦理治喪根本沒有奠儀可收,至多十人、八人合併一幅輓聯弔祭或包個兩到三支燒給過世者的銀紙,至於棺木、道士金、雞鴨豬肉飯菜雜支全部都要靠喪家自行籌理。四年之內連續遭逢三位長輩過世,家道因之中落。再當時要買一甲穩水田約需一千元,一甲茶畑約需兩佰元,白米每台斤三錢,豬肉每斤三角,普通布匹每尺八錢,收穫期打零工每天工資五角,平時只三角,替人做長工一年可獲一千斤稻谷。

       先父炳坤公天資聰穎,喜歡讀書,但身體卻非常贏弱,因此先祖父松貴公在家道小康的情況下,在家延聘拳師教導家中及庄中子弟打拳,一來為練武強身,二來也為一旦村庄遭遇外來威脅而有能力自衛。當時的拳師就住在家裡,倍受禮遇。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向阿炎師父學過少林拳,所以從小就學會簡單的接骨,家中也隨時備有各種不同五癆七傷的處方和藥材。但是先父炳坤公終究不是學武的料子,只喜歡讀書,因為用功過度兩眼受傷,在非常年輕的時候就染患重視,根本沒有能力治理生產,而先祖父年事已高,家中一切生計重擔完全落在先母和兄長身上。長兄金壽長我十八歲,次兄金生長我十六歲。

       短短四年家中長輩接二連三過世,家道中落,負債不貲,如果僅依當時水田耕作的微薄收入,根本無法維持一家人基本生計,經兄弟商議決定棄農轉商,與三坑區區長陸昌義先生合股於龍潭大竹坑石門長灘開採煤礦,由我兄弟出工陸昌義先生出資,後因礦區偏僻道路條件極差,搬運進出相當不便,只能維持正常開銷,在欠缺資本的情況下根本無利可圖,最後只有忍痛退出,股權轉讓所得權利金六佰元,長兄金壽拿走三佰元,離家出走。剩下三佰元交由先母掌管維持一家生計。

       在當時家中既無田也無畑,在極端艱困的情況下,由次兄金生偕同三兄金榮一同南下嘉義火燒庄租田耕種,而那一年我適身染重病,頭毛脫落殆盡奄奄一息。而家兄南下嘉義不幸又逢天旱,早嘉義火燒庄承租耕作的水田三冬兩不收,家兄兩人只得在當地四處打打零工,否則連自身糊口都有問題。連續兩年情況不見改善,只好捲起包袱回轉故鄉。次年,適逢日本人動工興建桃園大圳需要大量民工,家兄金生、金榮逐前往工作,每天賺取六角工資,每天太陽下山收工後必須拿工作卡去換米回來,不然就無隔宿之糧。但好景不長,桃園大圳的工程在一年多後就結束了,兄弟又復面臨無工可做。幸得山仔頂陳鎮祥在打鐵坑有兩甲水田,分一甲租給我們承耕,不久,又獲得承耕三角林義民祀茶畑一點五甲,加上兄弟利用農閒的零工收入,家裡的生活始明顯獲得了改善。

       民國十八年四月六日,先父炳坤公過世,家庭一切重擔落在次兄金生肩上,次兄金生堅忍刻苦克勤克儉,兄弟不分你我彼此相幫相助,除了耕田、耕茶畑也兼做山林木材,真是印證客家諺語「三兄四弟一條心,門前土地變黃金」,兄弟平時省吃儉用,隨時不忘將農事盈利所得加上零工收入有三佰就向人借五佰,逐次分批購買水田、茶畑、山林,不數年,在次兄金生的主持下竟也累積持有數十甲土地,變成人見人羨的小地主,但是次兄金生治家甚嚴,家道雖已改善好轉,我們仍與奢侈無緣。之後,我因身體不堪負荷,南下高雄投靠姊夫集爵先生從事土地代書業務,不到二年,因店面被徵收作火車站,姊夫遷回六龜,而我亦返回龍潭本居地開雜貨店及耕作茶園。民國四十年,國民政府治台各項產業復甦,煤礦需求日殷,我復於龍潭大竹坑籌組成金煤礦公司,不數年,旋因政府公佈建設石門水庫,而礦區適於水庫區域內,雖已投入巨資,最後仍不得不終止開發以配合石門水庫之興建。

       我於民國十年四月一日進入三坑子公學校,上午到學校讀書,下午回家做農事,我的識字和讀書的啟蒙,主要是拜先父所賜,事實上在進入三坑子公學校前,我的漢字文已有相當的基礎,因此六年下來成績都名列前茅。畢業時曾獲日治新竹州知事古木章光學業優異獎。五年生時我的級任老師由校長柿原勤先生兼任,他因為要經常出差開會,而我因為表現優異每被指派為代課的小老師,柿原勤先生也因此經常拿些課外書本給我自修閱讀而讓我獲益匪淺。後因先父眼疾加重幾近完全失明,家庭負擔甚重,命我退學幫助家務,幸蒙次兄金生極力勸阻,無論如何都要完成六年學業,兄弟的手足真情讓我一軰子都不敢忘。六年生級任朱新本老師對我亦愛護賞識有加,畢業時朱新本先生自費代我去應考基隆中學,雖然通過考試,一來因為先父對日本教育存有偏見,再者家中清貧實在沒有錢好去註冊而作罷。

       在殖民中期的台灣不是戰亂就是清貧,能夠讀書真是莫大的幸福,猶記幼時因怕父兄以浪費番仔油相責,常於農閒入夜後持燈盞火在蚊帳內讀書,此情此景恍如昨日。其實不只是我,大多數的台灣人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現實生活的壓力已經填滿每一個人的肉體和心靈,那還能有什麼其他的奢望。台灣光復後那段時期,社會力非常蓬勃人的互動以及知識的運用增多,因為失學而痛苦的人到處都是,我乃在自己家裡開辦私塾義務免費教一些地方失學的子弟,從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幼學、千家詩等識字的課程,也教他們毛筆書法、算盤,前後十有餘年。

       我的第二位漢文啟蒙老師是高兆棠先生,他是一位相當嚴謹的漢文老師,但是不管是從先父或先師的授業,也僅能是在農閒之暇,所以少年時期的讀書都是在斷斷續續中進行和完成的,一旦當我成長到足以承擔莊稼的骨架,為了生計,除了也投入生產勞動的行列,我別無選擇那是一種既單調而且是週而復始的體力煎熬付出。雖然如此,在當時心中並無任何忿懣,因為讀書,因為知識,讓我體悟到在這樣的時代環境下,何者應知所悲?何者應知所憫?正因為這樣子的背景,我自己非常清楚在知識的追求上和訓練上,其實始終只停留在一定的侷限,對於系統學問的汲取和建構其實仍然是相當不足的,這也就是為什麼這一生我幾乎都不寫文章和論述,除了學養不足也是緣自內心深處對知識的另一種尊敬。

       歲月匆匆,精壯英發之往事,歷歷恍如昨日,而轉眼已過八十八星霜,而今兒孫各有志,海天任遨遊,銀絲已滿鬢蓬,殘軀也已不再頑健,除了歸隱田園,效法陶淵明言志以詩、詠言以歌,實在不敢再侃言經緯,狂論是非。垂老之年,緬懷去日,除略述一生之梗概,亦將近年帚作拾穗付梓,旨在紹述從先父以來耕讀傳家的本色,希望兒孫朝乾夕惕,於為學於處世知所進退,則庶幾毋忝所生矣。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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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郭譽孚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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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讀‧‧‧
2010/08/23 19:43
拜讀前輩大文──

「雖然如此,在當時心中並無任何忿懣,因為讀書,因為知識,讓我體悟到在這樣的時代環境下,何者應知所悲?何者應知所憫?正因為這樣子的背景,我自己非常清楚在知識的追求上和訓練上,其實始終只停留在一定的侷限,對於系統學問的汲取和建構其實仍然是相當不足的,這也就是為什麼這一生我幾乎都不寫文章和論述,除了學養不足也是緣自內心深處對知識的另一種尊敬。
歲月匆匆,精壯英發之往事,歷歷恍如昨日,而轉眼已過八十八星霜,而今兒孫各有志,海天任遨遊,銀絲已滿鬢蓬,殘軀也已不再頑健,除了歸隱田園,效法陶淵明言志以詩、詠言以歌,實在不敢再侃言經緯,狂論是非。」

前輩謙沖,且能明白上接陶淵明歸隱田園,言志以詩、詠言以歌之境界,真是讀書人本色,令人實在感佩;
晚輩泥人研究台灣史,至盼您老人家暇時能多寫些往事,留下寶貴的史料,以啟後學;
日後您有空閒時,歡迎至晚輩處,指點晚輩關於台灣史的作品。順此

敬祝大安

晚輩泥土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