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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0/23 11:18:54瀏覽3240|回應8|推薦42 | |
▲上圖圖片來自網路 (刊登於2004.十一月號講義雜誌) 一隻鴨的故事 住在地大屋寬、綠草如茵的美國東岸,養寵物真是此地的「全民運動」。幾乎家有學齡孩子的父母,家裏不是養了小狗小貓,就是養小巧可人的倉鼠、溫順良善的兔子、天竺鼠;另類點的,了不起養個爬蟲類,像蜥蜴、蛇等等。而我們家,偏養了隻本該住在農場的鴨子。 前年春天,一個朋友突然打電話給我,說她念十二年級的女兒最近剛完成一個生物實驗,把一隻剛孵出來的小鴨子訓練得會爬樓梯、會跟著人走路散步,她捨不得把那隻才一個月大、在生物實驗中已經「畢業」的鴨子繳回去,得到老師允許想把鴨子留下。 「可是我們要去加州玩四個禮拜,鴨子託你好不好?我知道你很喜歡小動物;要不,送你好了,有空我們再去你家看牠。」 就這樣糊裡糊塗地,我們讓這隻本該回農場度過一生的鴨子進了門。 鴨子進門後該養在哪兒呢?我的房子沒有籬笆,養在屋外說不定半夜會被野狐狸叼走;地下室沒有裝潢,空空洞洞的好大一塊空間,除了堆些雜物還有一個偌大的鐵籠子——好幾年前養天竺鼠時錯買了兔子籠,這下可派上用場了。 一個月大黃毛剛換的小鴨初進門時還「嗶嗶嗶」叫個不休,兒女管牠叫「BB」。 第二天孩子上學,讓BB跟在他們屁股後面走到巷子口等校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到等車的地方,立即引起其他大人小孩「騷動」。 「一隻鴨子?」班杰明的媽媽貝絲眨著澈藍的眸子,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旋即,本來乖乖在一旁陪小主人等校車的黃金獵犬「酷比」突然「大夢初醒」,興奮地朝 BB直撲過去,貝絲趕緊費勁地拉住狗鍊;其他小朋友則一擁而上,童嫩的嗓音不斷要求,「我可以摸摸牠嗎?」我抱住鴨子,讓一群孩子摸摸鴨子身上光滑的羽毛,滿足他們的好奇;校車來了,車上的小朋友全擠到我這邊的窗口指指點點。 孩子放學回來,背後跟著幾個住附近的學童,男男女女、大大小小,這會兒全齊聚在我家前院草坪。 「媽,BB呢?」兒子和女兒興奮地跳到我眼前,「快把BB放出來,他們想跟牠玩。」 我把鐵籠子拖出地下室,打開籠門,BB馬上鑽出來,伸長脖子「噗噗噗」地奮力拍著翅膀,然後大搖大擺地東走西逛,還會追著小朋友玩,一點也不怕人。 「哇,」明年上中學的史考特睜著狐疑的藍眼睛問,「你們從哪弄來的?附近的池塘嗎?」 斜對面醫師七歲的女兒蒙娜妮卡問,「鴨子是公的還是母的?」我望著小鴨子灰灰暗暗的羽毛說還看不出來。女兒在一旁接腔說,「牠最好是母的,這樣我們天天就有鴨蛋吃了。」 「鴨蛋?鴨蛋好吃嗎?」另一個小女孩眼睛一亮,望向我,我覺得啼笑皆非。 小朋友在前院的草坪逗留不去,時間久了,他們的媽媽找上門,和我站在車庫前聊了起來。這時,十歲的女兒搬出一個空的大儲物桶,用澆花的水喉往桶子裡注滿水,想給BB克難的一池水玩。貝絲望著忙得起勁的女兒,若有所思地沈吟半晌,說,「保羅六歲時有人送他一隻小鴨當禮物,他好興奮,決心要好好照顧那隻小鴨子。」保羅是貝絲的律師老公,她吸口氣繼續,「他就像你女兒一樣,給鴨子準備一個大水桶讓牠玩水……」 女兒輕輕抱起小鴨子,走向那池水,貝絲口中多年前的往事彷彿歷歷在目。「沒想到鴨子一下水就跳出來,保羅不死心,再把牠抓回水裡,牠又跳出來。他六歲的小腦袋不解,哪有鴨子不愛水的?又把牠抓回去、牠又跳出來……如此反復一個下午,結果,」她倒吸一口氣,「那隻可憐的小鴨子筋疲力盡,倒地氣絕了。」 我和她的目光同時落在掙扎著從水桶裡跳出來,又被孩子抓回水裡的BB,趕緊出面阻止,以免孩子不小心鬧出「鴨命」——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有「旱鴨子」? 「旱鴨子」不嗜水性,散步倒很自在。每天傍晚飯後是全家的散步時間,我把 BB從地下室放出來,牠看我們走遠了,會「嗶嗶」叫著立即追過來,亦步亦趨緊緊跟在我們後面。起初牠的肉蹼踏在人行道的水泥地,發出「啪啪」的肉擊聲,教人聽了替牠心疼,過一會聲音不見了,我以為牠沒跟上,回頭一望,原來鴨子的腳掌走疼了,知道避開水泥地,改走旁邊的草皮。 一行人後頭跟著一隻鴨,昂首闊步走在社區的人行道,真是引人側目。好幾次前方疾馳而過的車子又掉頭回來,只為看清楚我們後面跟了隻什麼動物。有一次一個婦女帶念中學的女兒下車把我們攔住,笑嘻嘻地解釋,「我的車子剛剛從你們身邊經過,女兒說,她看到鴨子跟人走路;我不信,所以過來求證……天啊,真是一隻不尋常的『小狗』。」 BB和我們「招搖過市」很少惹麻煩。大家齊步走時,我們走,牠就走;我們停,牠就乖乖停在草皮上找蟲吃。牠不會去招惹錯身而過的行人,但若我們站在路邊和別人聊天久了,牠會老實不客氣過來啄我的腳,彷彿提醒我「聊什麼聊?還不快走」。 散步時,最怕和遛狗的人狹路相逢,雖還不至於「鴨」飛狗跳(因牠還不會飛),但「鴨」犬不寧總免不了。幾次後,遛狗的人認得我們這群「人畜組合」,大老遠就繞過我們,或抱緊他們的小狗,以免兩造做出傻事。 不知為什麼,小朋友覺得家裏養了一隻鴨是件很得意的事,每個來訪的客人,最後一定被兩個小蘿蔔頭帶去地下室給 BB看過,才准回家。 中西文化的差異,在美國友人和中國親友對BB的反應,即可見一斑。美國人看到的是一隻不尋常的寵物;中國人看到BB想到的是「北京烤鴨」。有的還可以念出一長串鴨子料理、鴨子名菜……然後更罔顧一邊已臉色大變的女主人,再加一句:「這隻鴨活動量大,肉質一定好。」 外子知道我視BB如「己出」,任何人都休想動牠一根「羽毛」;但對BB是否能下蛋卻「寄與厚望」。他不只一次對來訪的親友說,「吃鴨肉是不可能;但好歹生幾個蛋慰勞主人的『辛苦養育』吧。」 夏天快結束時, BB突然大量脫毛,像害了皮膚病似地。不久,羽毛長回來了,翡翠綠的釉青色從頭部一直鋪到整個長長的頸子,我們這才知道牠是隻公的綠頭鴨——母鴨的頭不會變綠。外子的「美夢」破滅。其實就算BB真會下蛋,我們能養牠一輩子嗎? 一個住附近社區的朋友告訴我,她剛搬來不久,把兩隻雞養在後院的鐵籠子裡,才一個禮拜就被社區的「屋主協會」警告,說住宅區不得養家禽。這時,我已有心理準備了。 挺過白茫茫的冬天,我把關了一個冬天的BB放出來找蟲子吃,隔壁的馬克太太朝我走來,眨著困惑的綠眼睛,問我:「你不是說春天來了鴨子就會飛走嗎?牠怎麼還在這兒?」我難為情的解釋,牠不懂怎麼飛。 「哦?」馬克太太掛著僵硬的笑容說,「或許你可以找錄影帶放給牠看,教牠怎麼飛。」 話是說得輕鬆幽默,但聽得出弦外之音。我知道,「人生」沒有不散的筵席,何況是「畜生」? 我本以為把鴨子送回農場是件很容易的事,但在連續打了幾通電話給附近農場後,才發現估算錯誤。他們有種種拒收的理由:「我們已有一對了,再收公的會打架」、「鴨子很會大便,對農場環境不好,我們還想把現有的鴨子送走呢」…… BB沒人肯收留,真是情何以堪? 和外子討論後,我們決定讓牠回到大自然。一個下午,我和兒女把BB裝在箱子裡,開車疾駛至兩哩外一個綠林環繞的池塘。儘管事先已向兩個孩子解釋過為什麼無法留下BB,當我們把 BB放在水池邊狠心掉頭離去時,兩個孩子都流下了不捨的眼淚。 BB形單影隻地佇立池塘邊,好奇地東張西望,不一會牠發現我們走遠了,「嘎嘎嘎」叫著想追過來,恰好這時來了群小孩,一哄而上把牠團團圍住;我趕緊拉著兩個孩子,隱入旁邊的樹林。 送走BB後,我每天都到池塘看牠,牠總在池塘邊遊蕩,對著池裏的水「嘎嘎嘎」茫然地叫著,彷彿在問:「這是哪裡?我為什麼在這裡?我的主人呢?」 第一天牠似乎還記得我,會吃我帶給牠的食物,也想跟著我走;但第二天牠已不認得我了。第四天下了場大雷雨,我沒去看牠;第五天我去池塘, BB不見了,池邊沒有牠的影子,池裡也沒有。我繞著池邊的林間小徑找,沒有,沒有,一隻鴨影都沒有。 我著急地詢問每個經過的路人,慌張的模樣彷彿是自己的孩子走丟了。等他們搞清楚走失的是一隻「鴨」,幾乎都忍俊不住,有的還揶揄我幾句。 「一隻鴨?」一個慢跑者糗我說,「這裡到處是鴨子、雁子,怎麼會只注意到『一隻』鴨?」 另一對路過的老夫婦在被我攔下後,老太太朝我眨眨眼,說﹕「也許牠找到伴,飛走了。」 回歸大自然的BB芳蹤何處?我不知道。但今年春天來時,孩子和我望著後院草皮、空空的鐵籠子,總心存一絲盼望,期待有一天,BB帶著鴨太太、鴨孩子,出現在牠曾踩過的草地……我們將年年期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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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