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戀是許多人的共同回憶，被感情徹底洗禮過的人，絕不會少掉這一段歷程。失戀常常是整段關係中讓人印象最深的，對某些人而言，甚至是唯一的記憶。

曾經有個異性戀朋友的朋友，她和她老公結婚七年來，一直過著別人眼中模範夫妻的生活，在新好男人這個名詞還沒有開始流行之前，她老公就已經是百分百的新男人種，別人挑不出什麼毛病，她自己也覺得很幸福。沒想到婚姻的第七年，這個無懈可擊的老公搞出了一個致命的狀況---外遇，習慣活在童話世界的她完全無法理解，不能接受，同時也沒有辦法理性的溝通，最後這段長達七年的婚姻關係畫上了句點。聽起來是個很普通的外遇婚變故事，沒什麼嘛！真正有趣的是部分在於這個女人日後談及這婚姻時，只剩下痛苦的被背叛經驗，她朋友問她之前不是過得很好嗎？難道這段婚姻沒有任何可取之處嗎？她說她記不得了，那七年的快樂生活像是消失似了，不復存在。

我想她應該是記得的吧，只不過同樣的事件在回思的流裡換了對應情緒，像一部彩色電影，除了最後三分鐘外，其餘突然全面泛上深淺不一的怪異紫，而那三分鐘卻是猛烈而心傷的，進而佔據了99％的記憶。

我有過類似的經驗，很無奈的，還不只一次。曾經記不清對方吃牛排時所有的醬料亂加一通的古靈可愛，卻念念不忘我不在場的那次畢業旅行，幻想中她和他第一次牽手的場景；曾經想不起被帶領著品味美食的啟蒙，卻深深記著在剛分手時被對方找去陪伴，而對方卻自顧自地與追求者講電話使我覺得自己是整個空間裡唯一多餘的東西；曾經搞不清楚當初為什麼心甘情願地掏心掏肺，卻在分手後越來越想探討在一起時那九萬元的年終獎金，為什麼一個月就花完了…

因為陷在自己的悲傷中，所以大部分的人啊，要嘛記得的都是對方不可愛的地方，自憐怨懟接踵而來，要嘛苦苦思念著對方的好，整天不捨到只想要對方回來。趨樂避苦的本性，使我們無法與情緒親密共處，總想找出不快樂的原因，在彷彿合理的解釋中，從不理性而痛苦的真實感覺中遁逃。

我這輩子經歷過印象最深的分手原因是：太像男生、住得太遠、下一個情人也許會更好。分手後只要一想起這些，就覺得超級無奈而悲哀，Ｔ本來就像男生，我從交往之初就是那個樣子啊！新竹台北雖然有些距離，但是她的新伴是住台南耶！而誰也說不準下一個情人會不會更好，這點我的確反駁不了。於是，我停在這裡，死抱著理性的分析，想不透為什麼好好的感情會變成這樣？一直到許多年以後，拋掉不平之感，安靜地回想整段過程，才清楚分開另有他因，我也要負相當的責任，然而我已然在她的最後話語裡打轉良久，久到幾乎想反抗Ｔ這個字。

其實可以省掉這些貓捉尾巴的自虐歲月，如果我早些懂得把撕裂感當成朋友的話。

在痛到想自殺的那次失戀中，因為不想面對任何人，我在夜晚無聲的爬上屋瓦，四周只剩月亮和冷空氣，那一刻覺得好孤獨好孤獨，奔流的淚水中我想放肆的哭嚎，但喉頭失去了發聲的能力，體內所有消失的形成了一個無底洞。在本能的求生意志引導下，我嘗試著去尋歡--->努力戴面具、去訴苦--->搞瘋室友、去反省--->被辯證淹沒，所有的作為一點都沒有減低心痛指數，我無處可走，每天過得很恍惚。

某天清晨，我在床上突然醒來，有意識的第0.1秒就想起失戀的痛苦，那份感覺讓人恨透了清醒，眼睛完全打不開，但是感覺到前面有一團黑氣蠕動著，胸口有說不出的悶，呼吸很困難。我本來想趕快用力張開眼，像之前那樣用每日的例行事物麻醉自己，但剎那間心裡轉了念，輕輕的說了聲：「算了」。生命中第一次，我放棄與失戀的情緒抗爭，我認了，我接受，隨你想對我怎麼樣吧！那團黑氣依舊近在咫尺，但是無論它會做什麼都不再恐怖了，我看著它，靜靜的感受它，前所未有的清楚看到自己悲傷的情緒。漸漸的那團黑氣從我的鼻子被吸了進來，一點一滴的流入體內，被吸完的那一秒，眼睛突然能張開了，我睜開眼，一動不動的繼續躺著，發現心情好多了，那是那幾個月來，最輕鬆的一刻。這整個過程不知道有多久但是從那天開始，感情的傷口逐漸退去了鹽、縫上了線、掉下了疤。奇蹟出現了。

很早就知道失戀的人啊，必須心情盪到谷底才會開始好轉，在那之前怎麼說怎麼陪都沒有用的，可是黑氣日讓我學會谷底就是面對現實，如果能勇敢而真誠的感受自己的情緒，不扭曲、不分析也不逃避，在最狂亂的悲哀中，我們會走到平靜的小小的颱風眼，不被一公尺外的風勢影響，進而對它施以魔法，使四周的颱風威力越來越小，終至消失。然而情緒從谷底回升的過程中，我們常常會以為自己完全好了，突然間卻又被所有不愉快的感覺襲上心頭，甚至同樣強烈，但是我們會發現颱風來臨的間隔會越來越長，離境的速度也會越來越快，最後徹底的離去。

其實失戀就失戀了，讓我們繼續受苦的不是這個事件，而是我們不接受自己的反應。舉例來說，如果敵人要我們當馬讓他騎，我們會覺得是侮辱，但是自己的小孩做同樣的要求，我們卻可能高興的答應，種種的預設立場 使得對同一個動作的解讀不同，反應也不同，痛苦由此而生。

不想接受感情的現實發展，往往是因為與心中的期望不同，可是世界本來就不可能都按照我們想要的那樣走啊！與其掙扎，不如接受吧，只有當心靜下來，才可能看到真正的出口，明明白白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用其他方式止渴都只會更渴。時間之所以有治療力量，也是因為它讓我們看淡一切情緒起伏變小，能理性地看到比較大的格局，從不執著的心中，自然的升起行動或不行動。別忘了，爆怒中的人看不到真相，往往製造更多的麻煩。

因此，後來我遇到感情的挫折，總是先站穩心神，徹底體驗當時的感覺，指出生氣、沮喪、委屈…等情緒，然後問自己為什麼會受那件事影響，奇妙的是總會看到自己某個價值觀被挑戰，接著就是我和這個價值觀之間的事了。

文章一開始提到的那個離婚女子，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只記得最後的痛苦？追逐自己尾巴的貓如果不停下來，不僅無法進食，還可能會發狂至死。變動是世界唯一的真相，從失戀中自由的最佳方式，就是把自己當成一列火車，在傷心站台停靠時，寬大的讓所有想上車的上車，想下車的下車，然後轟隆～呼～虛～～氣去～氣去～～～跟著整個世界繼續往前走！

維維 2003/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