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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8/25 21:38:03瀏覽1569|回應1|推薦32 | |
時間很容易改變一切,包括人類的青春和山川形貌。多年前第一次從宜蘭到武陵,來回車程費時八個小時,與現今的便捷難以比擬。從早年車行看山的點點滴滴,或許可以找到些許歲月的跡痕。 1 想去武陵農場,是九月初的事。但宜蘭的雨,直下到九月下旬,把山路都沖塌了好幾個地方。真應該感謝沿路道班房的朋友,在我們起程的前一天下午把路搶通。 武陵農場位於台中縣和平鄉,走橫貫公路宜蘭支線,離宜蘭 早晨,車子發動的時候,天陰陰的,不見一絲陽光。只是大家都感覺,能順利出發已該慶幸,現在都近冬天了,宜蘭的冬天是雨一下就不想停的雨季,誰還敢存奢望。何況只要雨滴不掉下來,帶點陰涼的天氣,更是遊山的好日子。 車窗外,不斷的灌進來純淨新鮮的空氣,車出員山街上,路兩旁皆是油綠的稻田。水源地附近,潔白的薑花挨著路肩,順田埂迤邐開去。闖進車裡來的花香,與我們偕行了好長一段行程。 沒有陽光照射的群山,看不出有什麼樣的表情,只是那份沉默嫻靜的態度,仍然讓人覺得十分親切。 突然,一道高高的石堤,從我們的左側斜刺過來,硬把車子逼到山腳下的泥石路上,這時車子不再是平穩的前進,一路顛顛簸簸的,貼山沿溪向前爬行,路邊有一面公路局站牌標著「下粗坑」,果然不假,一片盡是石子、不見泥土的河灘,寬暢暢的舖陳著,其中洶湧一支流水,濁滾滾奔馳東去,這就是蘭陽溪,也有叫宜蘭濁水溪,它在充滿著原始意味的雲霧下,粗獷野味,叫人看得喘不過氣來。 我們溯流而上,蘭陽溪張開更廣闊的懷抱,甚至把對岸的山脈推得老遠的。有一所小學座落在路邊,這裡的孩子真好,在每一次雨後,一定可以看到大溪扮著不同的怪臉。 路,比想像中還要粗陋,有時溪水緊靠在土石鬆軟的路基下,車行其上真是心驚。過了第一個山地村「崙埤」之後,總要再走很長一段路,才能遇到第二個村落。泰雅族人對於住屋的建築已脫離了他們原有的格局,幾乎無異於平地農家,若是一定要挑出特色,便是村村都蓋有教堂。 沿途陸續有機車蹦蹦跳跳的趕過我們,在群山中他們像奔跑的小走獸,挺靈活的。在到達棲蘭苗圃之前,我們又看見一片青綠的水稻田平舖在沙洲上,對蘭陽平原原有的那份富庶的印象,重新回到我們的腦海。可惜這只是匆匆一瞥,轉過家源橋,河水拐向我們右側,稻田的影子便被我們拋在車後的煙塵中。 許多開著小花的藤蔓,攀爬在電桿上,路旁常有開放的山百合出現。留茂安,一個小小的山村,就座落在路邊。洶湧的溪水唱著雄壯的歌,從崖下快步通過。雲霧似乎下降許多,罩住遠處的山頭。並沒下雨,可是山間總是含蘊著清晨那份濕潤。 有一方園圃的藩籬,由許多柳杉枝條插編而成,其中好幾截枝條,竟孕出生命來,一穗穗青綠的針葉,在溼潤的空氣中,更顯青嫩。 下車休息時,旁著嘩嘩的流水,與兩位泰雅年輕人交談。我說去武陵,他們說很近。結果,車子足足又走了三個小時。也許,山在一個平地人的眼裡,無比的高峻碩大,而在一個長年生活其間的人,就親切近人了。 2 離開留茂安,到四季村附近有一部推土機和鏟土的怪手車,正忙著加強路基,車子耽擱了近半個小時。四季村建在高過路面的山腰上,住屋密集,所有的電視天線卻架在低於村落的公路邊。 電視天線和教堂一樣,是我們車行沿途,每一個山村突出的標記。 此去路面的坡度漸行漸高,仍不斷有騎機車的青年風馳電掣,和用頭頂的力量負荷籐籃以攜物的婦女。車子在四季道班房附近,過繼光橋,回到溪流的另一側。遠天的雲層不知被誰剪破,露出小小的一框藍天、一角山稜,薄薄的陽光從隙縫間穿透下來。地勢坡度的增高,使原本湍急的流水,更像一波又一波衝鋒陷陣的兵馬,驃悍兇猛的向前廝殺,沒有流水淹覆的河灘上,也盡是兵馬踐踏過的痕跡。 大片的玉蜀黍田在山坡上展開,棵棵挺直腰幹的站在礫石和雜草間開花結穗。農作中的婦女,不論老少都喜愛穿著紅艷的服飾。這在綠色的群山中,相當奪目。 二十幾分鐘的車程,我們由海拔七○四公尺的四季,到達海拔一一八六公尺高的南山村。淡淡的陽光,暖和不了殘秋山中的微寒,而我們所見到的當地人,年輕的年老的都穿著單薄的衣裳,環境的磨練,使他們個個有強健的體格。 木耳是這裡相當有名的土產,但我們只看到雜貨店出售的,看不見產地。村子附近,全是大片大片無遮攔的玉蜀黍田,成群的玉米仙子在風中梳著金紅的秀髮。 等我們車子出了村外,陽光跟著消失在雲層裡。路越走越彎得厲害,越走雲霧越密。開始時,霧只到路邊的樹林裡,逐漸逐漸更漫到路上來,好在山中行車均極禮讓。 不覺間,車輪滾上平穩的柏油路,轉眼便到了標高一九四八的思源埡口,這是蘭陽溪和大甲溪的源頭,也是宜蘭和臺中間的縣界。路在平整的、豐沃的菜圃間穿過,我們隨即進入了大甲溪林區的地段。 路平坦了,陽光也來了,到底是在臺中縣境,中部特有的藍色天空和亮麗的白雲,令人心神為之一振。尤其四周的山坡林地,蓊鬱蒼翠,彷彿一匹匹晾在陽光下的絨毯,間有幾棵挺拔的大樹從中躥出,新綠襯枯枝,別具情趣。 時候將近中午,附近的屋頂上,各有一縷的炊煙嬝嬝上升。對一車的都市人來說,這樣的景致,無異是記憶中一則相當古老、又相當相當美麗的故事。 在勝光,車窗外一行結實纍纍的蘋果樹,引起大家一陣騷動。梨樹更是成行成列,被在此墾植的人們排成隊伍,從路旁爬向山坡,溜下谷地。為了不使滿樹的果實壓垮枝椏,每一棵梨樹四週都用竹桿搭成護架,樣式就像搭蓋樓房的鷹架一般。 現在九月都過了,梨樹中只有少數尚有果實懸垂枝頭,倒是蘋果樹棵棵紅艷動人。在果香中,我們很快便抵達了武陵農場的門口。 3 走進千年蒼松巨柏的陰影下,走進一些形狀類似波斯菊的美麗花叢間,走進鏗鏘的水聲中。 到處是春天的陽光,春天的樹,春天的花,春天山澗的流水聲,溫溫暖暖的,蒼蒼翠翠的,鮮鮮艷艷的,清清澈澈的;只有果實的渾圓美滿,提醒我們這是成熟的秋天。 走進這樣一個使任何人都會產生錯覺的山林間,心神著實是忙碌的。尤其在有限的停留時間中,想瀏覽整個農場的風光,真有些不知所措。 在果樹與果樹之間,榮民們不讓任何一地清閑。秋深了,連花圃都竭盡心力的展露姿容,使得遍地姹紫嫣紅。林裡的小徑,瀰漫著桂花的芳香,山茶也株株含苞。 有一隻小松鼠,從一棵老楓樹,攀向另一棵結著果實的樹上覓食,眨眼間,已看見牠抱著一粒果實啃食著,當著我這個陌生的闖入者,牠真是囂張極了。我隨手撿起一粒松子,拋向枝頭逗牠,牠只抬一下頭看看我,又繼續牠的午餐。 小松鼠是不怕人的,也理應如此,這兒本是牠們的天地呀! 風吹過果園,吹著還結滿果實的梨樹和蘋果樹,我屏息諦聽,似乎可以聽到一陣叮咚繁亂的風鈴聲響。雖是那麼輕輕搖曳著的枝葉,輕輕搖曳著的果實,卻足以叫人疼惜心焦。 許多典雅的涼亭,分別座落在高低的坡度上,我穿進松林小徑,逐一的漫步下去,一直到流水的溪畔,遂發覺每一座涼亭各有不同的水聲,越近溪畔越激昂。 有兩隻老鷹在上空盤旋,真也只有如此的飛鳥,才配在這樣深邃的蒼穹,這樣多巨木成長的山谷,這樣湍急的流澗上飛翔。 風聲?水聲?樹聲?鳥聲?蟲聲?任你徜徉林間多少時刻,還是無法仔細辨識的,而這充滿武陵山間的清越聲響,皆聲聲悅耳清心。 漫步在亂石與不斷厚積的落葉間,在渾圓美滿的果實與斑紋龜裂的枝幹間,我幾乎跌入了歷史的冥想之中。武陵,確是一個適合沉思的天地。傖俗卑微的人可以來,自命不凡的人更應該來。 任何人都應該來看看──只讓人回憶的故事,不是真正的歷史。必須要繼續開創新機,才可能成為永恒。 任何人都應該來看看──在松柏緘默,巨石冥頑的夾縫中,榮民們如何用血汗灌溉出繼起的生命。 當我循著松林小徑,準備趕回停車場的時候,遇見一位 事實上,在這兒墾植的榮民們都極為可親的。我們在水果零售處購買梨子和蘋果時,就有同樣的感覺:不管你買那一級的水果,他們總會不厭其煩的,從那一級的紙箱中,挑出最好的給你,這不是一般生意人所能做到的。 這次參加宜蘭救國團舉辦的武陵之行,正是我最忙碌的時候,行程路段未能在事先做一了解,以致有很多地方,都是憑著公路局的小站牌認得的。 好在實際上也非每一地、每一山、每一水都有名字。往往所謂名勝、市鎮,莫不由許多不知名的地段所連接;大溪大河,莫不由許多不知名的水流所匯聚;高山峻嶺,也莫不由許多不知名的丘巒所堆積。 面對武陵農場這片欣欣向榮的園地,與其感謝上蒼賜給我們以奇蹟,不如說是給胼手胝足的人們一份應得的報償。不要說鳥害虫害的防治、品種的汰劣選優,繁瑣忙碌,連所施用的肥料都經過長年不斷的實驗。這種艱辛的墾拓經營,才獲得豐碩的成果,更證實了:偉大的存在,的確需要集中多數人的力量去締造。 ──收錄於吳敏顯散文集《青草地》 ──照片:武陵附近的風景。吳敏顯/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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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