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有個朋友，常常把沒錢掛在嘴邊，我也就一直以為他很窮。


他認真工作這二十多年來，每一次換工作，都是無縫接軌，就怕中斷過程斷了糧炊，所以不讓自己奢侈地休息一下，那怕只是幾個月。


他常驕傲地告訴我，他買衣服不超過一百元，買菜不超過多少錢；如果拿了把青菜，菜販不送蔥，他就把菜還給菜販，不買；買便當打菜，老闆算他貴，他就把菜夾回到吧台上，要老闆退他十元；酒吧喝酒看日子，好跟酒保凹打折。

有意思的是，他雖然這樣刻苦節儉，但對於別人的餽贈分享，他倒是樂得大方接受，永遠不會拒絕。雙眼明亮笑瞇瞇地，是他慣於接受的一號表情。

後來我才知道，他買了一些股票、基金和保險，還有定存和跟會。在我眼裡，他算是會理財的人，或者說，至少有理財觀念，因為我在這方面，完全是沒救的。他投資的理由是，「要存夠錢才能辭職回家，要存夠錢才不擔心老了無依」。

幾次問他，既然工作換來換去，都不如人意，為何不辭了回鄉自己創業去？他說，要存上一筆錢，才能回去；他一直很想出國、也從沒出國旅行，問他為何不去看看心儀許久的國家，他依舊是同一答案：要存夠錢。因此，年逾知天命的他，仍不曾離開過台灣。

存錢這件事，沒有錯。二十幾歲剛踏入社會的新鮮人，我們可以理解；三十幾歲為人生開始奮鬥時，我們也可以接受；四十幾歲了、甚至五十，存錢還只為了圓夢，這就有點匪夷所思。我在想，六十歲的他，應該還是出不了國吧！存夠錢，這個目標的上線限在哪？

曾經，我送他咖啡豆，跟他分享我認為的好咖啡；也曾送他我買多年、卻封存在衣櫃裡、一次也沒穿上的衣物；常常忘了已買、又再買的書，多出來也送他；有些耳環、項鍊、戒指飾品，也陸陸續續與他分享。好東西和好友分享，一直是我的習慣，只要適合他的，我都會給，因為放在我身邊，若我不使用，等於沒意義。

有一次幾個好友相約團購小點心，他看了看決定不買，我知道他又忖著要省錢。我呢？我算算家人和親友，我要分贈的對象後，我照例買了不少，這一次，我決定不跟他分享我訂購來的食物。不是對他小氣，而是當他自己買了牛肉麵、咖啡和點心當作午餐後，還要對著一同吃飯的朋友們嚷嚷說：妳看看，我最浪費錢！

我像是被打到一樣驚醒：為何我要跟一個對自己刻薄且寒酸的人分享我的愛？他對自己的物質起碼條件都這樣苛刻時，別人花錢贈與他，他卻樂得接受。那麼，我給他的愛，是不是被以一種撿便宜心態對待？

我為何還要再把有限的資源，與他這種明明物質富有的人分享？

所以，什麼是貧窮？什麼是富有？他即使投資再多，徹頭徹尾都讓我覺得貧窮，貧窮至極，就像快要乾枯的生命，對金錢惶惶不安。

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什麼是貧？什麼是窮？後來決定放棄，因為貧窮二字是一樣的。對我來說，貧窮的差別只在於，心靈和物質。若心靈貧窮，你永遠枯竭，若心靈富有，你永遠豐沛不絕。

我曾經是卡奴，欠債五十萬。那時被逼急了，我也從沒擔心自己「貧窮」，因為我知道那些錢我花去哪了……我花在找尋自己、花在至親身上，雖然都是物質，但，徹底過後，一切了然於心。

這些年，存款通常依然不到發薪餉時見底，我也沒有過擔憂，因為我知道錢去哪了。擔不擔憂未來？我很樂天，未來就是現在，未來早已決定在現在的心念上。我安於現在的狀態，無憂無懼，所以我知道未來也會是無憂無懼。

當我能夠身出手給人力量，而我也歡喜接受別人的餽贈時，我知道我是富有的。生命本來就該流動，來來去去、取取捨捨，我捨去了眼前的錢財，下一刻它會以不同形式回到我生命，而且，更加豐厚。

或許這很無可救藥的樂天，但我願意當個一浪漫的樂天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