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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智成〈夢中書店〉詩評
2008/02/01 10:34:45瀏覽4170|回應0|推薦15

羅智成〈夢中書店〉詩評

 

羅智成〈夢中書店〉

我們最敬畏、最著迷的叢林

正是那家書店。

 

在沒落社區一個

屢被郵差錯過的門牌裡

幾百里長的各式書架以及

石舖、鑲木以及

泥濘的甬道

壅塞、盤據

把知識延伸到

店裡一些還沒接上電力的地方:

佈滿蛛網、迷瘴、

老鼠與蠹蟲的廳房、下水道、

水深及膝的地毯和

永遠失落了鑰匙的密室……

 

而高達數十層的書架、架上的巨型標本

殘破的旗幟、族徽、

封死的軒窗、失憶的抽屜

便一窟又一窟地向我們展示

人類心智猙獰的原貌……

 

沒有人,包括第三代店員八十九歲的ㄌ先生,

沒有人知道書店的實際規模──

包括去年為了追捕一本風漬書而

永遠沉淪於文字流沙中的文學教授、

多年以後突然從壁畫中破牆逃回的書評家

以及緊咬著他後領的新品種蝙蝠……

真的,即使緊守著乙區東側的書庫──

以傳記文學和寓言為主的灌木叢──

我們偶爾也會碰上一些

迷途者的骸骨……

 

我們最著迷的迷宮

就是那家書店了!

在變動不安的整整一個世代

我們幾乎是含著淚傳頌

那座不移動、不融化也不現形的冰山

而閱讀

讀那些冷僻、艱深的心靈──

以及持續不懈的幻想

就是我們青澀的教派每天的儀式

 

像隻深藏不露的巨獸

書店以不起眼的門面對外經營

在重重書架後頭

它卻兀自生長

以一種初生星球的能量、暴力

和不可思議的可能性……

 

向晚時

我們總聽見近處、遠方

各種支架鬆動、潛行躡行的聲響

或土著在斷簡殘編中搬桌動椅……

對此我早已見怪不怪

我踮腳取下一本殷代出版的植物誌

水聲從架上空出的縫隙傳來

我專心翻閱

端坐如晷

渺小如蟻

然後換另一本書

好奇索讀

直到知識打烊……

 

 


  羅智成此詩以意念為主,他有一套相形之下是明確的意念想要表達,但每一處都用形象語來表示意思。意象、形容詞,可謂皆有含意。這不是一首抒情詩,而是哲理詩,思辯的詩。然而,這一套意念,究竟能不能用散文語言、同樣精確地表達呢?在進行解讀之前〔筆者是沒有把握的〕。「沒有把握」此語置入括號,吾人不妨待全文撰畢後,再回頭確認。

  

  此「夢中書店」,不是真實的書店,故以「夢中」形容。該書店,可以說是羅智成所追求的□□。□□可代入文化、知識、人類文明……等等被追求之物。姑且先代入「人類文明」。首段逕稱「我們最敬畏、最著迷的叢林╱正是那家書店。」以「叢林」指「人類文明」,有二效果。其一,強烈的反差。明明是要說文明,卻用完全相反的「叢林」來表示。這樣就具有了張力。其二,表現出「探測不到底處」的深邃感。「叢林」跟「人類文明」,都給人這種深邃感。而我們著迷它,明知它探測不到底處,卻還是想一直探測下去。

 

  文明雖已發生,但是隨著時間的過去,也可能會被遺忘。在後世,人們面對被遺忘的文明,只能憑藉著它們殘存的蛛絲馬跡,盡可能地探測、想像、還原。第二段「在沒落社區一個╱屢被郵差錯過的門牌裡╱幾百里長的各式書架以及╱石舖、鑲木以及╱泥濘的甬道╱壅塞、盤據╱把知識延伸到╱店裡一些還沒接上電力的地方:╱佈滿蛛網、迷瘴、╱老鼠與蠹蟲的廳房、下水道、╱水深及膝的地毯和╱永遠失落了鑰匙的密室……」其中「沒落社區」當是指「被遺忘的文明」。「屢被郵差錯過的門牌」,更強調了這是一個不被注意的地方。「幾百里長的各式書架」,刻意強調「幾百里長」,表示它的龐大、豐富。「石舖」非成詞,可能是指用石頭鋪設的走道;「鑲木」亦非成詞,可能指用枕木排成的走道;然後是「甬道」,且是難走的泥濘甬道。叢林一般的店裡,都是一些沒被走過的道路。路與文明有關。因為路不是自然的產物,它是人所開闢出來的。既是人所開闢出來,必當曾經有人;既然曾經有人,必當曾經有文明。故此處三次提及路,實有文明之暗示。這些路,「壅塞、盤據」,這兩個動詞似乎還不夠精準,大約是指路的存在以及難走。「盤據」一語下得很年輕,有一種嘲諷現下存在的口吻。這些路,「把知識延伸到╱店裡一些還沒接上電力的地方」,電力,是現代文明的象徵。把電鋪設到沒有店的荒涼角落,意味著「要用現代的角度去解讀過去」。這些荒涼角落是哪裡呢?「佈滿蛛網、迷瘴、╱老鼠與蠹蟲的廳房、下水道、╱水深及膝的地毯和╱永遠失落了鑰匙的密室……」面對詩人對角落一一點名,我們可以採取兩種態度。第一,仔細分析每個角落的細微差異;第二,簡單地畫分,將這些角落分成兩大種,即「佈滿蛛網、迷瘴、╱老鼠與蠹蟲的廳房、下水道、╱水深及膝的地毯」和「永遠失落了鑰匙的密室」。為免煩瑣,我只採取第二種態度。我認為前者要講的是荒涼、被遺忘、曾經重要、曾經熱鬧,其中「迷瘴」一語,還給人「異國文化」的聯想[1]。而後者指的是這荒涼的空間「永遠無法再現」。它不是不存在,但它形同不存在。我們相信它存在,但是它的內容究竟是什麼,卻只能揣度。說起來,這不就是我們讀歷史(尤其是上古史)的態度嗎?

 

第三段,「而高達數十層的書架、架上的巨型標本╱殘破的旗幟、族徽、╱封死的軒窗、失憶的抽屜╱便一窟又一窟地向我們展示╱人類心智猙獰的原貌……」。「數十層」跟「數百里」一樣超現實、一樣不可能,用意也同是表示文明的龐大、豐富、深邃。書架上的東西不是書,而是「巨型標本╱殘破的旗幟、族徽、╱封死的軒窗、失憶的抽屜」。這些東西果真不是書嗎?其實這些很像書,尤其是與歷史、考古、神話、記憶有關的書。標本是動物的遺體,巨型標本動物整個遺體;旗幟、族徽則是一個group的象徵物,group無法整個存留到現在,因此有旗幟、族徽,可以很具體地概括出該group的特質。以上三者,都是前時代留給今時代的線索,讓今時代有憑藉、可以去瞭解古時代。但是,這種追索古時代的歷程又被詛咒。下面兩個意象,「封死的軒窗、失憶的抽屜」便證實了詛咒。「窗戶」本有相通的意涵,如今,今時代面向古時代的「軒窗」被「封死」了;至於「抽屜」,抽屜是收藏物品的地方。如果收藏具有紀念意義的抽屜,我們可以說這是「記憶的抽屜」。但現在是「失憶的抽屜」,那些抽屜中的物品,因為失憶,都喪失了意義。這些喪失意義的物品,指的便是「標本、旗幟、族徽」等物。它明明本有象徵意含,但隨著記憶的喪失,我們必須努力地重新賦予它新的意義,給它詮釋。然而在重新賦予意義之前,它並不是安靜的,它們「一窟又一窟地向我們展示╱人類心智猙獰的原貌」。文明越發展會越成熟,越成熟就會越嚴謹。加上人們有「重新認知過去」的欲望,因此會將「人類心智猙獰的原貌」解釋得合情合理──合今人之情、合今人之理──。但現在「失憶」了,這整套解釋不見了,只剩下猙獰的原貌,未被解讀,也等待著被解讀。

 

  第四段,「沒有人,包括第三代店員八十九歲的ㄌ先生,╱沒有人知道書店的實際規模──╱包括去年為了追捕一本風漬書而╱永遠沉淪於文字流沙中的文學教授、╱多年以後突然從壁畫中破牆逃回的書評家╱以及緊咬著他後領的新品種蝙蝠……╱真的,即使緊守著乙區東側的書庫──╱以傳記文學和寓言為主的灌木叢──╱我們偶爾也會碰上一些╱迷途者的骸骨……」這段詩裡頭,「第三代店員八十九歲的ㄌ先生」,指的是所謂「耆老」。有時候歷史,是歷史學者從耆老口中蒐集史料後,加以整理解釋而得來的。但這耆老偏偏又是「第三代」(間接)「店員」(非核心)「八十九歲」(老、目前僅存最可靠)的「ㄌ先生」(某先生、偶然、非必要、匿名、不負責),可見所謂歷史,是建立在多麼危險的基礎上,「歷史」絕不是「過去時光無誤差的再現」,這道理已經很明顯了。「沒有人知道書店的實際規模」,意即「沒有人能無誤差地再現過去的文明」。詩人還一一點名,把所有從事「重現文明」工作的相關人士都指出來,說他們雖然努力重現文明,但也不可能無誤差地重現,他們只能盡力、甚至只能站在今天的基礎上去詮釋。這一段,也在闡釋義大利史學家克羅齊的一句話:「所有的歷史,都是當代史。」

  這些被點名的行業,主要有文學教授、書評家;被點名的文類,有傳記文學、寓言。詩句中那一個個意象,都具有意義。「包括去年為了追捕一本風漬書而╱永遠沉淪於文字流沙中的文學教授」,風漬書,給人老舊的感覺(雖然風漬書不一定就是老舊的書),文學教授不是文學家,他們必須研究,而文史不分家的研究習慣,讓文學教授為了神入古代、為了瞭解某本古書,而一直有保有再現歷史的願望。可是正由於再現歷史的不可能,使得文學教授現入困境。他所能依恃的,只有書、文字,這些僅存的線索,這些線索,當他過於依恃的時候,它們可能反而變成流沙,困住他。怎麼說呢?研究與創作不同,研究者,「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有七分證據,不能說八分話」。而創作者,「有七分證據,說十分話,剩下的三分靠創作」。研究者受困於證據,讓他永遠到不了十分,這個困境,羅智成用「流沙」比喻。

書評家,「從壁畫逃回」、「被後緊咬著新品種蝙蝠」。「壁畫」讓人聯想到「敦煌壁畫」或古文明的壁畫,「蝙蝠」讓人想到嗜血。這世界存在著一種成見:老師都是敵視學生的、記者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官員都是無能的、專家都是生活白癡……而書評家,都是胡說八道的。胡說八道的具體內容可以有很多種,比方說一種是引用各種時尚的理論、炫耀自己比作者還博學、評得連作者自己看了都要說「受教了」「真丟臉我看不懂」;還有一種是探作者的隱私、窺測作者的動機、審判作者的道德、嫌東嫌西嫌人家這裡不足那裡不足、像嗜血的蝙蝠緊咬著人不放。詩中的書評家,應該也是成見中的書評家,而且是嗜血那種。因此他遭報應了,背後咬著新品種蝙蝠。至於為什麼「壁畫」、為什麼「新品種」,現在我還不是很清楚。「壁畫」約莫指書評家所依恃的是某種神秘、崇高、偉大的材料;「新品種」約莫指新的文學思潮吧!

真的,即使緊守著乙區東側的書庫──╱以傳記文學和寓言為主的灌木叢──╱我們偶爾也會碰上一些╱迷途者的骸骨」,這段文字,表示「傳記文學和寓言」是比較保守(緊守著)、矮小(灌木叢)。但就算傳記文學、寓言是個看起來很安全的文類,不像考古、歷史那麼危險,也一樣有迷途者困死於此處。為什麼點名傳記文學、寓言呢?因為它們都想要跨越到危險的考古、歷史去,卻用文學的身分保護自己的安全。文學是創作,不是研究,因此它容許作假。「文學本來就是編的」,但歷史,僅管也是一種創作,但它不容許刻意地作假、杜撰。傳記文學想跨到歷史去,但它還可以作假,它可以是文學;寓言(當專指神話寓言)想跨越到考古去,但它也可以作假,因為它是文學。可是即使它們合法地作假、它們安全地守著文學的本分,也仍是有人困死於此處。這所要強調的便是「歷史無誤差再現」的不可能。

 

第五段「我們最著迷的迷宮╱就是那家書店了!╱在變動不安的整整一個世代╱我們幾乎是含著淚傳頌╱那座不移動、不融化也不現形的冰山╱而閱讀╱讀那些冷僻、艱深的心靈──╱以及持續不懈的幻想╱就是我們青澀的教派每天的儀式」此段所寫的是「今時代」「我們」對「人類文明」、對「歷史」的態度。首先他以「迷宮」比喻書店,暗示「探索」。「變動不安的整整一個世代」,指的是「今世代」,由於變動不安,使人易於懷疑。既然易於懷疑,自然也包括疑古。可是在充滿疑古氛圍的大環境中,「我們幾乎是含著淚傳頌╱那座不移動、不融化也不現形的冰山」,羅智成他對歷史是信任的、友善的。「傳頌」一語,亦有「歷史」的暗示。透過代代相傳,今時代與古時代的相接,是可以一步步推回去的,而非一步直接接到「出土」的古代。至於「冰山」,也是「文明」的暗喻。文明殘存下來的符號,如冰山之一角,見此一角,可以推測其下有廣大的基礎。而被傳頌的這座冰山,它確確實實在那裡存在著(不移動)、且未減少它的內容(不融化),甚至它根本沒有露出「冰山一角」,它根本沒有留下任何符碼(不現形)(此意象等於第二段「永遠失落了鑰匙的密室」)。

至於歷史中曾經存在的心靈,他們留下了線索(著作、行為、形象……),讓後人索解。可是由於種種因素,如時代的變異、語言的變異、優秀心靈本身的孤獨等等,讓他們的心靈冷僻艱深,致使我們對他們的解讀就只能是「幻想」。但我們對我們的工作是樂此不疲的、「持續不懈」的。「青澀的教派每天的儀式」這一句中,「青澀」表示年輕、看不到全局;「教派」意謂著信仰,意謂著對歷史的相信;「每天的儀式」,儀式也者,象徵意義大於實質意義,它將抽象感情具象化、並且表演出來。整句指的是我們年輕的心靈,雖然身處人類文明這個大迷宮、不能掌握它的全局,但我們對它是友善的、信任的,我們即使有些困境,讓我們對它的理解探測只能是幻想,但這不妨礙我們對它的愛。我們透過儀式,將這愛具體化、表現出來。

第六段「像隻深藏不露的巨獸╱書店以不起眼的門面對外經營╱在重重書架後頭╱它卻兀自生長╱以一種初生星球的能量、暴力╱和不可思議的可能性……」此段給出新的比喻。先前的冰山,到這裡變成「深藏不露的巨獸」。這兩個比喻的差別,在於前者是靜的、而後者含著動的可能。這個「動的可能」,即「兀自生長╱以一種初生星球的能量、暴力╱和不可思議的可能性」。也就是,歷史文明,並不是靜態度存在於過往的時空,它本身是文明主體,而對後世文明主體而言,它扮演客體的角色,但蘊含豐富的啟示、指導能量。這能量很大,「像初生星球」。為什麼說初生星球呢?因為它又意謂著上古、歷史、考古,從渾沌未明、無所依傍中,硬生生開出道路、為後世提供秩序,這就是「初生星球的能量」。它有無限的可能性,可能發展成任何樣子。但是,上古文明畢竟已經過去,今文明存在於星球開闢四十五億年後。然而詩人相信,歷史沒有過去,它仍存在著,「暗含」強大的能量,但只有去碰觸它,才能感受得到。

最後一段,「向晚時╱我們總聽見近處、遠方╱各種支架鬆動、潛行躡行的聲響╱或土著在斷簡殘編中搬桌動椅……╱對此我早已見怪不怪╱我踮腳取下一本殷代出版的植物誌╱水聲從架上空出的縫隙傳來╱我專心翻閱╱端坐如晷╱渺小如蟻╱然後換另一本書╱好奇索讀╱直到知識打烊……」此段將前述所謂「上古文明」「動的可能」給出更形象化的暗示。「向晚」這個時間點,暗示著即將進入黑夜。人們對黑夜有一些成見,比方寧靜、純真、安全;又比方邪惡、不為人知、另一面。此處雖不邪惡,但卻是「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在這一面中,「我們總聽見近處、遠方╱各種支架鬆動、潛行躡行的聲響╱或土著在斷簡殘編中搬桌動椅……近處、遠方,指的是近的歷史、遠的歷史,在遠、近的歷史中,那些穩固的解讀、穩固的秩序,其實並沒有我們想像的穩固單純。它們在不為人知的時刻,會改變安穩的外表,「支架」會「鬆動」,隨時可能崩解;它甚至會改變位置,不像前面所說的冰山,「不移動、不融化也不現形」,它會移動,離開我們習慣認識的位置。在霸權中被安排適當位置的土著,會在霸權文明的斷簡殘編中搬桌動椅,改變位置、宣誓其主體性。土著一語,與第二段的「迷瘴」遙相呼應。所謂「江南瘴癘地」,對中原而言,江南人是土著,江南文明是不開發的土著文明。但對江南而言,江南人就是人、就是我,江南就是江南,不,江南就是這裡,中原應該叫江北。

歷史中的各個異文化,並不像我族歷史敘述中,那麼安穩地以棋子(被安排者)的身分被擺弄著。它們也各具能量,各具動的可能,會潛行、移動,抵抗我們的成見與幻想。不安穩,意謂著,詩人對歷史探觸已久,已「見怪不怪」。「我踮腳取下一本殷代出版的植物誌」,「踮腳」意味著個個文明放在又高又冷僻的位置,「殷代」對中國歷史而言,是信史之開端,提到「殷代」,意謂著我面對的不是想像的歷史、而是可信的歷史(即使我們對可信的歷史的解讀,往往要添加很多想像)。「出版的植物誌」,此語極有現代感,出版是現代才有的觀念、植物誌也是現在才有的詞。但詩人可能沒有要用這些「現代的詞」暗示什麼,它只是明示「殷代時所撰寫的紀錄植物的書」。但為什麼是植物呢?因為植物的史書(志),不是人的史書,然而既然成為史書,就存在著解讀、秩序,只是它比人的史書更安靜、更不易索解。僅管它安靜難解,卻有水聲從書架的縫隙中流出來,主動地給出暗示,告知你解的可能性並非全然沒有。「我專心翻閱╱端坐如晷╱渺小如蟻╱然後換另一本書╱好奇索讀╱直到知識打烊」,這幾句中,專心翻閱,就是字面的意思;「端坐如晷」極生動,端坐,本似不動,但今天端坐如意味著時間動。它具體地表現了安靜、專心、虔誠,又暗示了時光的消逝,甚至暗示所有的過去都是歷史,即使剛剛過去的一秒,也成了歷史。我們儘管端坐讀歷史,但歷史本身並非靜止不動,它一直在成長。「渺小如蟻」,意謂人在歷史、文明面前的渺小。「換另一本書╱好奇索讀」,此句表面很平凡,但它告訴我們,知識的攝取、吾人對歷史的幻想探測,並不是出於「被要求」,而是出於我自己的「好奇」;是「我去建構」,不是「我被灌輸」。而且我們所亟欲閱讀的對象,不是一本書、不是一言堂、不是被限定的經典、被安排好的道路,而是豐富的、雖已存在但暗含很多能量的、君選擇的、可以「」的歷史文明。最後一語,「直到知識打烊」,此語具歧義性。該句以書店的形象,引出打烊一詞,再說「知識打烊」,打烊意謂著「休息」、「告一段落」、「結束」,此三者不同,而且都可解。我傾向解為「告一段落」,即「暫時結束、但明天可繼續」,因為它跟全詩那種「過去已進入歷史」而「歷史隨時回頭指導╱啟發現在」的意念,頗為相似。

 

〈夢中書店〉整首詩,寫的是一個對文史敏感的青年,面對文史的態度。從詩中可以看出歷史對現代的積極參與,可以看出對消失文明的眷戀、信任。但再現它卻是不可能的,因此其中有些悵然若失。全詩用各種比喻,不斷表明身為知識分子,對知識究竟抱持什麼態度。這個背後的意,驅遣大量看似艱難、實則可解的意象,誠懇地反覆訴說著。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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