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7/04/05 20:05:12瀏覽117|回應0|推薦1 | |
王家誠站在動物醫院門口,嘆了一口氣。 應該說,這裡「曾經」是一家動物醫院,他之前就是帶著咬咬到這裡急救的。將近一年沒來,醫院居然收了起來,改成了房屋仲介公司。 以前可以望進醫院內部的大玻璃門上,現在貼滿了各式待賣的房屋相片與資料,活像相親一樣。 「該怎麼辦呢⋯⋯」王家誠有些傷腦筋。 這幾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季節轉換,小七的身體好像不太對勁,牠變得愛睡、不太理人,一副病焉焉的模樣,昨天晚上甚至連打了幾個噴嚏,讓他很擔心。 今天一下班他就帶著小七來這裡看病,醫院卻沒了。 「換一家試試看嗎?」他對著外出籃裡的小七問。 小七懶懶地望了他一眼,一聲不吭。 平常生龍活虎的小七變成這個樣子,一定有問題,王家誠馬上決定帶著他去找其他的動物醫生。 在車水馬龍上的大馬路沒逛多久,就陸陸續續發現幾家動物醫院,看來獸醫這行競爭也是越來越激烈了,大概和現代人都不愛生孩子,寧願養寵物有關吧? 他連續觀察了兩家,到第三家的時候,馬上就被乾淨明亮的裝潢吸引住了,他在門口多看了兩眼,見到一位中等身材的年輕獸醫,穿著白袍,正在櫃台前翻找一些資料。 當獸醫抬起臉的時候,王家誠馬上決定推門進去。 年輕的獸醫有著一張相當英俊的臉孔,他看見客人上門,立刻展現出最迷人的笑容,溫柔地問︰「怎麼了嗎?」 王家誠半張著嘴,足足等了三秒鐘才想起來自己為什麼在這裡。 「呃,是這樣的,醫生,我的貓最近不太對勁,食慾不好,精神也不佳,好像生病了。」 「是嗎?我看看,請你把牠帶進診療室裡。」 一想到待會兒只有自己和醫生單獨兩個人在診療室裡(小七不算),王家誠就有一種雀躍的心情,至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心情,他決定回家再好好想想。 一進到診療室裡,小七突然來了精神,原本無神的眼睛警戒地張大開來,盯著診療室的門邊不放。 當王家誠把牠抱出來、醫生在牠身上摸來摸去做檢驗的時候,牠的目光都沒有離開過門邊。 末了,醫生檢查完畢,對王家誠說︰「檢查起來沒什麼大問題,有可能是因為季節變化不適應,有些感冒。我開點藥給牠回去吃一個星期,如果沒有改善,就再帶過來看。」 還不想那麼早就離去的王家誠,想了半天終於擠出一個話題—— 「醫生,請問你知不知道這附近原本有家烏漆抹黑動物醫院?」 帥哥醫生的臉輕蔑地笑了一下,「你是說半年前歇業的烏醫生嗎?」 「是的,你認識他?請問你知道他為什麼歇業嗎?」 「還不就是跟不上潮流了?他用的都是老舊的觀念,用藥也是,診所裡的器材也都過時了。我這裡常常接到幾個那邊介紹過來的客人,都抱怨連連,說烏醫生醫術不好。」 見到醫生這樣批評曾經救過小七的醫生,王家誠的心突然有些冷了下來。 是不是跟不上潮流他不知道,但是烏醫生卻救了小七一命,光是這一點,就讓王家誠覺得自己有義務要捍衛烏醫生的人格。 「但是我覺得烏醫生是個好醫生。」 「喔,是嗎?」帥哥醫生顯然有些驚訝,他沒有想到有人會為烏醫生說話。 會到這家醫院來的,很多都是口耳相傳彼此介紹過來的年輕女孩,不論他說什麼,那些女孩子都百依百順,還會在網路上替他說話,儼然他的親衛隊一樣。 「烏醫生救過小七。」 王家誠簡略將咬咬和小七發生過的事情描述一遍。 但帥哥醫生顯然不買帳,聽完之後只是笑笑說了句︰「也許烏醫生只是運氣好而已。」 王家誠對他的好感這下徹底破滅。 運氣好? 說難聽點,獸醫又不是神,診治動物靠的還不是經驗與運氣,因為動物不會說話,獸醫只能自己推敲評斷動物到底是哪裡生病了。帥哥醫生剛剛對小七東摸摸西摸摸地檢查,不也是推測的一種?難道說他推測錯了,也可以通通歸罪於運氣不好嗎? 烏醫生是個好人,王家誠雖然也知道不能因為自己個人的經驗而去掩蓋整個事實,但不管怎麼樣,他救過小七,也在小七之前,救過許許多多的動物,而且他甚至還會用低廉的價格替學生收容流浪貓狗,並替牠們免費結紮。 王家誠悶著臉,默默地將小七趕回外出籃裡。 他離開診療室門口的時候,腳下突然一絆。 他回過頭,診療室的門口卻空無一物。 他也沒多想,只以為也許是自己兩隻腳不小心打架才會絆了一下。 這時醫生又說了︰「小心點,很多客人經過那裡的時候都會不小心絆一下,好像是地不平的關係吧?」 王家誠心又一軟,接著罵自己沒用。 幹嘛啊,隨口一句對客人的關心,你何必這麼高興?還覺得心裡暖暖的?說不定人家已經對好幾打的客人(還是女客人)這樣說過了,你在興奮什麼? 外出籃裡的小七突然倒立起背上的毛,張大了貓嘴擺出威脅的姿態,對著門邊「嘶嘶」叫了兩聲。 「小七?妳怎麼了?」王家誠好奇地又看了一眼診療室的門邊。 還是什麼都沒有。 傳說貓眼能看到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生物,難道小七見到了什麼他們看不見的「東西」嗎? 王家誠沈思了一會兒,如果真的有那種「東西」在這裡的話,對醫生恐怕也不是好事吧? 可是他要不要多管閒事呢? 在聽到那昂貴的診療費用之後,王家誠決定暫時不要「多管閒事」。 有沒有搞錯? 只是簡單的檢查,外加一個星期的藥,就要價一千五?! 以前他帶咬咬去烏漆抹黑動物醫院的時候,急救加上手術費用,外帶小七住了半個月的保溫箱費用都沒有這麼高耶! 王家誠不是心疼錢,而是他知道這樣的價格太不合理。 而且他覺得這位醫生的性格有些自大,似乎總認為自己的醫術比別人強,醫院設備也比別人新穎,可是對他來說,一個醫生的品格才是最重要的,起碼一個好醫生不會在新來的客人面前,說別的醫生的不是吧? 可是⋯⋯他發現自己很沒出息地,又在一個星期之後來到同一家醫院報到。 他一直為自己做心理建設,他來這裡只是因為希望讓同一個醫生來診治小七,免得病歷分散,或是用藥不同,因為每個醫生對於如何診療都有自己的經驗與見解。 所以他絕對不是因為想再看到帥哥醫生那迷人的笑容,才又來這裡的。 心理建設完畢,他深呼吸一口,伸手去推門,卻推了個空。 咦?這門怎麼沒有玻璃? 再仔細一看,不得了,原來他剛剛太專心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沒看到醫院裡面亂七八糟,玻璃大門破得乾乾淨淨,地上滿是危險的碎玻璃,櫃台表面也是黑黑焦焦,像是被人放火燒過一樣;地上也都是焦黑的痕跡⋯⋯這家醫院該不會是失火過了? 難道是因為收費太貴,客人積怨在心裡,所以半夜趁機放火燒院嗎? 王家誠趕緊去問附近的便利商店職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職員也搞不太清楚狀況,問了那天正巧值夜班的店長,才知道兩天前的半夜,有幾個小混混帶著棍棒砸了這家醫院,末了還亂扔寶特瓶作成的汽油彈,把醫院內部燒得亂七八糟。 聽說醫生過來搶救的時候,還因為火勢太大,差點困在裡面出不來呢,附近的鄰居趕忙報了警,出動消防車才把事情告一段落。 「這事兒還上了晚報的頭條,先生你不知道嗎?」店長推了推眼鏡問。 王家誠搖搖頭。 有了網路,連白天的報紙都不買了,更何況是晚報。 「那醫生⋯⋯沒事吧?」他很擔心地問。 「沒事。不過他倒是氣急敗壞的很,一直對警察吼,說是有人嫉妒他的才能,才教唆那堆小混混來砸他的醫院。」店長聳聳肩,一臉不置可否的模樣。 王家誠心想,要是按照帥哥醫生的個性,的確是有可能得罪不少人。 他提著裝著小七的外出籃走回醫院門口,晃了兩圈之後,正打算回家,碰巧就看見了灰頭土臉趕過來的帥哥醫生。 「啊,醫生,你沒事吧?」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歡欣的神情。 帥哥醫生看見是他,愣了一下,隨即不太耐煩地說︰「今天不營業。」 王家誠回頭看了一眼滿地狼藉的醫院,看也知道醫院大概好陣子都無法營業了。 醫生懊惱地走進醫院裡,轉了一會兒,回過頭來見王家誠還沒走,他的臉色原本更加不耐煩,但突然間又緩和了下來。 「對不起,我心情不太好,脾氣可能差了點。」 「沒關係。」王家誠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貓沒事吧?」 「小七已經好了很多了,只是我不太放心,所以想再帶過來看看。」 「我醫院變成這樣子,也沒辦法幫你看診。你還是先去別家醫院吧。」 「醫生,要不要我幫你整理?」 醫生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大概心想怎麼會有這麼好心的客人,而且還是男客人⋯⋯ 雖然隨便就接受別人的好意不是好事,但醫生心想,也許他是感激自己的醫術高超,替他把貓給治好了,所以才想做些事情來報答自己吧? 「也好,那就麻煩你幫我把櫃台底下沒被燒完的病歷資料找出來歸類,裡面還有不少X光片⋯⋯」醫生越說越氣惱,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王家誠也不敢多說什麼,把小七放在一邊,就開始幫醫生整理東西。 因為他胸口有舊傷,彎腰或是稍微用力的時候,就會咳得比較用力,他咳了幾次之後,醫生終於忍不住問︰「你還好吧?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沒關係,這是老毛病了。」 「難道你有肺結核?」 王家誠發現醫生突然跳開兩、三步,一臉驚恐,還閉緊了嘴巴,看那模樣八成鼻子也暫時停止呼吸了。 「不,這不是肺結核。只是⋯⋯」 他想了想,決定據實以告。 醫生聽完之後,滿臉驚愕。 「你居然為了一隻貓搞人工氣胸退伍?」他上上下下打量王家誠,懷疑這個人不是精神不正常,就是觀念有問題。 動物的生命雖然也很珍貴,但是會比人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嗎? 這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王家誠又稍微提及了安佑的事情,還有關於咬咬的靈魂,至於咬咬擔心他未來的伴侶這件事,他就避過沒提。 「動物的靈魂嗎⋯⋯」醫生的臉色突然不安起來,他的眼光先是在醫院裡四處游移了一會兒,最後停留在診療室的門邊。 「你相信動物會有靈魂嗎?」他問王家誠。 王家誠點點頭,「只是我們看不見而已。」 醫生猶豫了一會兒,像是在思考些什麼,最後他有些為難地說︰「其實⋯⋯其實我好像看到了你口中的動物靈魂⋯⋯失火的那天晚上,鄰居打電話通知我,我馬上就衝了過來,那時候火已經很大,我心裡掛念著那些昂貴的醫療器材,還有電腦裡的資料,不顧一切就衝了進去。搬了幾件器材出來後,我力氣也用得差不多了,結果在診療室的門邊不小心被絆了一下。對,就是你們常被絆倒的那個地方。」他看了看診療室的門邊。 「我好像撞到了什麼東西,一下子就暈了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四周已經是一片大火了。那時我心想完了,看來這次要葬身火海了,可是沒想到突然有一隻黑色的狼狗出現在我面前,他對我叫了一聲,那聲音整個在我耳裡炸開,我一下子就清醒過來。狼狗往前走,還不時回頭看我,像是要我跟著牠走。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就像失了魂一樣,乖乖地跟著牠走。那時候我還有以為牠是地獄派來的使者,要接我到陰曹地府去了。你應該也知道吧?古埃及文化裡,黑色的狗就是死亡使者的化身。」 「可是你沒死啊。」王家誠看著眼前有些慌恐的醫生。
「我知道。那隻狗帶我走了出來。牠經過的地方都是火最弱的地方,我幾乎沒怎麼燒傷,只是臉被燻黑了而已。」 說完之後,醫生很不安地搓了搓自己的雙手。 「我想⋯⋯我認得那條狼狗。我沒記錯的話,牠是條軍狗,還很年輕,被帶來做結紮手術。那時候我才剛開業沒多久⋯⋯呃⋯⋯經驗和技巧都沒現在這麼好⋯⋯又有點太輕忽,忘了先驗血⋯⋯結果那條狼狗因為對麻醉劑過敏,當然也可能是牠先天心肺功能不好,所以就⋯⋯」醫生欲言又止。 「死在手術台上了?」王家誠替他說下去。 醫生連忙辯解,「這種事情其實也不少,不是每一台手術都是安全的,手術嘛,總是會有些風險,我運氣不好,所以才——」 「這種事情和運氣無關吧?」 「可是有的動物你就是不知道牠上了手術台會死啊!」醫生突然聲音大起來,努力為自己辯解,「也有很多動物天生膽小,一上了診療台就因為過度緊迫死亡;獸醫又不是神,不可能每一隻動物都救得活!」 王家誠心裡思忖,為什麼醫生自己犯錯的時候就說得這樣理直氣壯,對別人的錯誤就嗤笑不已,這是無聊的優越感在作祟嗎? 「總之,我開業後只接觸過這一隻狼狗,當然也許那隻狼狗不是我以為的那一隻,說不定是別家不小心醫死的,或是被車撞死的,或是⋯⋯」 「夠了。」王家誠實在聽不下去了,「醫生,不管怎麼樣,牠都救了你,不是嗎?」 「啊,是沒錯⋯⋯」醫生沈思了一下,「但是我還是很好奇,這隻狼狗為什麼會出現在火場裡?牠和我有什麼關係嗎?」 如果那隻狼狗真的是死在他手術台上的那一隻,那為什麼牠要救自己呢? 所以怎麼想都不可能吧? 還是因為他以為自己就要死了,過去所犯的錯誤就像走馬燈一樣出現在眼前,所以他才見著了那隻狼狗? 左思右想,他就是無法對那隻突然出現的狼狗釋懷。 「王先生,可不可以請你那位朋友來這裡看看?」醫生非常客氣地問。 不弄清楚的話,他總覺得心裡毛毛的。 說不定這場無妄之災,甚至是火災,和那隻陰魂不散的狼狗有關?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一定要想辦法才行。 王家誠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醫生。 他也很想知道,那隻狼狗的靈魂,為什麼仍留在醫院裡,不肯離去。 第二天晚上,安佑騎著腳踏車,車籃前帶著阿熊,一人一兔往王家誠提及的動物醫院出發。 安佑總是在晚上帶著阿熊出來,因為阿熊是黑色的兔子,在晚上比較不引人注目。而且晚上對「工作」也比較有利。 他沿路騎下來,在一個轉角處等紅綠燈的時候,耳裡突然聽見有人問他—— 「你有看見我媽媽嗎?」 那聲音有些氣惱,也有些不耐煩。 他回過頭,沒見到四周像是有人問過話,正狐疑的時候,阿熊站了起來,轉過身子對著轉角處不遠的一家房屋仲介店門口看去。 在仲介店門口,有一個白色的小不點,固執地等在那兒。 「你有看見我媽媽嗎?」 那個白色的小不點又問。 安佑有些驚訝,很少會有動物的靈魂這麼大膽,敢主動和他攀談的。 和人的靈魂一樣,動物的靈魂平日和活著的人與動物都是保持距離,井水不犯河水,各過各的日子。有的動物靈魂甚至還會怕人,因為生前被人類虐待得太慘,那恐怖的記憶即使在牠們死後,也深深烙印在心裡。 他笨手笨腳地用雙腳把腳踏車慢慢往仲介店門口移過去些,看清楚了那白色的小不點原來是一隻兔子。 白兔子端坐在地上,紅色的眼睛裡有著少見的倔強,他望著安佑,又問了一次︰「你有看見我媽媽嗎?」 安佑一頭霧水,他看了看阿熊,只見牠也從車籃裡站了起來,顯然對那隻膽大的兔子很有興趣。 綠燈亮了,腳踏車後頭的機車們不耐煩地猛按喇叭,安佑被催得急了,只好先把腳踏車停在一旁。 「你在這裡等多久了?」他問白兔。 他看見白兔的身體帶著盈盈的綠光,雖然他還沒有自己實際看過,但老一輩的師公告訴他,這是動物靈魂要成精的徵兆。 成了精之後,就再也無法入輪迴道,多半會危害人間,成為傳說中的精怪。 白兔見安佑真的聽見了自己的話,又是高興又是驚訝,牠站起身來,對著安佑轉了轉耳朵。 「原來你已經等了這麼久啊。」安佑說。 王家誠見安佑騎著腳踏車過來,連忙迎了上去。 「你怎麼遲到這麼久?」 「不好意思,路上有些事情耽擱了。」安佑露出歉意的微笑。 他很想幫那隻白兔,但一來白兔自己也搞不太清楚狀況,不曉得自己待的地方已經不再是動物醫院門口了,二來白兔固執地不願離開那兒,非要等到牠口中的「媽媽」來為牠送行,牠才願意離開這個世界。 折騰了半天,安佑答應白兔,等今天晚上的事情解決之後,他一定會回來幫忙白兔,找到牠的「媽媽」,讓牠不再有遺憾,能安心離開這個世界。 他把阿熊抱在自己懷裡,和王家誠身旁的醫生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接著他往醫院內部一看,馬上就看到了那隻狼狗,就趴在診療室的門邊。 阿熊扭動一下胖胖的兔子屁股,從安佑的身上跳了下去,直直蹦向狼狗,一點也不害怕。 「那兒的確有一隻狼狗。」安佑對著兩人說。 醫生的神色更加不安,他問︰「牠是不是很恨我?因為我讓牠死在手術台上?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手術本來就有風險,連人手術前都要簽同意書了⋯⋯」 安佑看了他一眼,「沒有人在怪你,你為什麼這麼緊張?」 「如果不是這樣,那為什麼那隻狗不肯離去?為什麼要一直待在這裡?」醫生不解地反問。 「阿熊幫你去問了。」 醫生露出非常懷疑的眼光,看向那隻在診療室門口站起身來,鼻子嗅個不停的黑兔子。 「你是說牠?」 「別小看牠。」安佑說。 帥哥醫生頭有些疼了。 他是不是太累了,所以才會產生幻覺,見到那隻狼狗,然後又隨便聽信一些莫名其妙的胡說八道,還真的請來一個「動物通靈師」⋯⋯他明明念的就是醫學,怎麼還會去相信這種邪門歪道? 還請兔子來通靈哩! 笑死人,兔子不是最膽小?哪會見到那麼大隻的狼狗之後,還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醫生嗤笑了一聲,正想請安佑帶著黑兔子離開的時候,安佑突然轉過頭對他說︰「我知道那隻狼狗為什麼要留在這兒了。」 儘管對這樣的迷信嗤之以鼻,但安佑這樣一說的時候,醫生的心還是忍不住抽了一下。 「那隻狗的確是死在你的手術台上,但是牠並不怨你。牠知道你是個獸醫,專門解救動物的病痛,所以牠很欽佩你。牠留在這裡,就是希望有一天,牠能夠幫助你。那天在火場裡,也的確是牠帶著你離開的,因為牠希望你可以活下去,繼續為更多的動物醫治。」 醫生愣住了。 過了幾分鐘,他才有些結巴地問︰「就、就真的只是這樣而已?牠不恨我?一點都不恨我?」 安佑搖搖頭。 「即使牠死在我的手下,牠仍然不恨我⋯⋯」醫生的聲音顫抖起來,像是完全不敢相信,「牠甚至救了我⋯⋯」 「看來牠死後,靈魂就一直留在醫院裡,牠最喜歡躺的地方,就是診療室的門邊。」 三個人一致望向空蕩蕩的診療室門邊。 除了安佑之外,其他兩個人並沒有看見,那隻狼狗微微搖了搖尾巴。 安佑心裡想,真是一條以德報怨的善良狼狗。 即使是人,恐怕都很難這樣盡釋前嫌,去救一個讓自己喪命的兇手。 總是趾高氣昂的醫生,不禁微微低下了頭。 他的心裡浮現了沈重的愧疚感,狼狗的義行讓他感到深深的慚愧。 在他的觀念裡,付出與幫助不過是另外一種形式的交換利益,他絕對不會平白無故地去付出,如果別人虧待了他,他也不會以德報怨,甚至還可能在對方遭遇困難的時候,落井下石。 他身為一個醫治動物的獸醫師,卻連一隻動物也不如嗎? 是動物太笨,不懂得人類之間這種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運作?還是牠們的心太單純,從來不會去想這些爾虞我詐? 他不了解,卻又好像了解。 這是他第一次,體驗到這種完全無私與利他的感動。 有時候,動物所展現的情操,連人類都會汗顏。 「你不希望那隻狼狗留在這裡嗎?」安佑又問。 醫生想了一下,誠實地搖搖頭,「我不知道。牠一直留在這裡好嗎?」 「不太好。動物死後都有該去的地方,太留戀這個世界,對牠們是不好。」 「那我該怎麼做?」 這時阿熊蹦了回來,站起身來用爪子輕輕抓著安佑的褲腳。 安佑把牠抱了起來,對醫生說︰「你的個性太高傲,很容易樹敵,所以狼狗很擔心。牠本來希望能一直留在這裡,有機會就幫你。但如果你希望牠能早日被超度,就得讓牠不要再為你擔心。」 醫生低下了頭,輕輕抿著嘴,沒有回答。 其實這次醫院被砸毀、被燒,他也隱約知道可能是過去太招搖,口無遮攔所致。雖然表面上他裝作氣憤不在乎,但其實心裡還是有些害怕。 今天砸醫院,誰知道明天會不會有人拿著西瓜刀來砍他? 也許他是該收斂一下自己的高傲脾性。 但這可不是承認他的醫術不如人,或是專業技術不夠好喔,他現在明白了,有能力的人最好都要深藏不露,免得招妒,最後還惹禍上身,得不償失。 最重要的是,他以後要更小心醫治動物,盡量不要再讓牠們死在自己手上,不然⋯⋯哪天他的醫院裡到處都是死去動物的靈魂,想想也挺可怕的。 黑兔子似乎知道眼珠一直在轉來轉去的醫生在想些什麼,牠從兔鼻子哼了一聲,便轉過臉不想再看他。 「我知道了,我以後會注意的。請你讓那隻狼狗走吧。」醫生想完之後對安佑這樣說。 安佑點點頭。 他走到診療室門邊蹲下,拿下手腕上的佛珠串,放在右手。他又伸出左手,從阿熊的肚子上摸出一罐小小的金剛砂。 阿熊外出「辦事」時,身上都會帶著這罐金剛砂,因為是用黑色的繩子繫著,砂瓶又貼在牠的肚子上,一般人不注意的話很難看見。 右手佛號,左手金砂。 佛號聲中悟解脫,金砂浴裡踏歸途。 世間已無留戀,莫念遺憾牽絆。 一路好走,來世有緣再相逢。 金剛砂緩緩落下,在那抹金砂下,那隻狼狗又搖了搖尾巴,眼裡似乎還帶著一些憂心。 「不用擔心了。醫生他知道了,你可以安心地走了。」安佑輕輕地說。 狼狗又望了一眼黑兔子,突然張開嘴,汪汪叫了兩聲。 這兩聲狗吠,在場的人都聽見了。 在金剛砂落盡的那一刻,整個醫院突然靜了下來。 醫生突然有一種失落的感覺。 原來那隻狼狗已經在這裡很久了,牠存在的感覺一旦消失,這醫院裡的一部份似乎也跟著消失了。 醫生看著診療室的門邊,知道以後再也不會有客人在那兒不小心被絆倒了。 「謝謝你,傑西。」他情不自禁地對著那已經空蕩蕩的診療室門邊道謝。 他想起來了,那隻狼狗的名字。 牠叫做傑西。 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又傳來一聲狗吠,像是在回應醫生。 離開醫院的途中,王家誠問︰「為什麼那隻狼狗突然對阿熊叫兩聲?」 其實他更好奇的是,為什麼阿熊不怕狗叫? 他印象中兔子一向很膽小的,他甚至聽過有兔子被狗活活嚇死的例子呢! 安佑牽著腳踏車,陪著王家誠走上一段路。 他看著車籃裡的阿熊,笑著說︰「那隻狼狗要阿熊多多加油。」 「加油?為什麼?」 安佑這次笑而不答。 「難道阿熊是一隻帶有使命的兔子嗎?」王家誠隨口說了一句,然後自己也覺得好笑。 不過就是隻膽子大的兔子而已嘛。 安佑臉上的微笑更深了,但是他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這個祕密,他一個人知道就夠了。 |
|
(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