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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通靈師】-1貓精*
2007/04/05 20:04:22瀏覽121|回應0|推薦1
軍營裡通常有著各式各樣的傳說,最常見的就是鬼故事,譬如某間寢室有人自殺過,所以之後住在那兒的人都會遭遇到一些怪現象;或是陰曆七月的時候要是沒有好好祭拜「好兄弟」,那一整個月軍營都會不安寧,晚上時時鬧鬼,或是洗完澡後乾淨的內褲會不翼而飛。
這座軍營裡面也有一個類似的傳說,據說在好幾年前,有隻懷了孕的母貓被一位士兵惡作劇拿槍打死,之後陰魂不散,老是纏著那位士兵,讓他常常作惡夢,在夢裡見到母貓嚎叫著要他把未出世的小貓還給牠。
有一天夜裡,軍營裡的人都聽見了那位士兵肝膽俱裂的慘叫聲,聞者無不色變。睡著的人被這聲慘叫嚇醒,沒睡著的人被嚇得不敢再睡。據說還有人洗澡洗到一半被嚇得沒空拿小得不能再小的毛巾遮一遮便衝了出來,但事後沒有人承認自己被嚇得到處裸奔。
總之,那是很恐怖的慘叫聲,比女人高分貝的慘叫聲還要驚心動魄。
事後有人心有餘悸地回憶,沒想到男人也會發出這樣的慘叫聲。
那位士兵後來被人發現倒在一處黑暗的走廊上,他雙手痛苦地揪著自己的胸口,臉色慘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沒多久就被抬進了醫護室,然後當晚被送進三軍總醫院,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處理這件事情的長官們個個面色凝重,一句話都不肯多說,讓底下的人猜測更深,於是開始穿鑿附會,加油添醋,說是那隻母貓因為沒人祭拜又懷恨在心,終於化成精來復仇。
從此以後,每逢中元,軍營裡除了會設壇祭拜「好兄弟們」,也會順便從廚房摸來一條魚,祭拜那隻母貓。
事情原本到這裡就應該告一段落,直到那一天晚上。

一樣是個月黑風高的晚上。
兩個值勤的士兵閒聊起這件貓精事件,忽地感到一陣冷風吹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兩個人居然同時聽到了像是貓鳴的慘叫聲從遠處傳來。
兩人僵了一下,覺得空氣一下子沈重起來,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慢慢逼近。
「你⋯⋯剛剛有沒有聽到?」
「你、你也聽到了嗎?」
呼吸漸漸粗重,他們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槍。
突然從軍營裡傳來慘絕人寰的喊叫聲,而且不只一人在慘叫,聽起來像是有幾個人同時在哀號,那聲音之慘烈簡直比女人生孩子還恐怖。
其中一個士兵嚇得手軟掉了槍,躲在另外一個士兵身後。
「怎、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情?」
為什麼會有那麼恐怖的慘叫聲?
簡直就像見了鬼一樣!
「我⋯⋯我也不知道⋯⋯」士兵抖著音回答。
太恐怖了,真的太恐怖了!
是誰在晚上發出這樣殺豬似的慘叫聲?
沒多久軍營裡傳來雜沓的腳步聲,有許多人都從寢室裡跑了出來,探究這慘叫聲到底是哪來的。
然後排長臉色凝重地出現了,他帶著兩名軍醫,一語不發地往慘叫聲發生的地點走去。
該死的,又發生這種事情了!
上次警告還不夠嗎?
這次居然又有人再犯,而且還不只一個人!

「貓精作祟?」
問問題的人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外表看來不甚起眼,戴著一副無框眼鏡,眼神看起來很溫和,說起話來不急不徐,讓人覺得他很有耐心。
「是啊,表哥。」一身軍裝打扮的阿兵哥一臉苦惱,「前幾天營裡到處傳著,說什麼幾年前的貓精又出現了,還嚇壞了五個阿兵哥,那五個人被排長和軍醫抬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有這麼嚴重?」安佑似乎來了興趣。
「嚴重啊!現在我們晚上都睡得不安穩,每次風一吹來,都以為是貓在鬼叫。幾個人想去找排長問清楚,通通被踢回來。我還聽說那幾個出事的阿兵哥的班長,被抓去關禁閉了耶!這實在太詭異了吧?為什麼營裡鬧鬼,要把班長捉去關?這一定有問題!」
「所以你來找我?」
「是啊,阿嬤說你能看見動物的靈魂,要我來找你去營區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貓精在作祟?」
要是鬧鬼,還可以請師公來跳跳鍾馗,但是貓精鬧事就傷腦筋了,師公只會趕人的鬼魂,對動物的靈魂就沒輒了。
有的師公甚至還會說,畜生哪來的靈魂?
安佑聽完後想了一下,眼光望向自己的腳邊。
他的腳邊大剌剌地仰躺著一隻黑色的兔子,黑兔子的胸前有一枚很明顯的V字形白紋,牠睡得亂七八糟,口水亂流,一點兔子的形象都沒有。
「阿熊!起來!有事情做了!」安佑輕輕用腳推了推黑兔子。
黑兔子只是動一動長長的耳朵,一點都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表哥,你這隻兔子真奇怪耶,」阿兵哥忍不住說,「我第一次見到兔子這麼不怕人,而且還會睡得這麼難看。而且你還叫牠什麼?阿熊喔?哈哈哈,哪有兔子叫做『阿熊』的,以為牠胸前有V字就是台灣黑熊喔?哈哈——啊!」
阿兵哥突然跳了起來。
「表哥!你的兔子怎麼會咬人啊?!」
而且咬得好痛!簡直就像兩片刀片狠狠地在他腿上肌肉一割!
掀開褲管一看,果然皮開肉綻,鮮血汩汩流不停。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安佑趕忙起身去找消毒藥水,「阿熊最討厭人家用『熊』來開牠玩笑了。」
「你這兔子聽得懂人話?」阿兵哥一臉不可思議。
聽說表哥從小就能看見阿貓阿狗的靈魂,院子裡野放的母雞下的蛋,他也能總是找到,然後被母雞追得滿院跑。小時候家裡什麼老鼠兔子死掉,表哥還會煞有其事地替牠們念念往生咒,要牠們不要留戀人世,早日投胎。
而且表哥從小就吃素,一吃葷就吐不停,也不像食物中毒,跑了幾次醫院後,舅媽也死心了,就讓他一直吃素。
所以表哥養的兔子也和一般兔子不同嗎?
安佑這時已經拿來了消毒水,黑兔子從鼻子哼了一聲,跳到牆邊去喝水了。
「喔!表哥!你家兔子會喝水?兔子喝水不是會死嗎?」阿兵哥大驚小怪地叫起來。
安佑微微一笑,「兔子不能喝水是老一輩的錯誤觀念。只要是動物,都會需要水分的。而且阿熊還特別愛喝水,每天都要喝上兩千CC,簡直像水桶。」
阿兵哥望過去,果然見到黑兔子正努力在小小的水碗裡喝個不停,起勁得很。
「⋯⋯表哥,你真的很奇怪。」
人總是對自己不了解的事情,或是自己不熟悉的事物,隨意就冠上「奇怪」兩個字,以為這樣就能解釋所有自己不懂的現象。
安佑被人說「奇怪」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他早就習慣了。
至於他的兔子⋯⋯唉,「奇怪」也是應該的。
上完藥後,安佑對表弟說︰「我過兩天帶阿熊去你營區看看。」
「帶兔子去營區?你要作三杯兔啊?啊!」話才說完,阿兵哥馬上跳了起來躲到椅子上,因為有個像黑色子彈一樣的物體突然衝向他腳邊!
「厚!兔子兇器!你這兔子怎麼這麼兇?」阿兵哥心有餘悸地看著用後腳站在地上,正瞪著自己的黑兔子。
「阿熊,不要嚇人家。」安佑有些無奈,他對表弟說︰「我這隻兔子,呃,脾氣不太好,除了不喜歡人家拿熊開牠玩笑之後,也不喜歡別人把牠當作食物,或是取笑牠個子小、腿太短、身體太小⋯⋯」
阿兵哥傻眼。
第一次聽過一隻兔子有這麼多「禁忌」的。
果然是奇怪的人,養奇怪的寵物。

只要是動物,便有靈魂,只是層次高低而已。
有人以為,生靈中層次最高的自然是人類,但這也只是一家之言。誰高誰低,有時候並不是光說說就能決定的,況且這個世界上並沒有絕對的事情。
以佛家的觀點為例,人雖然是唯一有佛性、能開悟的「有情眾生」,但佛書上卻也記載,魏晉南北朝時,梁武帝的皇后郗氏往生後墮入蛇身,苦不堪言,於是夜半現身於武帝寢殿,冀望武帝念在夫妻之情,為她超度以脫離輪迴之苦。武帝於是請人依據佛經寫成懺文共十卷,並為郗氏念經拜懺,此便為梁皇寶懺之由來。據傳郗氏因武帝拜懺之舉,最終脫離輪迴,特來武帝夢中致謝。
佛陀也曾化身為多種動物,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捨身投火的兔子。遠古時候,曾發生過大旱,餓死許多人,有隻兔子發現了一位垂死的老人,卻找不到任何食物,於是牠決定將自己的身體貢獻給老人。兔子去找了許多柴火,請老人將火升起之後,便投入了火中,讓老人既驚訝又悲傷不已。兔子捨身犧牲的精神並感動了上天,遂降下甘霖,解除了旱災。
動物自有靈性,只是看人有沒有用心去傾聽、去發掘。
有的動物甚至能用簡單的肢體語言或聲音與人溝通,試著傳達自己的感情,但人與動物之間畢竟許許多多的生活方式與思考模式都完全不同,動物之間的語言,對大多數人來說,至今仍是一個謎。
西方據傳曾有索羅門王持有神奇的戒指,戴上之後便能聽懂動物語言。在東方,卻有些天賦異稟的人,他們一出生便擁有最純粹乾淨的心,不受物質世界的影響,而能夠用「心」去與動物溝通,甚至連動物死後的靈魂也能看得見⋯⋯
現在抱著一隻黑兔子,蹲在軍營操場上的安佑,就是這樣的人。
「阿熊,請你幫幫忙囉?」他低聲問懷裡的黑兔子。
黑兔子轉轉耳朵,突然掙脫跳下地,接著用後腳站起來,抬起右後腳在地上用力蹬了兩下。
過了一會兒,從軍營的各處角落陸陸續續出現許多動物的靈魂,大部分都是狗與貓,也有幾隻小鳥,甚至還有一隻八哥。
安佑雖然能看得見動物的靈魂,卻沒有招魂的能力,這也是他喜歡帶著阿熊一起來辦事的原因之一。而且自從那件事之後,他身上幾乎一半以上的靈力也都送給了阿熊。
這時不知道從哪竄來一隻土狗,餓了好幾天的牠看到那隻肥孜孜的黑兔子,簡直就像發現寶一樣,馬上衝過來想要享受一頓兔排大餐。
但那狗才跑到黑兔子面前五尺左右,便突然緊急煞車,然後像見了鬼一樣,一面哀號著一面夾著尾巴逃跑了。
安佑苦笑了一下,那隻土狗一定是見到了阿熊的「原形」。
別看阿熊是隻小不隆咚的兔子,牠其實可是「大有來頭」。
阿熊張望了一會兒,便一蹦一蹦地跳回安佑身邊。
「你確定軍營裡的動物都在這裡?」
阿熊斜睨了他一眼,那模樣活像高高在上的老大爺瞧著自己的小僕人。也不想想,牠以前好歹也算是「山大王」,現在雖然落到平地,但是還是有幾分威嚴好嗎?只要跺跺腳,大家都得來報到。
但是那些被阿熊召喚過來的動物靈魂們,看起來都還算正常,並沒有表弟口中所謂的「貓精」。
正當安佑在思考其他可能性的時候,一聲貓叫聲引起他的注意。
他轉過頭,雖然燈光不是很明亮,但他的確看見了一隻三色貓!
安佑睜大了眼仔細瞧著⋯⋯那是活的貓耶。
阿熊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連活貓都可以召喚?
還是這又是一隻覬覦兔排大餐的饞貓?
「喵⋯⋯」貓在對安佑說話。
「啊,是這樣嗎?」安佑總算明白了一些,「可是⋯⋯」
三色貓又喵喵叫了幾聲,便輕巧地跳上牆,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安佑站了起來,往三色貓消失的地方走去。
走了幾步時,他回過頭來對空無一人的操場說︰「不要在這留太久了,過兩天我會來念經,大家都一起來聽。」

安佑走出營區,看見一個士兵拿著槍,在趕著一隻三色貓。
就是他剛剛看見的那一隻。
「噓!噓!走開!臭貓!」士兵很不耐煩地說。
「你不喜歡貓嗎?」安佑冷不防地問。
士兵嚇了一跳,以為是長官來查勤,回頭一看才發現不過是個年輕人,又擺出一臉不在乎的模樣。
「不過就是畜生嘛!」
安佑只是微笑。
「畜生也能做很多人類無法做到的事情。」
「是嗎?」士兵嗤了一聲,滿臉不信,「牠們除了養肉給我們吃之外,還有什麼用處?」
安佑的臉稍微沈了下來。
他看見一隻黑色土狗的靈魂跟在他身邊,那狗眼光滿是怨毒,不住對著士兵齜牙咧嘴。
安佑對吃狗肉或吃山產這類純粹為滿足口腹之慾的行為很無法釋懷,那和為了生存所需的殺生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正考慮要不要警告那位士兵,要他替那隻狗超度,士兵卻看見了他懷裡的黑兔子,眼睛一亮,「唷!黑兔子耶!真難得!兔子不都是白色紅眼睛的嗎?這麼稀有,一定很好吃。」
安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決定什麼都先別說。
等他哪一天吃足苦頭了,自然會知道自己的罪業。
果報不是不來,只是時候未到,殺生這種業因會累積非常重的惡業,常常在這一世就會嚐到苦果。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腳步一轉,跟著那隻三色貓走了。

三色貓是來帶路的。
牠帶著安佑走了一大段路,儘挑些人跡稀少的小巷子走,還好牠還顧及著安佑是人類,只能用兩隻腳在地上走,牠並沒有跳上牆施展飛簷走壁的工夫,而是很有耐心地,在地面上慢慢地走,不時還回頭看看他跟上了沒。
走到了一處公寓前,三色貓停了下來。
牠輕巧一躍上公寓門前的機車,再跳上屋簷,熟門熟路地來到二樓陽台,一翻就跳了進去。
牠用小爪子抓了抓陽台的紗門,有人替牠開了門。
「就是那裡了。」
安佑按下了二樓的電鈴。

應門的是一個有些瘦弱的年輕人,臉色蒼白,胸口似乎不太舒服,時不時就用手撫幾下。
「請問你⋯⋯咳咳⋯⋯找哪位?」他說話的時候,偶爾會輕微咳嗽,看起來又不像感冒,反而像是肺部或胸腔受過什麼傷。
「請問你是不是養了一隻三色母貓?」安佑問。
年輕人有些驚訝,但他的眼光隨即落在了安佑懷裡的黑兔子,過了一會兒,他決定眼前的陌生人應該不是壞人,於是慢慢讓開身子,請客人進門。
「是的。不過⋯⋯請問你怎麼知道的?」年輕人走進客廳,一隻三色貓馬上迎了上來,親熱地在他腳邊蹭著。
「是牠帶我來的。」
安佑看見了那隻三色貓的身旁,有一隻幾乎花色一模一樣的貓跟著,但是年輕人看不見那隻貓。
那隻貓是靈魂。
「牠叫小七。」年輕人露出溫柔的微笑,摸了摸小七的頭。
「那另外一隻呢?」安佑問。
年輕人露出疑惑的表情。
「小七的身邊還有一隻貓。」
年輕人看向正半臥在沙發上,舔著自己小貓爪的小七。
明明只有一隻貓啊?
「你的貓身邊,還跟著一隻貓的靈魂,花色和大小和小七幾乎一模一樣。」
「真的?!」年輕人很是吃驚,他再次回過頭,努力看著小七,但他怎麼看,看得眼睛都酸了,還是只能看到一隻小七。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陌生人又為何而來?
安佑把黑兔子放下地,一點也不擔心牠會被三色貓欺負。
「你知道你以前待過的部隊裡,有貓精作祟嗎?」
「咳咳⋯⋯貓精⋯⋯?」年輕人一激動起來,咳嗽得更厲害了。

年輕人叫做王家誠,當安佑把來龍去脈簡單地說完之後,他的表情十分複雜。
「夜半裡的慘叫聲?」他試探地問。
不會吧,這種慘絕人寰的事情,真的有人做得出來?
「我想你應該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吧?」安佑看了一眼正在地板上匍匐前進,想突擊黑兔子的小七,「而且是小七帶我來的。牠身邊的那隻貓靈,應該也和你有關。」
「可是⋯⋯可是不可能啊⋯⋯難道是咬咬嗎?」王家誠突然紅了眼眶,「牠是不是還在怪我⋯⋯都是我不好⋯⋯如果我勇敢一點的話⋯⋯」
「可以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王家誠勉強調整自己的呼吸,平靜下來之後,才娓娓道來所謂「貓精」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年他還在當兵的時候,班長是一個很喜歡虐待動物的人,常常兇狠地用木棍把流浪狗打得半死,不然就是設陷阱去捉貓、捉老鼠,再活活燙死。
有一天,不知道從哪裡跑來一隻懷孕的三色母貓,母貓很兇,見人就咬,他就戲稱那隻母貓叫「咬咬」。王家誠從小就喜歡動物,雖然母貓不信任人,但只要有機會,他就會從廚房摸點剩菜剩飯,留在牆角給母貓。有時候放完假回來,也不忘帶著營養的貓罐頭給母貓吃。
咬咬似乎對他慢慢放下戒心,有時候才剛剛在牆角放下剩菜,就會一面喵喵叫,一面迫不亟待地從陰影裡跑出來。
「哇,妳肚子好大,一定懷了很多小貓吧?」
「喵喵。」
「妳老公呢?怎麼把妳肚子搞大了就不見蹤影?」
「喵⋯⋯」
「妳看起來好像有點難過的樣子?難道是老公出意外了嗎?不過我聽說公貓都挺不負責任的,在外面常常亂搞一夜情。」
「喵喵?喵——」
「噓,不要亂叫,小心被別人發現。」
母貓像是真的聽懂了,不再回話,只是靜靜地用著琥珀色的眼睛看著他。

有一天,同寢室的士兵突然匆匆跑來找他,告訴他母貓出事了。
當他趕到的時候,只看見母貓滿身是血,躺在地上。
一顆子彈打穿了牠的脖子,另外一顆則留在牠的肚子裡。
他悲憤不已,眼淚奪眶而出。
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一個生命?
而且母貓的肚子裡還有小貓啊!
顧不得自己還在值勤,他抱起母貓已經冰冷的身軀就往軍營外跑。
只要還有一線希望,他絕對不放棄。
即使救不了母貓,但是母貓肚子裡的孩子,他一定要試著救救看!
「咬咬妳乖⋯⋯撐著點⋯⋯我帶妳去看醫生⋯⋯」
在計程車上,他一面安慰母貓,一面眼淚就流個不停。
不知道是不是迴光返照,母貓居然張開了原本半閉的眼睛,眼眸裡竟然是滿滿的水光。

『請你救救我的孩子⋯⋯』

獸醫看到母貓的時候嚇了一大跳,又見到他穿著軍服,曾當過兵的他隱約猜出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他沒有多說什麼,接過母貓就馬上急救。
「天啊,牠懷孕了。」獸醫不敢置信,「怎麼會有人這麼慘忍⋯⋯」
「醫生,怎麼樣?有沒有救?」
獸醫絕望地搖了搖頭,但還是說︰「我盡力。」
結果只有一隻小貓活了下來。
母貓的肚子裡一共有七隻小貓,王家誠忍著淚,將那隻唯一存活的小貓命名為「小七」,要牠把母貓肚子裡全部七隻小貓的份,一起活下來。
母貓在手術台上嚥下最後一口氣,獸醫仍舊把牠的肚皮縫合好,給牠一個完整的身體。
「沒有母貓照顧的小貓,很難活下去的。」獸醫看著那隻全身都在顫抖的小三色貓,感嘆地說。
「我會盡力的。」他看著在保溫箱裡面,眼睛還未睜開的小貓,牠身上的花色幾乎和母貓咬咬一模一樣。

「原以為事情這樣就結束了,沒想到等我從醫院回到軍營之後,卻發生了更糟的事情。」王家誠一臉平靜,彷彿他在說的,是別人的故事。
安佑安靜聽著。
偶爾他回過頭,可以見到黑兔子和小七正在一起玩摔角,而咬咬的靈魂則站在椅子上,聚精會神地看著一兔一貓——至少外表上看來是如此——摔來滾去。
「班長很不高興我把母貓帶去急救,有天晚上把我找去,先是莫名其妙訓了我一頓,然後又丟給我一把槍,叫我也去射一隻貓,不然就要關禁閉,還要取消我所有的假。總之就是不讓我好過就是了。」王家誠輕輕咳了幾聲,又說︰「我真的不明白,欺負比自己弱小的生物,到底有什麼快感?又證明了什麼?」
「結果你做了嗎?」
王家誠搖搖頭,「當然沒有。」
他的眼神黯淡下來,「但是班長威脅我,說要是我不去射貓,他以後就每天抓一隻貓來,在我面前弄死!那時候我幾乎要崩潰了,只想逃離那個地方,想了很久,也到處去問人,最後終於被我問到了一個方法⋯⋯」他的手撫上了自己的胸口,苦笑了幾聲。
「喵!」
淒厲的貓叫聲傳來,兩個人同時轉過頭,只見一隻黑兔子正勇猛地追著一隻三色貓跑。
王家誠睜大了眼,「我第一次看見兔子追貓。」
「呃⋯⋯不好意思,我家兔子家教不好。」安佑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後來你用了什麼方法?」
「人工氣胸。」他指指自己的胸口,「我拿冰鑽刺自己的胸膛。在軍中唯有這種人工方法,是可以立即退伍的。」
安佑的下巴都快掉了下來。
「呃⋯⋯拿冰鑽刺自己的胸膛?」
安佑突然想到電影「第六感追緝令」的女主角,手拿冰鑽露出冷笑的模樣。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膛,光是想像那個畫面就夠毛骨悚然了,眼前這個看來甚至有些柔弱的年輕人,居然有勇氣拿起鑽子往自己的胸膛裡刺,那種劇烈傷害自己身體的行為,如果不是意志特別堅定,或是特別勇敢的人,應該是做不到的吧?
而且要是一個不小心,刺過頭不就刺到了心臟?
這根本就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當然事先我有請教過一些前輩,也量過自己肋骨的位置,稍微算過一下才刺的。只是還是留下了一些後遺症。」他笑了笑,卻不是很在乎,「不過沒關係,因為我這件事,班長虐待動物的事情上級也知道了,送了他好幾個申誡,假也全沒了。結果他比我還慘。」
「很痛吧?」雖然知道這是明知故問,但安佑還是忍不住問。
「痛,當然痛。痛撤心肺,痛得連呼吸都沒有辦法,眼前一片黑,胸口痛得像是要炸開,我全身冷汗直冒,而且我知道那時候我自己的慘叫聲一定很恐怖,」王家誠想起那段往事,整個人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因為連我自己,都被自己的叫聲給嚇到了。等我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醫院了。因為氣胸的關係,每吸一口氣,胸口就痛得像是要炸開,痛到我一面呼吸,一面流眼淚,還一面嗆個不停。我拼命咳,好怕自己會咳出血來,但是當時心裡卻還是很欣慰,至少我終於不用去射貓了。」
「可是你陪上的是你一輩子的健康。」安佑說。
「如果能讓動物不再受班長的虐待,我覺得這很值得。」王家誠真的不在乎,「也許你很難懂,就像大多數人一樣。他們總認為動物不過就是畜生,何必在牠們身上花那麼多心思?但是動物也有靈性的,你對牠好、對牠壞,牠們都知道。我不期待牠們有一天會報答我,就像那些傳說一樣,我只是尊重生命,畢竟能來到這個世界上並且生存著,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懂。」安佑看著他,心裡卻忍不住又驚又疼。
人類與動物會有自殘的行為,除了精神出狀況之外,多半都是為了自身的利益。
像是野外的狼被捕獸夾捉住後,會發狠咬斷自己被夾得動彈不得的傷腿然後逃逸;人類自殘不外乎就是為了要引起別人的注意力,或是,安佑想起自己聽過的一個例子,有人為了要領保險金,請家人鋸斷他的雙腿,這也算是自殘的一種行為。
但是王家誠卻只是很單純地不想去傷害任何動物,這個世界上能真正為他人著想的人已經很少了,更何況是能為動物做出這樣大犧牲的人?
他很高興,自己遇見了一個是真心喜歡動物、尊重動物的人。
許多人喜歡說自己喜歡動物,但他們口中的「動物」卻只限於自己家裡的寵物,說穿了那只是一種偏頗的溺愛,對於街上的流浪貓狗,他們並不會起任何的同情心,也不會想要去幫助牠們。
王家誠見到他的笑容,突然低下了頭,像是有些不知所措。
這時黑兔子已經征服了小七,只見牠像山大王一樣端坐在地板上,小七則乖乖地用舌頭替牠理毛。
安佑看見咬咬的靈魂,便對牠招了招手。
為什麼妳還留在這不走呢?
是捨不得自己的孩子?還是有別的原因。
咬咬跑了過來,在安佑身邊轉了幾圈,最後抬起頭,琥珀色的眼睛平靜地望著他。
安佑懂了。
「這好像有點困難⋯⋯」他對咬咬這麼說著。
「嗯?」王家誠聽見他說話,又抬起頭看向安佑。
「咬咬的靈魂很擔心你。」安佑說,「牠說,牠很希望看到你找到一個好伴侶,能照顧你。」
「是嗎⋯⋯咬咬真貼心⋯⋯你、你看得見牠嗎?牠好嗎?牠是不是有什麼願望沒有達到,還是有遺憾,所以才一直沒有離開?」王家誠有些焦急地問。
「牠還好,但是牠繼續待下去的話,可能就不太好了。萬物總是要回歸到最原始的地方,而不是繼續留戀這個世界。」
「那我該怎麼做?念經超度?還是⋯⋯」
「我說過了,牠最希望的,是看見你能找到一個好伴侶。」
「我⋯⋯」王家誠似乎有些難言之隱。
「但是這可能有點困難,所以牠到現在還沒走。」
「為什麼?」
「⋯⋯」安佑想了一下,覺得說出來也無妨,「因為牠說,你好像不太喜歡女人,所以牠很擔心。」
王家誠一愣,臉色先是一陣白,但最後他卻忍不住笑了出來,那笑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哈哈大笑。
他一面笑,一面摀著自己的胸口咳嗽,像是很難過似的,但卻又止不住笑。
「王先生,你沒事吧?」安佑上前想要扶住他。
「咳咳⋯⋯沒事⋯⋯我很好⋯⋯」王家誠好不容易止住笑,輕輕嘆了口氣。
「什麼事情那麼好笑?」
王家誠抹去因為大笑而流出的眼淚。
「我在想,咬咬是不是想要替我找對象,所以遣小七去把你找來?」
「⋯⋯」安佑覺得臉上出現了黑線。
「笨咬咬⋯⋯」王家誠的眼眶紅了起來,聲音開始哽咽,「只要你自己在那裡過得好就行了,何必還要擔心我⋯⋯真是笨⋯⋯我會過得很好的,妳看,我一個人還不是把小七帶大了,妳可以放心了,不要再留在這裡了,對妳⋯⋯不好⋯⋯」
他沒有想到,咬咬的靈魂居然因為擔心他,而一直留在這裡。
他做的也不過就是偷餵牠幾次剩飯,又替牠把孩子帶大而已,就是這樣而已⋯⋯
「咬咬,妳放心走⋯⋯我知道了,我會努力的⋯⋯」
淚眼朦朧中,他見到了兩隻幾乎一模一樣的三色貓,並肩坐在他的面前,琥珀色的眼睛溫柔地望著他。
然後其中一隻站了起來,慢慢往外走,一面走還一面回頭,不時喵喵叫幾聲。
啊,那一定是咬咬了,牠一直是個愛說話的女生,總是靜不下來。
「再見。」
咬咬,再見。

「所以軍營裡根本沒有鬧貓精這回事吧?」
安佑騎著腳踏車,阿熊就坐在腳踏車前面的籃子裡,一人一兔在夜裡慢慢騎車回家。
「當兵有那麼恐怖嗎?恐怖到寧願在自己胸口刺那麼一下,喊得驚天動地?這招真是太狠了。(註)」
他自言自語著,不時低頭看看黑兔子,像是詢問他的意見。
「可是這次你好像都沒幫到什麼忙,不知道這樣也算嗎?」
黑兔子的耳朵轉了幾下,然後牠轉過頭看了安佑一眼。
「是是是,老大你說是就是。」安佑笑著搖搖頭。
看來離目標還有段距離,他們得好好加油才行。
在紅綠燈面前停下的時候,黑兔子轉過頭來,狀似氣憤地用力揮了揮短短的前腳。
安佑嚇了一跳。
「不會吧?你說要是班長給你槍,逼你去射貓,你會拿著槍去射班長?」

註︰人工氣胸目前在軍中已經不構成強迫退伍之條件。一般來說,通常只有在械鬥、或是極大的衝力之下,冰鑽之類的尖銳物體才有可能刺破肌肉而深達肺部,造成人工氣胸。
( 心情隨筆雜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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