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再次選擇,會選哪裡呢?
妳抬起頭,眼神空盪削瘦地,任由那種凝視自眼眶傾瀉而下的姿勢,浸透丁點自暴自棄的四十三點五度視角,某處,正對著樓。
第三個轉角,第四格深度,第五次低頭,你遺忘過身陷此處的理由,遺忘過下墜瞬間心搏逆勢向上驚駭,帶點嗑藥的幻覺美。耽溺這般反轉的反轉,將全身都捲成一彎激情。
颳起了風,銀白色的碎屑無聲貼上臉頰。有種風化的錯覺蔓延到四肢百骸。是的,風化,這座城市創造以來便注定行駛的既定路軌。
妳想起第一次看到這裡,那股膨脹的心緒。從胸口開了條裂縫流淌出來,因此當晚所有的生命紛紛起舞。坐在圍牆上聽著遠方的如歌鈴響,直到從稜線滑出來的深藍,溺上了尖銳狹窄卻同樣深沉的瞳孔。那風鈴似地腳步,飄灑最原始最純淨的獻祭,於這城市,是的,妳愛上那寶藍湖塘,愛上那緲窈夜空,愛上那璀璨燈火以及燈火週遭圍繞著的可愛生物,向美麗的妳拋著友善注目。妳喜歡在雨後踏破路面上一漥漥積水,淘氣地遊戲。更喜歡靜坐在城市近郊最高的小山頂上,看著山底下的生命一天忙碌後睡臉恬淡無慮,自在閒憩。
這是妳的選擇,但是妳確定嗎?
我確定,妳這樣說著,把鑰匙交在父親手中。
因此,妳向仁慈的父請求守候在這城市的左右,彷彿初戀的粉紅色屏幕把世界裹住,散發烤糖的熟成香味。妳不想將自己奉獻給整個世界,如同妳熱情如火的兄弟,只願私心擁抱一座城、一棟樓、一方之角,那是溫柔如妳所能做出的最大偏私。
然而妳忘了,自己正在掉落的原因。或許因為飛翔就是反向墜落吧?看著自己四散塗開的身影。沿著風化亀裂軌跡逆流而上,「自己」是不是也跟他們一樣,過往了呢?妳逐漸搜尋起記憶在身體刻畫的種種紀錄,ㄧ嶄旗幟,ㄧ座堡壘,滿身詩篇不如兒時那般星雲詭譎,卻恍若毒藥般綁著你對生的深刻留念,於是妳知道自己已失去乘風而去的契機。
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妳戀上這城瘋狂的、夢想的,卻在某天發現指尖泛起斑駁墨綠時不得不承認自己跟隨著這裡,一步步走進風化。妳發現那些單純的生命逐漸演化出爭逐的角、撕裂對手的牙,還有嘲笑失敗者的嘴角,被血污紅又再度泛黑的髮梢不再純白。妳感覺到心中某種六角形的稜晶一點一滴挖穿下沉,滄桑從破口滾滾盪盪。水塘變成七彩顏色,那是雜念殘渣最後的去所─特別是貪婪;夜空不再繁星斗斗,取而代之的是聲色嘈雜。這城市被污染成一座荒園,妳坐在風上獨自唱著熟悉歌謠,讓銀色的淚滴皎潔著那小小的想望。
伊甸,很久很久以前了。
如果可以再次選擇,會選哪裡呢?縱使,再沒重新選擇的機會。
妳沒有權力後悔,只因在這渾沌恐懼的外圍,依然有一絲絲純潔保留給身邊最親愛的那些。
所以妳開始週而復始地將自己風化殆盡的身軀冰涼拋入水塘之中,讓紛亂盡頭還有一縷幽晃,那樣清明,再一次次地從痛苦中羽化重生。
只因愛上,這鏡頭之中,就從此沒有自己了。妳從一片墟骸中幽然升起,看著、夢著,回憶著,最後沉默著。
這城市的風化沒有盡頭,直到ㄧ切都飄邈雲煙,直到孤獨這種病正在這名為地球的城市不斷交叉感染成一座琥珀色的燈塔。
正如妳,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