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盡頭

    ------記祖父，祖母這兩人

           死亡，你算什麼

  女子說

    你走了嗎？我站在命運的窗口梳髪，長髮纏繞的軀體

是生死難熬的水。

    少年時候傳說有一個“人”，平凡的長相，平均的脾氣

走在俗塵，為了逃躲眾神對天才的嫉忌。

    顯然競技的文明，我是失敗的洪荒女子，所謂最有價

值的男人我懶於翻譯。

    總說有錯。那一定是風不該戀眷吹拂，白日不該存有

沐浴青春，流連陽光的懷想？

    沒落世家的二小姐，幼年與貧窮的影子跳房子，雙辮

及肩，蹦蹦跳跳在大地灰樸樸的宮殿嬉戲，身強體健，

漸漸完成一個女子飽滿的身軀。

    一頂大紅花轎，把我從中正街頭抬到中正街尾。我們

在媒妁之言的時光隧道，驀然相遇;  我熱愛我的時代，

我想我若有浪漫，也要屬於今生今世，不是前朝也非關

後世。

    黑白的結婚照、木訥的愛情、坐三輪車帶兒子去看病

------。我們攜手經歷了美軍轟炸與台灣的歷史事變; 在

驚恐與屈辱之中，求生。

    我是一個不多言語的女人，我總是那樣放心你，微笑

的任你天涯海角。（我反省我為何做不好一個妒怨的小

女子？）當然，可能無關乎“美德”，可能只是因為我實在

太自信、太頑固了。

    你的事業蒸蒸日上，然而白日的風雲叱吒，晚間你極少

提及，也許你覺得沒有什麼！匾額與獎牌無情地堆在閣樓

儲藏室裡，外面說你是一個 “成功的人”。於是我只能在朋

友讚美你時，轉過身去，偷偷收藏一些靦腆又癡拙的虛榮。

    曾經，我們的生命多麼雄壯啊！然而現在老了，尤其是

你，一切怎會如此不堪一擊呢？你說，你死後已對我有所

安置，我憤怒的推開命運的婉言相勸------

    一生盛裝參加無數的葬禮，原來所有的形式都是虛構的。

所以，任我終日哭號吧！我也擁有原始而狂曠的感情，眾神

哪裡瞭解做為一個脆弱的生物的悲涼？

    我這一生，曾經希望智慧是針，美德是線，針針密線日日

縫。然而原諒我身只是人，手工拙劣，永遠縫補不好這個人

類命運，最大的黑洞------

男子說

    終夜思索，我獨自面對一生最深邃且最痛苦的意義，

是的，生命不能永遠。不過我無法忘懷妳這個女子。

    青春早就離開妳的臉;  曾經妳用美麗與柔情圍困我，

現在妳是七十二的老婦，臃腫粗燥與真實。

    不，生死不要相從，妳不要追隨。我現世的悲哀小

心包裹起來，身後之事預先打理，全因為怕傷了妳的

“ 美” ，我的妻。

    妳靜一靜，把板凳搬過來，讓我告訴妳: “生命的躍動

多麼美好啊！“ 然後我們坐在門口，讓別人正值燦爛的

青春，從我們讚賞與推崇的目光之前快樂走過去------

    妳再看看，我們所深愛的小鎮。從街道角落望過去，

那邊的市集人潮洶湧，文明正在提昇，我們的後代可能

擁有更雍容華貴的夢國。

    所以妳要活下去，延續你的生命意義，並且繼續享用

妳的智慧。是不是？

    把我們的悲傷塵封起來，把我們的勇敢告訴大地，把

我們的足跡再度反省，把我們的家族重新恢復，把我們

的血液傳承下去。

    是的，理性所建構的龐大世界，正在持續下去。成功

當然只是人間假像，然而我才情有限，只能以誠懇與笨

拙的表達形式追求我們的幸福。但願我的表現，妳一切

滿意。

    去去去去，我承擔死亡的肉體所遺棄下來的靈魂，宇宙

無邊無際，果真找不著一個彼此不易追尋的地方嗎？來生

無約？來生有約。但不要時辰錯失、不要門戶不當、不要

------。相送的路上叮嚀質疑，驚驚顫顫。

兩人

    他是地球，她是水。水一世的忙碌為了雕塑地球的軀體，

一世的奔流為了完成地球的描繪。他是她的作品，她是他

的思想。現在，他們都已通過時間盡頭，從這個世界上完

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