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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三監之亂」的一種新理解
2014/01/24 10:04:00瀏覽113|回應0|推薦0
「三監之亂」乃西周歷史上一件大事。歷年來,一般歷史課本的論述都是:成王年幼繼位,由周公攝政。周公的兄長管叔不服,遂聯合弟弟霍叔、蔡叔,勾結紂子武庚起兵反叛。周公奉成王之命東征,「三監之亂」才被平定。

然而,這講法可信嗎?周公是否真如傳統儒家所言,人格上全無瑕疵呢?他是否真的是一個忠臣呢?抑或這一切只是後人的粉飾?

由於西周距離現在已有一段時間,加上史料有散佚、失誤,意圖徹底呈現「三監之亂」的細節其實很困難。不過,我們或者應該相信,人做過的事,歷史一定會留下些蛛絲馬跡,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只要細心爬梳有限的史料,一定的線索其實仍然可以找得到。

本文就是試圖從僅餘的史料窺視「三監之亂」的真相。

補充一點,本文很多史料得益自「史料學派」的顧頡剛 (他是胡適的學生)。他的「周公東征史事考證」系列文章,包括:<「三監」人物及其彊地>、<周公執政稱王>、<三監及東方諸國的反周軍事行動和周公的對策>、<周公東征和東方各族的遷徙>。

為節省篇幅,今且立即進入第一小節。

管叔、蔡叔的流言未必是故意發放,而可能屬於「有根據的猜測」

據史載,「三監之亂」的主要人物其實是管叔、蔡叔、武庚。

其中,管叔、蔡叔似乎具有高度的才能,深得武王信任。

司馬遷《史記》:「武王已克殷紂,平天下,封功臣昆弟。於是封叔鮮於管,封叔度於蔡:二人相紂子武庚祿父,治殷遺民。」(管蔡世家)

二人既得到兄長委以重任,武王死後,他們希望幫助兄長兒子(即成王)保有天下。這份心情,並不難以理解。

成王年幼即位,由周公攝政。周公手握重權,加上他協助武王伐紂立有大功,管叔、蔡叔根據殷人「兄終弟及」的歷史教訓,疑心位居中央要職的周公意圖奪位自立。這未必只是故意誣衊,沒有根據。

孔安國對《尚書‧金縢》所作的疏:「殷法多兄亡弟立,三叔以周公大聖,又是武王之弟,有次立之勢......恐其因即篡奪,遂生流言,不識大聖之度,謂其實有異心,非故誣之也;但啟商共叛為罪重耳」

霍叔不是三監之一,只是無辜被牽連

如上述,管叔、蔡叔對周公的做法起疑。二人的疑心必流露於兄弟間日常的交往之中,因此可能牽連到霍叔。

《尚書‧金縢》:「管叔及其群弟乃流言於國,曰:『公將不利於孺子。』」

儘管三監本來不包括霍叔。

司馬遷《史記》:「管叔、蔡叔疑周公之為不利於成王,乃挾武庚以作亂。周公旦承成王命伐誅武庚,殺管叔,而放蔡叔」(管蔡世家)

崔述《豐鎬考信錄》卷四:「《史記》......皆與《左傳》文合,而無霍叔。其尤顯然無疑者,《管蔡世家》稱『封叔鮮於管,封叔度於蔡』,下云『二人相紂子武庚祿父』,稱『封叔處於霍』則不言是,然則霍叔未嘗監殷明矣。」

三監指霍、管、蔡出自東漢鄭玄,但鄭玄為經學家,而且距離西周初年時日已遠,其說法更和班、馬兩史不同,很難有說服力。

鄭玄《毛詩譜》:「庶殷頑民被紂化日久,未可以建諸侯,乃三分其地,置三監,使管叔、霍叔、蔡叔尹而監教之。」

管叔、蔡叔的罪不在發放流言,而在錯誤誘使奄君、薄姑慫恿武庚反叛、淮夷虎視眈眈

雖然管、蔡二叔所發出的流言並非對周公故意的誣衊,而只是合理的懷疑,但卻激起過往支持殷商的地方領袖慫恿武庚承「周室內亂」出兵復國。

《尚書大傳》:「奄君薄姑謂祿父曰:『武王既死矣,今王尚幼矣,周公見疑矣,此百世之時也,請舉事!』然後祿父及三監叛也。」

奄君為商王南庚、陽甲的都城,而薄姑乃另一地方名,奄地的商遺民起事,薄姑隨之,則薄姑當亦是殷遺民的集結地。

另外,淮夷位處奄君、薄姑附近,它曾和殷人作戰,但三監之亂前夕,其竟支持殷人反周。這舉動更多是想乘亂將勢力伸進華夏。

《書序‧大誥》:「武王崩,三監及淮夷叛。」

內憂、外患接踵而來,周公不得不應付。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乃管叔、蔡叔的流言(重申一次,這些流言是有一定理由的),周公於是下令「伐誅武庚,殺管叔,而放蔡叔」。

「伐誅武庚,殺管叔,而放蔡叔」乃周公的主意,並不是成王下令

《史記》以為周公乃奉成王命「伐誅武庚,殺管叔,而放蔡叔,遷之,與車十乘,徒七十人從」。不過,這裡有兩個疑點。

第一,成王既是「孺子」,他根本無法下命令。「伐誅武庚,殺管叔,而放蔡叔」根本是周公的意思。

第二,若果真是成王下令周公「伐誅武庚,殺管叔,而放蔡叔」,這明顯和《尚書‧金縢》的說法不合,《尚書‧金縢》有以下兩段文字:

周公居東二年,則罪人斯得。於後,公乃為詩以貽王,名之曰「鴟鴞」;王亦未敢誚公。

秋,大熟,未獲,天大雷電以風,禾盡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王與大夫盡弁,以啟金縢之書,乃得周公所自以為功,代武王之說。二公及王乃問諸史與百執事。對曰:「信。噫!公命,我勿敢言。」王執書以泣,曰:「其勿穆卜。昔公勤勞王家,惟予沖人弗及知;今天動威,以彰周公之德;惟朕小子其新逆,我國家禮亦宜之。」

如果「伐誅武庚,殺管叔,而放蔡叔」真是成王下令,為什麼成王要待到金縢之書曝光,他才「執書以泣」,曰「昔公勤勞王家,惟予沖人弗及知」?顯然,「伐誅武庚,殺管叔,而放蔡叔」根本不是成王的意思,乃周公自己的主意。

「三監之亂」後周公、成王的關係不佳

《尚書‧金縢》曰:

周公居東二年,則罪人斯得。於後,公乃為詩以貽王,名之曰「鴟鴞」;王亦未敢誚公。

秋,大熟,未獲,天大雷電以風,禾盡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王與大夫盡弁,以啟金縢之書,乃得周公所自以為功,代武王之說。二公及王乃問諸史與百執事。對曰:「信。噫!公命,我勿敢言。」王執書以泣,曰:「其勿穆卜。昔公勤勞王家,惟予沖人弗及知;今天動威,以彰周公之德;惟朕小子其新逆,我國家禮亦宜之。」

由「於後,公乃為詩以貽王,名之曰『鴟鴞』;王亦未敢誚公」,可見三監之亂平定至金縢之書曝光的一段時間裡,成王、周公之間極有可能出現芥蒂。成王「未敢誚公」,反映成王對周公的畏懼、害怕,理由很簡單:因為周公剛獲取軍事上的勝利,大權在握,倘若他此時稍有言行上的失當,只怕對自己的處境極為不利 (何況他只是剛即王位的孺子)。

《史記‧魯周公世家》有以下一段文字:

初,成王少時,病,周公乃自揃其蚤沈之河,以祝於神曰:「王少未有識,奸神命者乃旦也。」亦藏其策於府。成王病有瘳。及成王用事,人或譖周公,周公奔楚。成王發府,見周公禱書,乃泣,反周公。周公歸,恐成王壯,治有所淫佚,乃作多士,作毋逸。

值得注意的是,為什麼成王用事後,有人譖告周公,而周公需奔楚呢?倘若成王對周公予以萬二分的信任,周公何用離開京師?唯一的解釋似乎是:成王對周公始終有隔閡,而周公亦自知之,其於是當有人譖告自己時,即立即離京。

雖然,自從金縢之書 / 禱書曝光後,成王對周公的態度改觀,但一來《尚書‧金縢》的描述過於神怪,未可盡信;二來即使我們接受《尚書‧金縢》、《史記‧魯周公世家》的描述為真實,我們至少可以肯定:周公、成王曾有一段時間發生誤會,此並不可被掩蓋。

總評

倘若上述所論不虛,管叔、蔡叔固然蒙上了數千年「叛亂煽動」者的不當污名,至於霍叔,則更是無辜受牽連了。武庚雖有出兵反周室,但他卻受了他人的慫恿,這是否也值得我們多給一點同情呢?

周公方面,他毫無疑問親自平定了內憂外患,挽救周室於不墮。可是,管叔是否有必要被處死?他畢竟是周公的兄長,周公有必要為著一個流言而殺死自己的哥哥嗎?

姑勿論道德角度,即使是就事論事,周公一定確知流言出自管叔?即使流言真的出自管叔,周公又從哪裡斷定管叔所言是故意中傷?倘若周公殺管叔的理由是為了止息流言、保周祚之綿延,這是否表示保有天下較顧念兄弟親情重要?

抑或是周公心裡有一些根本的不安,非透過殺害管叔,不能去除?

當我們一直問下去的時候,周公神聖的形像似乎漸漸模糊了。或許,他始終是一個人、一位出色的政治人物,他終究免不了現實世界的污染。

關於周公尚有很多爭議的地方,史家如楊寬等甚至說周公曾經稱過王。不過,無論如何,由「三監之亂」,我們已可見周公的一些面貌。

至於後世的外戚如西漢的霍光、王莽每標舉周公,乃至北宋太宗利用「金匱之盟」(情節頗近似金縢之書) 以證成自己得位的合法,這些行為的近似,可能只是事有湊巧,非周公所能意料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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