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島眷村憶
寶島,以前我們都這麼說,還要加個「美麗的」,現在,比較少人如此說了,寶島,變得不美麗了。
一村、二村,我還是有美麗的回憶。我住的地方是新竹的牛埔新村,後來,搬到了北大路的中海新村,就在美國中情局的西方公司旁邊。
眷村,是為了作戰而生,但我們生活得很平靜。戰爭,就是天上的一個亮點,夕陽下,F-86軍刀機進場,一個彎,一道銀亮的反射。晚上,機場打上天的探照燈,一塊塊白圓在暗雲中搖動,不知在照什麼,大概是提醒我們,枕戈待旦。
外婆常拿出一張小照片看,說這是大舅,小舅連照片也沒有,不久,我們就要回去看他了。每年這樣講,每個中秋這樣講,吃著月餅,剝著柚子,看著月亮,談著家鄉。媽媽在夜裡唱著「鍾山春」。
我們上台北多是開吉普車上來,要在省公路繞走兩小時多。爸爸有個朋友,住在基隆路邊的眷區。那時,我以為對面就是基隆了。那是四四兵工廠,外牆堆放了些廢棄的車砲。我沒想到今天那裡會聳立一度是世界最高的101大樓,也絕不會想到我那時站的地方,會是寶島最貴的一塊土地。
我們牛埔的家,除了沒有引擎外,大概拼得出一架飛機。我們住的是日本人的房子,一排五六棟,一棟切住三家,全是榻榻米,隔壁就是木板隔開起來。屋外院子加蓋的廚房,頂是飛機的翅膀,水箱是飛機的油箱,洗水桶是個半截的油桶頭,一切克難。
我們的柴米油鹽是配給的,至今仍記得那種油鹽的味道,麵粉一袋袋往地下一撲,白粉飛揚。我們吃美援的脫脂奶粉,大概是在美軍轟炸這個機場時就生產的,硬得像塊磚,拒絕即溶,要用個有洞洞的鋁篩在杯裡打很多遍,才能攪化它。
我們燒的是煤球,燒完了紅色的土塊堆成一堆,還可以用來舖地。每家都在基地揩油,煤油爐也是機場機械士做的,但弄不好常會爆炸。
九十八年,西方公司舊址蓋了黑蝙蝠紀念館,我去參加了開幕式。那些空軍老先生老太太,都對我說:「你是好樣的,我們都佩服你,支持你。」我想,他們只是護短。「這小娃是我們村子的,他不會錯的。」
竹籬笆沒了,那段眷村中雞犬相聞、甘苦與共的歲月,留在我的腦海。那是段快樂的時光,一個好的成長環境。
「小娃兒,回家吃飯了!!」(四川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