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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06 02:40:30瀏覽35|回應0|推薦0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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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的心情非常激動,有很多同學,我真的是十年沒見了。不怕大家笑話,那天小松在群里說起準備同學聚會之前的某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們全部同學都回到了華工再進修兩年,因此同學們不得不離開工作崗位,回到以前的宿舍,又過起了以前的集體生活。稍為不同的是,這次很多人都是拖家帶口的,因此也發生了很多趣事。具體怎樣有趣我已經想不起來了,但是我清楚地記得我在夢中那種發自內心的笑聲。十年之前,我們離開學校走向社會的時候,想必是帶著一種迫切的心情的吧,似乎都在磨拳擦掌想干出一番事業出來。但是很奇怪的是,十年后當我收到聚會的通知之后,我也是迫不及待地想回來見見大家,還有我們呆了四年的校園。 我還不瞞大家,雖然這些年跟大家見面不多,但我對大家、對華工的感情卻是越來越深。我曾經幾次回清遠途中專門路過華工校園看了一下,甚至在某次心情很不好的時候,一個人回到了12號樓以及西湖廳坐了差不多一個白天。我始終覺得,這里是我成長的地方,也是我能夠回歸心靈平靜的最好去處。 十年光陰,仿佛一晃就過去了。我一直都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這十年過得比大學四年還要快。我還非常清楚地記得,十年之前的那個早上,蔡華生同學把我送到商業街打的去東站的情景,甚至我還能夠把96年進大學時的很多細節回想起來。人這輩子印象能夠如此深刻的東西估計不多,大學生活毫無疑問是其中的一個。 不過,十年時間畢竟不算短,十年當中可以發生的事情太多了,相信在座的同學們大多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做了爸爸媽媽,組建了屬于自己的小家庭,跟從前剛出來社會闖蕩時已經大不相同了。我有個初中同學,時不時都會來深圳出差,十年之前,他經常會為了節省公司發的一百多元住宿費而到我宿舍里跟我擠在90公分寬的鐵架床上,大熱天也是兩個人一起吹風扇。但是現在,他寧愿自己住幾百塊錢的酒店,也不接受我的邀請到我家睡客房。這說明什么?說明大家的生活條件、生活品質以及交往的方式都已經發生了比較大的變化。 呵呵,說了一大堆我對分別十年的感受,現在該介紹一下我自己的情況了。可能我真的不是一個學習能力特別好的人,這在大學期間其實已經體現出來了,呵呵。真的,我記得大概是01、02年的時候,我曾收到過鄭舒蕓同學的電話,問我畢業這一年多有什么變化,我很坦率地說:“好的沒有學到多少,壞的也沒有學到多少。”這是我的真心話,也是我這十年來的真實寫照。我覺得這十年我學到最有用的東西也就是開車和打電腦,而官場上的東西,我也是至今無法融入進去。所以,不管是性格、興趣愛好、生活方式、人生觀世界觀,我感覺我可能還是停留在十年前,沒有怎么“長大”。 個人情況來說,這十年變化最大的當然是結婚生子了。跟同學們相比,我結婚應該算是比較遲的,剛好30歲的時候才結的,現在兒子還不到14個月,剛會走,但還不會叫人。樣子長得很像我,但性格現在看來跟我差別很大,我都會奇怪怎么生了個這么調皮、倔強的小家伙,呵呵。我現在的生活基本是兩點一線,不是上班就是在家做宅男,社會交際非常少,最大的娛樂也就是每周一次的羽毛球了。其實我對生活的要求也就是這樣,下了班就回家帶小孩,做家務,然后有個人給我做飯吃。在行政單位這么多年,我還很不適應單位的飯局,所以基本上都會推得一干二凈。 工作上來說,我畢業之后便成了“可惡的城管”。我知道大家肯定會笑,我剛出來工作的時候,就有同學開玩笑對我說“你們收到水果就叫我過來吃啊”,但實際情況真的不是這樣的,城管沒有這么壞。社會上都說城管是“打砸搶”的代名詞,又說城管都是素質低下的人,但我覺得我身邊的同事,也跟社會上絕大部分人差不多,不覺得城管的整體素質就比社會上的低。當然,任何地方都是有素質高以及素質低的人的。而且,一說到素質這東西,真的不是看一個人的學歷等外在條件就可以下定論的,我們這里大學生大把,但是工作性質是決定了我們就是要做一些得罪人的事,所以找罵是應該的,呵呵。我曾經在電梯里遇到一個外表看起來應該是受過教育的人,他看見我穿著制服,就指著我的鼻子說:“你們都不是人。”對此,我只能苦笑,沒有跟他爭論什么,但在我心中,我會有個感覺,無端端地在這么多人面前隨便羞辱一個人,也不見得素質有多高。當然,城管的“可惡”是有深層次的社會原因的,這個工作經不起表揚,因為我們確實在很多方面做得不好,但是如果只是一味地批評甚至謾罵的話,又會讓我們覺得很委屈。其實我現在已經學會了不跟行外的人來談工作了,真的,一談肯定是要爭吵一番的了,呵呵。怎么說呢?各有各的難吧,大家盡可能做到互相尊重、理解吧。可能真的是陰差陽錯吧。我記得初中的時候,我的學校門口的街道上就有很多小販,每天中午放學的時候,也就是城管出來收東西的時候,我也是在后面指著他們罵“有牌爛仔”,沒想到若干年后,自己做了這一行。不過,現在我已經很少去理會別人的看法了,更不會去論壇上跟人爭吵城管怎么怎么,我只記得尤煒教我的那句話:工作不過是為了混口飯吃,真正的生活在業余。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將它作為座右銘。人這一輩子就是在尋找自己的位置,找到了,風高云淡,找不到,那就茍茍營營吧。從工作的角度來說,我屬于后者。 除了工作和家庭生活,我現在也在嘗試做一些別的有意義的事情。我現在是《體壇周報》旗下網站乒乓球和羽毛球兩個項目的供稿人之一,并為國內幾個有影響的乒乓球網站做一些關于乒乓球運動的宣傳工作。另外,我還是深圳紅十字會的義工及造血干細胞捐獻宣傳志愿者,有時間的話,我會到血站為一些捐血者服務。2007年3月,我也曾為一位白血病患者捐獻過造血干細胞,也就是我們俗稱的“骨髓”。這些事情,都不能為我帶來什么經濟收益,即便是稿費,其實也是低得可憐。就像我老婆說的那樣,賺點奶粉錢就算了,別指望靠它吃飯。我去做這些東西,其實真的完全是為了小時候的理想,對體育的理想,還有對公益事業的理想。 人這一輩子,沒有幾個十年。我們剛剛走完了進入社會的第一個十年,這可能是一個初生牛犢的十年。接下來,我們可能就要跨進一個壓力最大的十年了。家庭、工作、車子、房子、孩子,等等,將很大程度地困擾著我們,影響到我們的情緒甚至生活質量。不過這也是每一個人必經的階段人生無常。從我自己的感想來說,家庭和健康真的是最重要的,所以我生活的重心始終也會在這方面。 今天一別,又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有如此規模的聚會了。我曾在群里打趣地跟同學們說,如果幸運的話,可能畢業二十年聚會的時候,我還來這里見大家。真的,尤其是在近年來目睹了楊佳案、湖南永州法院槍擊案、廣西梧州法院硫酸案、深圳社保局錘擊案等之后,讓我現在對自己的人生都產生了一種茫然。兩個月多前,我也曾被執法相對人跟蹤到家門口并進行威脅、恐嚇。再加上天災人禍、生老病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否出現在二十年聚會的大合影上。我說這些聽起來真的很悲觀,也可能影響到某些同學的情緒,但我更多地是想表達,希望大家都能珍惜今天重聚的一刻,珍惜我們曾經一同度過的大學時光,珍惜彼此之間的感情,珍惜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天,珍惜自己身邊愛你和你愛的人。下面,就讓我們為此而干杯吧! 十年同學聚會感言(二) 春風桃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十年前的那個夏天,十年前鳳凰花開的那個七月,在國旗和紫荊花紅旗的映照下,我們經歷了中國一個歷史性的時刻,香港回歸中國,經過了激動人心的歡慶,我們又馬上面臨著告別,帶著青春的夢想,帶著和同窗離別的傷感,離開了母校,踏上了社會。 依然記得在山師北街上為了告別的聚會,依然記得學生公寓樓前的廣場上那些待發的行李,依然記得分手的送別、擁抱和淚水,這一切,都成為人生年輪的印記,永不褪色。 十年過去了,彈指一揮間。當年我們青春年少,不識愁滋味;如今我們正值人生壯年,經歷風雨,閱識滄桑。 十年,每個人的生活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除了畢業當年考上研究生的那一批,更多的同學畢業后工作,工作之后,又選擇了考研究生。這大概是同學中最常見的人生軌跡。同學中的大多數,還是在縣市,做著教育工作,甘當人梯。 不管身在何方,不管做什么工作,我們都有共同青春記憶。重返母校,是我們共同的夢想。時光流水帶不走校園生活的片段。我們一手握著昨天,一手握著今日,從四面八方來到故地。十年過后見面,感慨良多。 當年在泰山上看一輪紅日從萬里云海中冉冉升起,振臂一呼,為豪氣凌云的青春留影。如今的我們,已為人夫,為人妻,為人父,為人母,有了一個家,才知青春的虛妄。當年睡在上鋪的兄弟,他的夢想是成為內地的李澤楷。今天他只是一個小城的公務員,兢兢業業地工作,準時上下班,像鐘表一樣準確,他說,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回家親一親可愛的女兒。那時候,我們年輕,不知柴米油鹽,不知血脈相連的骨肉親情,總以為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人物。原來的英雄氣短,變成了兒女情長。 只用十年的時光,社會與現實就校正了我們的人生向,青春的夢想與激情無無蹤跡,剩下的是務實,為家庭,為工作,盡自己的責任。十年,我們懂得了人生要義和自己的責任。 十年聚散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走上社會,方意識到校園生活的美好;經歷洗禮,才知道惟有同學友情之可貴。十年間,我們喝過無數次酒,走過不同地方的橋,看過各個地方的云,還是覺得同學最親。十年里,和無數的人喝酒至微醺,愈來愈感覺生活就像啤酒的泡沫,有時世界如此柔軟動人,在清醒時覺得世界平淡無奇。同學,就是能與你分享、分擔,能與你大醉一場的人。 同學聚會不需要理由,十年,只有這個數字就足夠了。星散各地的同學趕到母校,所有的話語都在相逢一笑的握手中,在舉杯一碰的愉悅中。十年聚會,是一個句號,也是一種新的開始。 不要說何時再相逢,不要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們期待下一次重聚。 感謝恩師,感謝母校,感謝同窗,感謝生活。十年同學聚會,是敘舊,也是感恩。 讓我們舉起酒杯,共同祝愿。祝恩師身體康健、萬事順遂。祝福同窗事業發達、生活圓滿,祝咱們的下一代健康成長、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十年同學聚會感言(三) 同窗友,非等閑,肝膽相照話無邊,心事總相連。 橫多年,豎多年,各奔東西難相見,惟有情連綿。 畢業時,我們揮揮手,淚中帶笑。再相聚,我們抱抱肩,笑中帶淚。哭過,又笑過。離開過,又相聚過。二十五年,我們雖天各一方,但月共一輪。二十五年的風雨,二十五年的打拼,二十五年的共進,時空距離讓我們更加珍惜友誼,更加彼此思念。 相聚看到同學們都別來無恙,都很陽光。二十五個春秋,彈指一揮間。再見面時,同窗姐妹已成人婦,窗前小伙盡是頂梁柱。真可謂是:鄉音未改風度添,定睛看去仍青年。今天,微笑與友誼、喜悅與激情擁抱著我們每一位。依稀的地方,恍惚的年代,埋藏在我們的記憶里。一樁樁五彩斑斕的回憶,告訴我們那段最美的人生。環視這一張張即將消失青春活力,卻又滿面春風的笑臉,我們多么欣慰,我們多么幸福!人的一生中,二十五年不算太短,(www.lz13.cn)而我們已近“知天命”之年,前面,不會有太多的二十五年在等著我們。所以,我們必須學會珍惜,學會享受,學會快樂! 我們曾經的四年大學生活中,我們內心單純,我們情感豐富,我們思想成長,有親情的感覺,有愛情的萌動,更有友情的陽光,平平淡淡而真真切切的陽光。四年的同窗苦讀和朝夕相處讓我們結下了不是兄弟姐妹勝似兄弟姐妹的血肉親情(同學們去云南看望生病的同學的日記就是最好的說明)。難忘那單調乏味的飯菜,那昏昏欲睡的課堂;難忘那雖苦猶甜的思念,那悄然滋生而又欲說還休的愛慕……在校園的林蔭小道上,曾留下我們漫步的腳印;也許在那美麗的月色下,曾留下你倆的竊竊私語,留下你一輩子也難以忘懷的一段戀情。四年的歡笑和淚水,四年的奮爭與苦悶,四年的書生意氣跟人生感傷,連同那段充滿純真與自信的青春歲月,都深深地銘刻在我們的內心深處。 千山萬水,隔不斷四年同窗的純真友誼。二十五年滄海桑田世事變遷,二十五年人在旅途風雨兼程,花開花落,我們每個人的生命彩虹已出現在那湛藍的人生長空。歲月雖遠,但情正濃,讓我們把握和珍惜這次難得的相聚,傾訴生活的甘甜,盡享重逢的喜悅。我想通過這次聚會,讓我們把斷了的聯系接上,把淡了的感情加深,把忘了的初戀喚醒,把不如意的婚姻摧毀! 同學們,相知無遠近,萬里尚為鄰。不管你在國內國外,不管你是從商還是言政,二十五年后我們再次相聚,頻頻舉杯,暢飲友情的美酒,辣在嘴中,暖在心里;我們緊緊相擁,傾訴離別的相思,感動在今時,回憶在明朝。親愛的同學們,想念的大伙,今日得歡聚,他日常聯系。 三十年同學聚會感言 大學同學聚會感言 老同學聚會感言分頁:123 余光中:記憶像鐵軌一樣長 我的中學時代在四川的鄉下度過。那時正當抗戰,號稱天府之國的四川,一寸鐵路也沒有。不知道為什么,年幼的我,在千山萬嶺的重圍之中,總愛對著外國地圖,向往去遠方游歷,而且見到月歷上有火車在曠野奔馳,曳著長煙,便心隨煙飄,悠然神往,幻想自己正在那一排長窗的某一扇窗口,無窮的風景為我展開,目的地呢,則遠在千里外等我,最好是永不到達,好讓我永不下車。那平行的雙軌從天邊疾射而來,像遠方伸來的雙手,要把我接去未知;不可久視,久視便受它催眠。 鄉居的少年那么神往于火車,大概是因為它雄偉而修長,軒昂的車頭一聲高嘯,一節節的車廂鏗鏗跟進,那氣派真是懾人,繼續單調而催眠,也另有一番情韻。過橋是俯瞰深谷,真若下臨無地,躡虛而行,一顆心,也忐忐忑忑呆災半空。黑暗迎面撞來,當頭罩下,一點準備也沒有,那時過山洞。驚魂未定,兩壁的回聲轟動不絕,你已經愈陷愈深,沖進山岳的盲腸去了。光明在山的那一頭迎你,先是一片幽昧的微熹,遲疑不決,募地天光豁然開朗,黑洞把你吐回給白晝。這一連串的經驗,從驚到喜,中間還帶著不安和神秘,歷時雖短而印象很深。 坐火車最早的記憶是在十歲。正是抗戰第二年,母親帶我從上海乘船到安南,然后乘火車北上昆明。滇越鐵路與富良江平行, 依著橫斷山脈蹲距的余勢, 江水滾滾向南,車輪鏗鏗向北.也不知越過多少橋, 穿過多少山洞。 我靠在窗口, 看了幾百里的桃花映水, 真把人看得眼紅、眼花。 入川之后,剛亢的鐵路只能在山外遠遠喊我了。一直要等勝利還都,進了金陵大學,才有京滬路上疾駛的快意。那是大一的暑假,隨母親回她的故鄉武進,鐵軌無盡,伸入江南溫柔的水鄉,柳絲弄晴,輕輕地撫著麥浪。可是半年后再坐京滬路的班車東去,卻不再中途下車,而是直達上海。那是最難忘的火車之旅了:紅旗渡江的前夕,我們倉皇離京,還是母子同行,幸好兒子已經長大,能夠照顧行李。車廂擠得像滿滿一盒火柴,可是乘客的四肢卻無法像火柴那么排得平整,而是交肱疊股,磨肩錯臂,互補著虛實。母親還有座位。我呢,整個人只有一只腳半踩在茶幾上,另一只則在半空,不是虛懸在空中,而是斜斜地半架半壓在各色人等的各色肢體之間。這么維持著“勢力平衡”,換腿當然不能,如廁更是妄想。到了上海,還要奮力奪窗而出,否則就會被新涌上來的回程旅客夾在中間,夾回南京去了。 來臺之后,與火車更有緣分。什么快車慢車、山線海線,都有緣在雙軌之上領略,只是從前路上的東西往返,這時,變成了縱貫線上的南北來回。滾滾疾轉的風火輪上,現代哪吒的心情,有時是出發的興奮,有時是回程的慵懶,有時是午晴的遐思,有時是夜雨的寂寞。大玻璃窗招來豪闊的山水,遠近的城村;窗外的光景不斷,窗內的思緒不絕,真成了情景交融。尤其是在長途,終站尚遠,兩頭都搭不上現實,這是你一切都被動的過渡時期,可以絕對自由地大想心事,任意識亂流。 餓了,買一盒便當充午餐,雖只一片排骨,幾塊醬瓜,但在快覽風景的高速動感下,卻顯得特別可口。臺中站到了,車頭重重地喘著氣,頸掛著零食拼盤的小販一擁而上。太陽餅、鳳梨酥的誘惑總難以拒絕。照例一盒盒買上車來,也不一定是為了有多美味,而是細嚼之余有一股甜津津的鄉情,以及那許多年來,唉,從年輕時起,在這條線上進站、出站、過站、初旅、重游、揮別、重重疊疊的回憶。 最生動的回憶卻不在這條線上,在阿里山和東海岸。拜阿里山是在十二年前。朱紅色的窄軌小火車在洪荒岑寂里盤旋而上,忽進忽退,忽蠕蠕于懸崖,忽隱身于山洞,忽又引吭一呼,回聲在峭壁間來回反彈。萬綠叢中牽曳著這一線媚紅,連高古的山顏也板不起臉來了。 拜東岸的海神卻在三年以前,是和我一同乘電氣化火車從北回歸線南下。浩浩的太平洋啊,日月之所出,星斗之所生,畢竟不是海峽所能比,東望,是令人絕望的水藍世界,起伏不休的咸波,在遠方,搖撼著多少個港口多少船只,捫不到邊,探不到底,海神的心事就連長錨千丈也難窺。一路上怪壁礙天,奇巖鎮地,被千古的風浪刻成最丑也最美的形貌,羅列在岸邊如百里露天的藝廊,刀痕剛勁,一件件都鑿著時間的簽名,最能滿足狂士的“石癖”。不僅岸邊多石,海中也多島。火車過時,一個一個島嶼都不甘寂寞,跟它賽跑起來。畢竟都是海之囚,小的,不過跑三兩分鐘,大的,像海龜島,也能追逐十幾分鐘,就認輸放棄了。 薩洛揚的小說里,有一個寂寞的野孩子,每逢火車越野而過,總是興奮地在后面追趕。四十年前在四川的山國里,越洋過海,坐的卻常是飛機,而非火車。飛機雖可想成莊子的逍遙之游,列子的御風之旅,但是并不耐看。哪像火車的長途,催眠的節奏,多變的風景,從櫥窗里看出去,又像是在人間,又像駛出了世外。所以在海外旅行,凡鏗鏗的雙軌能到之處,我總是站在月臺——名副其實的“長亭”——上面,等那陽剛之美的火車轟轟隆隆其勢不斷的踹進站來,來載我去遠方。 在美國的那幾年,坐過好多次火車,在愛奧華城讀書的那一年,常坐火車去看劉鎏和孫璐。美國是汽車王國,火車并不考究。去芝加哥的老式火車頗有十九世紀遺風,坐起來實在不大舒服,但沿途的風景卻看之不倦。尤其到了秋天,原野上有一股好聞的焦味,太陽把一切成熟的東西焙得更成熟,黃透的楓葉雜著赭盡的橡葉,一路艷燒到天邊,誰見過那樣美麗的“火災”呢?過密西西比河,鐵橋上敲起空曠的鏗鏘,橋影如網,到暮色在窗,芝城的燈光迎面漸密,那黑人老車掌就喉音重濁地喊出站名:Tanglewood! 有一次,從芝城坐火車回愛奧華城。正是耶誕假后,滿車都是回校的學生,大半還背著,拎著行囊,更顯得擁擠。我和好幾個美國學生擠在兩節車廂之間,等于站在老火車軋軋交掙的關節上,又凍又渴,飲水的紙杯在眾人手上,從廁所一路上傳到我們跟前。更嚴重的問題是不能去廁所,因為連那里也站滿了人。火車原已誤點,偏偏隆冬的膀胱最容易注滿。終于“滿載而歸”,一直熬到愛大的宿舍。一瀉之余,頓覺身輕若仙,重心全失。 美國火車經常誤點,真是惡名昭彰。我在美國下決心學開汽車,完全是給老天爺激出來的。火車誤點,或是半途停下來等到地老天荒,甚至為了說不清楚的深奧原因向后倒開,都是最不浪漫的事。幾次耽誤,我一怒之下,決定把方向盤握在自己手里,不問山長水遠,都可即時命駕。執照一到手,便與火車分道揚鑣,從此我俜我的高速路,它敲它的雙鐵軌。不過在高速路旁,偶見迤迤的列車同一方向疾行,那修長而魁偉的體魄,那穩重而剽悍的氣派,尤其時在天高云遠的西部,仍令我心動。總忍不住要加速去追趕,興奮得像西部片里馬背上的大盜,直到把它追進了山洞。 一九七六年去英國,周榆帶我和彭歌去劍橋一游。我們在維多利亞車站的月臺上候車,匆匆來往的人群,使人想起那許多著名小說里的角色,在這“生之旋渦”里卷進又卷出的神色與心情。火車出城了,一路上開得不快,看不盡人家后院曬著的衣裳,和紅磚翠梨之間明艷而動人的園藝。那年西歐大旱,耐干的玫瑰卻恣肆著嬌紅。不過是八月底,英國給我的感覺卻是過了成熟焦點的晚秋,盡管是遲暮了,仍不失為美人。到劍橋飄起菲菲的細雨,更為那一幢幢嚴整雅潔的中世紀學院平添了一分迷朦的柔美。經過人文傳統日琢月磨的景物,究竟多一種沉潛的繡逸氣韻,不是鋁光閃閃的新廈相比。在空幻的雨氣里,我們撐著黑傘,踱過劍河上的石洞拱橋,心底回旋的石米爾頓牧歌中的抑揚名句,不是秒硤石才子的江南鄉音。紅磚與翠藤可以為證,半部英國文學史不過是這河水的回聲。雨氣終于濃成暮色,我們才揮別了燈暖如桔的劍橋小站。往往,大旅途里最具風味的,是這種一日來回的“便游”(sidetrip)。 兩年后我去瑞典開會,回程順便一游丹麥與德國,特意把斯德哥爾摩到哥本哈根的機票,換成黃底綠字的美麗的火車票。這一回程如果在云上直飛,一小時便到了,但是在鐵軌上輪轉,從上午八點到下午四點半,卻足足走了八個小時。云上之旅海天一色,美得未免抽象。風火輪上八個小時的滾滾滑行,卻帶我深入瑞典南部的四省,越過青青的麥田和黃艷艷的薺菜花田,攀過銀樺蔽天杉柏密矗的山地,渡過北歐之喉的峨瑞升德海峽,在香熟的夕照里駛入丹麥。瑞典是森林王國,火車上凡是門窗幾椅之類都用木制,給人的感覺溫厚可親。車上供應的午餐是烘面包夾鮮蝦仁,灌以甘冽的嘉士伯啤酒,最和我的胃口。瑞典南端和丹麥北部這一帶,陸上多湖,海中多島,我在詩里曾說這地區是“屠龍英雄的澤國,佯狂王子的故鄉”,想象中不知有多陰郁,多神秘。其實,那時侯正是春夏之交,緯度高遠的北歐日長夜短,柔藍的海峽上,遲暮的天色久久不肯落幕。我在延長的黃昏里獨游哥本哈根的夜市,向人魚之港的燈影花香里,尋找疑真疑幻的傳說。 西德之旅,從杜塞爾多夫到科隆的一程,我也改乘火車。德國的車廂跟瑞典的相似,也是一邊是狹長的過道,另一邊是方形的隔間,裝飾古拙而親切,令人想起舊世界的電影。乘客稀少,由我獨占一間,皮箱和提袋任意堆在長椅上。銀灰與桔紅相映的火車沿萊茵和南下,正自然瀏覽河景,查票員說科隆到了。剛要把行李提上走廊,猛一轉身,忽然瞥見蜂房蟻穴的街屋之上峻然拔起兩座黑黝黝的尖峰,瞬間的感覺,極其突兀而可驚,定下神來,火車已經駛進那一雙怪物,峭峻的尖塔下原來還整齊地繞著許多小塔,鋒芒逼人,拱衛成一派森嚴的氣象,那么崇高而神秘,中世紀哥特式的肅然神貌聳在半空,無聞于下界瑣細的市聲。原來是科隆的大教堂,在萊茵河畔頂天立地已七百多歲。火車在轉彎。不知道是否因為微側,竟感覺那一對巨塔也峨然傾斜,令人吃驚。不知飛機回降時成何景象,至少火車進城著一幕十分壯觀。 三年里去里昂參加國際筆會的年會,從巴黎到里昂,當然是乘火車,為了深入法國東部的田園詩里,看各色的牛群,或黃或黑,或白底而花斑,嚼不勁草原緩坡上遠連天涯的芳草萋萋。陌生的城鎮,點名一般地換著站牌。小村更一現即逝,總有白楊或青楓排列于鄉道,掩映著粉墻紅頂的村舍,襯以教堂的細瘦尖塔,那么秀氣地指著遠天。席思禮、畢沙羅,在初秋的風里吹弄著暮迪嗎?那年法國剛通了東南線的電氣快車,叫做Le TGV(Train a Grande Vitesse),時速三百八十公里,在報上大勢宣揚。回程時,法國筆會招待我們坐上這嬌紅的電鰻;由于座位是前后相對,我一路竟倒騎著長鰻進入巴黎。在車上也不覺得怎么“風馳電掣”,頗感不過如此。今年初夏和紀綱、王藍、健昭、揚牧一行,從東京坐子彈車射去京都,也只覺得其“穩健”而已。車到半途,天色漸昧,正吃著鰻魚佐飯的日本便當,吞著苦澀的札幌啤酒,車廂里忽然起了騷動,驚嘆不絕。在鄰客的探首指點之下,訝見富士山的雪頂白矗晚空,明知其為真實,卻影影綽綽,像一篇可怪的幻象。車行級快,不到三五分鐘,那一影淡白早已被近丘所遮。那樣快的變動,敢說浮士繪的畫師,戴笠跨劍的武士,都不曾見過。 臺灣中南部的大學常請臺北的教授前往授課,許多朋友不免每星期南下臺中、臺南或高雄。從前龔定庵奔波于北京與杭州之間,柳亞子說他“北駕南艤到白頭”。這些朋友在島上南北奔波,看樣子也會奔到白頭,不過如今是在雙軌之上,不是駕馬艤舟。我常笑他們是演《雙城記》。其實近幾十年來,自己在臺北與香港之間,何嘗不是如此?在臺北,三十年來我一直以廈門街為家。現在的汀洲街二十年前是一條窄軌鐵路,小火車可通新店。當時年少,我曾在夜里踏著軌旁的碎石,鞋聲軋軋地走回家去,有時在冬日的深宵,詩寫到一半,正獨對天地之悠悠,寒顫的汽笛聲會一路沿著小巷嗚嗚傳來,凄清之中有其溫婉,好像在說:全臺北都睡了,我也要回去了,你,還要獨撐這傾斜的世界嗎?夜半鐘聲到客船,那是張繼。而我,總還有一聲汽笛。 在香港,我的樓下是山,山下正是九廣鐵路的中途。從黎明到深夜,在陽臺下滾滾碾過的客車、貨車,至少有一百班。初來的時候,幾乎每次聽見過車過,都不禁要想起鐵軌另一頭的那一片土地,簡直像十指連心。十年下來,那樣的節拍也已聽慣,早成大寂靜里的背景音樂,與山風海潮合成渾然一片的天籟了。那輪軌交磨的聲音,遠時哀沉,近時壯烈,清晨將我喚醒,深宵把我搖醒,已經潛入了我的脈搏,與我的呼吸相通。將來我回去臺灣,最不慣的恐怕就是少了這金屬的節奏,那就是真正的寂寞了。也許應該把它錄下音來,用最敏感的機器,以備他日懷舊之需。附近有一條鐵路,就似乎把住了人間的動脈,總是有情的。 香港的火車電氣化之后,大家坐在冷靜如冰箱的車廂里,忽然又懷起舊來,隱隱覺得從前的黑頭老火車,曳著煤煙而且重重嘆氣的那種,古拙剛愎之中仍不失可親的味道。在從前那種火車上,總有小販穿梭于過道,叫賣齋食與“鳳爪”,更不少了的是報販。普通票的車廂里,不分三教九流,男女老幼,都雜雜沓沓地坐在一起,有的默默看報,有的怔怔望海,有的瞌睡,有的啃雞爪。有的閑閑地聊天,有的慷慨激昂地痛論國事,但旁邊的主婦并不理會,只顧著呵斥自己的孩子。如果你要香港社會的樣品,這里便是。周末的加班車上,更多廣州返來的回鄉客,一根扁擔,就挑盡了大包小籠。此情此景,總令我想起杜米葉(Honore Daumier)的名畫《三等車上》。只可惜香港沒有產生自己的杜米葉,而電氣化后的明凈車廂里,從前那些汗氣、土氣的乘客,似乎一下子不見了,小販子們也絕跡于月臺。我深深懷念那個摩肩抵肘的時代。站在今日畫了黃線的整潔月臺上,總覺得少了一點什么,直到記起了從前那一聲汽笛長嘯。 寫火車的詩很多,我自己都寫過不少。我甚至譯過好幾首這樣的詩。卻最喜歡土耳其詩人塔朗吉(Cahit Sitki Taranci)的這首: 去什么地方呢?這么晚了, 美麗的火車,孤獨的火車? 凄苦是你汽笛的聲音, 令人記起了許多事情。 為什么我不該揮手舞手巾呢? 乘客多少都跟我有親。(www.lz13.cn) 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 橋都堅固,隧道都光明。 一九八四年五月 余光中散文_余光中的詩 余光中的詩 余光中:鬼雨 余光中:從母親到外遇分頁:123 灌TikTok觀看人數 可配合夜間直播灌人數- Instagram在線衝觀看人數包月 Instagram買觀看人數包月洗直播觀看人數最快速- 買Instagram在線直播人數 Instagram在線直播人數灌水包月最強增加直播人數系統- 灌蝦皮Shopee在線觀看人數包月 灌抖音觀看人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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