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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2/15 20:05:04瀏覽1357|回應0|推薦1 | |
我一直相信人生在世,每個際會都有其因緣。大至婚冠職居,小到買一件衣,吃一碗麵,看一場戲,甚至於唱會一首歌,都有其緣由福份。
到台南去參觀台灣文學舘,一直是我的一個心願。只是沒想到這次居然能有緣遇上「琦君捐贈展」,這簡直是天外飛來的禮物。踏進曾經是台南州廳的文學舘正門,抬頭看見橫跨於豪華歐式樓梯正中淺棕色的「永是有情人一一琦君捐贈展」的看板時,心中澎湃有如錢塘秋潮。
琦君這個名字,現在的年輕人或許並不熟悉;然而對於當年的文青而言,有着指標性魅力,不誇張的說句,我們就是讀着她的書成長的,她的文章當時豐富了多少台灣文學青年的心靈。在那個警戒深嚴,連思想都要接受檢閱的年代,能在市面上出版流傳的當代文學太少了。除了風花雪月瓊瑤式的戀愛小說和反共八股外,就只有一些追思大陸壯麗山河,神州舊習慣俗,故國親師侶友的文章。在這樣一種局限裡,來自大陸的女作家們充分的發揮纖細思維,寫出了許多人對故國故土情感,就連沒有去過大陸的年輕人也被吸引。當年以寫這等題材出名的女作家有林海音,羅蘭,琦君,張雪茵等人,她們都各有擅長的領域。然而這等鄉愁文學自有其狹隘的局限。試想如果連續三數本書都寫些西湖的雨絲風片,北京的胡同宅院,恐怕什麼忠誠的讀者都要受不了。所幸琦君除了對大陸的追思懷舊之外,還寫了許多傳統女性在封建社會裡的困境與犧牲。琦君不忍對她們的委婉忍讓加以撻伐批判,只是用溫煦的筆觸,娓娓細訴她們為了家族而犧牲自己的美德。琦君也正因為這樣題材的一篇散文「髻」被選入讀者文摘而名動一時。然而最讓讀者心折的還是琦君作品裡的款款深情。無論是對人的,對物的,對事的,她都一樣的一往情深,至終不悔。不管她滿不滿意,看得慣或看不慣,她始終不曾口出惡言,批鬥評判。她不像張愛玲,點一爐檀香就能細訴海上的繁華傳奇,人心的險惡徬徨;也不似魯迅,對中國農村的愚民寄與無限的同情與犀利的批判。她只是對住過的土地,逝往的親人,不在的師友,以有限的文筆做無限的依戀追憶。這種溫柔敦厚的儒佛風範,現在是找不到的了。
上了二樓,步入佈置成江南庭院月洞門的展示館,首先應入眼簾的就是她從早期到最近出版的書籍的封面。一整面牆的著作等身,琳琅滿目,五彩繽紛,不管是我曾經擁有的,或已然錯過的都叫人流連,留戀。我在其中尋找到最初買的一冊「三更有夢書當枕」。幾冊隨意橫放的線裝書旁燃著一盞昏黃的油燈,典雅貼切的封面是爾雅當初的版本,這透紙欲出的濃濃書香怎不叫人甘心掏出僅有的零用錢購買?去國多年,當年幾百冊的藏書早成了蟗蟲的食物,化為白泥黑灰。有形的物質早已灰飛煙滅,無形的文章內容仍然深藏腦海。多年後再看到當初買過或讀過的書,彷彿與故友重逢。只是人心易變,世情滄桑,還不如舊書忠實如故,永遠不叫人失望。
展示主區除了有各個年代版本封面的陳列外,還有昔年舊書實物。幾十年前的老古董,蒼黃發黑的紙張訴說著物質匱乏時代的艱難與青年的求知欲。
展示會場分為四部份,分別用琦君的書名做區分。像是「留予他年說夢痕」就陳列了書藉之外的私人物品。
玻璃櫥櫃裡攤展著琦君先生的任職證書和兩人的結婚證書。華麗的孔雀額飾的證書彷彿是日昨新品,完全看不到一絲灰塵或摺痕。可以想見當事人如何的珍而重之。對比起現代夫妻動不動就要撕毀離異,簡直是異星傳奇。
其他的展示桌上還有琦君用過的書寫用具與友朋編輯間的往來書簡。工整的書寫與謙沖的筆調,即使是對年輕的後輩編輯也一視同仁,謙和若空谷的胸懷,突顯那個時代前輩大家的風範。
主要展示館的對面房間𥚃播放著琦君小說改編的電視劇「橘子紅了」。歸亞蕾和宼世勲在牆上飈演技。銀幕對過擺了一套矮几酸枝凳。几上放了幾個白瓷小茶碗和一盅桂花滷。桂花滷是琦君作品中經常出現的食品。百聞不如一見,原來是用糖漬的桂花。沒有琦君作品中那麼神奇,淹漬過的桂花也不如想象中清麗。花瓣有些委靡不振和枯黃,但是挑一點出來沖入熱水,還是能聞到淡淡的幽香,讓人彷彿回到了琦君的家鄉老屋。
桂花滷隔壁的房間則佈置成一個古式書房的模樣。書桌旁的五斗櫃櫥暗藏玄機,每個抽屜裡都放着幾張琦君名作的影印,讓人在參觀之餘還能親炙她的作品。
書房對面主展示館的旁邊有個小空間,裡面放了幾張長板凳。正面有一個大電視,不停的播放着琦君生前訪談片段。讓參觀者可以親見她的敦厚風度。
或許是元旦的翌日,館內觀者寥寥,連我在內也不過五人。文學真是一條寂寞的道路,既使名動如琦君亦然。台灣解嚴後,文壇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以往許多禁忌的題材,爭先恐後的出現;30年代文學的開賣流傳也給了台灣文壇的新衝擊。90年後,文學題材更是要標新立異到前所未有,才能吸引讀者的眼球。而琦君溫和的文風,傳統的價值已然被時代遺忘。那一陣子我們幾乎看不到前輩文章的發表。只是風水輪流,千禧年後,琦君又因為一部改編自她早期小說的電視連續劇「橘子紅了」,而重新引起讀者的注目。世事分久必合,衰極又盛。當自由個人主義風行壟斷整個書市時,傳統的儒家道德反而成了小眾另類。然而這個世界另類就是美,就是新,就是人所未有。所以現在的新人類,在接觸到琦君的作品時,又感受到另一種溫故知新的鮮趣。然而這種新鮮感能持續多久呢?誰也不知道。
文學是一件百年孤寂的事。寫的時候孤寂,讀的時候孤寂。我們不能希望作家能有像明星一樣的風光熱鬧展示會。因為他們不會有那些瘋狂追星的粉絲。他們只能借助那真摯的文字,一遍又一遍的重新活在讀者的心中。
在這樣一個安靜的冬日午後,有緣在台南看到與自己生命習習相關作家的故書遺物,心中的悸動是無法言傳。或許我們都已非世界的主流,但這一點屬於人性的溫暖,不管相隔多久仍然會留存在心底,一如南部那和煦若酒的冬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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