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能源、電業巨頭如何加劇貧富差距？

周世瑀（工人、英國雪菲爾大學政治學博士）

英國下議院於2023年6月發布的研究顯示，英國自2021年初通貨膨脹已浮現。通膨率於2022年10月達到11.1% 的高峰，此一數值為自1982年以來的新高。英國的通膨率直到2023年4月才降至 8.7%。英格蘭銀行坦承，2023年的5 英鎊約當於2019 年的4英鎊。英國平均通貨膨脹率不僅高於歐洲所有的國家，更遠遠高出歐盟國家的平均值。

食物價格高漲固然為通膨的原因之一，但能源價格暴漲才是造成英國通膨居高不下的主因。英國人民所受能源價格的衝擊，遠比歐盟與美國民眾更為嚴重。英國的家戶在2021年時，平均每戶每年支付1,271英鎊的瓦斯費和電費。在2022年時，帳單金額飆漲1倍，換算成台幣，一年的電費和瓦斯費將近10萬元。根據能源和電力巨頭的估計，超過40%的英國家庭，用於支付電費和瓦斯費的金額，超過年收入的10% 。

自柴契爾所領導的保守黨政府於1979年上台，推動公營事業全面私有化後，英國能源、電力產業遂形成財團壟斷之勢，公用事業的價格只與資本獲利極大化和股東分紅有關，與提高民眾福址無涉。英國民眾只能任由「自由市場」／ 資本宰割。據最近的推估，英國電費和瓦斯費在2025年結束前，可能都無法回到2021年的水平。

瓦斯費、電費高漲使貧者越貧

許多低收入或單親家庭，在持續三年的新冠疫情中首當其衝，現在為了支付能源、電費帳單，又被迫節衣縮食。英國獨立報在2022年12月的一篇報導突顯，英國民眾在經歷40年以來最為嚴重的通膨時，遭能源、電力資本洗劫的真實處境。

Kelly Thomson為單親媽媽，原先的職業為清潔工。遭新冠毒病感染後，由於飽受長新冠之苦，她遂辭去工作。在付完瓦斯費和電費帳單後，每週可支配所得僅有40英鎊。為了不讓14歲與11歲的孩子挨餓，她自己不得不日食一餐，體重故而迅速掉了12.7公斤，她於2022年6月因營養不良，昏迷送醫。她坦承，為了孩子、為求生存，她曾經考慮過偷竊。然而又擔心，如果自己被捕，兩個孩子未來要怎麼辦？由於飢餓、貧窮如影隨形，使她處於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恐懼。她所承受的精神壓力，正是英國底層民眾的縮影。

相對於英國民眾所遭受的通膨衝擊，英國能源、電力巨頭則是藉由烏克蘭戰爭大發利市。英國能源價格一飛衝天的程度從英國瓦斯公司（British Gas）的母公司森特理克（Centrica plc）的年度獲利可見一斑。森特理克是英國國內最大的瓦斯和電力供應商，依據2023年的財務報告，該公司2022年度的獲利達 33億英鎊，遠於高於2021年的年度獲利9.48億英鎊。

英國兩大跨國能源巨頭的年度獲利則更為可觀。相較於2021年的獲利為193億美金，殼牌在2022年的獲利達到399億美元，為史上新高。BP在2022年的獲利則為280億美金。

英國化石資本、電業資本獲利扶搖直上，提供我們一窺財團如何藉由壟斷和地租，達成所得（由下而上）重新分配的實例。這裡所說的地租係指，資本家的獲利是基於控制私人資產，而非經由生產活動，創造新價值而來，例如地主並未創造任何新價值，不過卻可以從高昂的租金中，分潤資本家壓榨工人和農民的獲利，地租因而具有強烈的寄生性質。

抽取地租的活動並不侷限於土地利用。現代經濟領域的能源、電力、自來水、港口、機場的私有化、製藥、疫苗、資通訊產業等，或任何以智慧財產權達成壟斷，乃至任何在資本主義體系，足以形成自然壟斷的業產，都可以藉由收取地租，大量佔有工人所創造的剩餘價值和社會財富。

化石、電業資本與國家合謀，劫貧濟富

英國瓦斯公司就是個資本壟斷市場後，結合公權力，收取地租的事例。英國瓦斯在未徵得用戶同意的情況下，進入未能按時繳納電費與瓦斯費的貧窮家戶中，強行安裝預付電表（prepayment meters）。預付電表的做法與行動電話易付卡性質類似。用戶毋須綁約，儲值金額用完時，到當地郵局和商店加值即可。

相較於一般用戶支付月費，預付用戶則適用更高昂的費率。貧困者或可忍受幾日或幾週無行動電話可用的不便，卻無法一日不用電，或不使用瓦斯。由於英國的瓦斯費、電費為全歐洲最貴，強行安裝預付電表之舉，實為洗劫英國最貧窮、最弱勢的家戶的惡行。

BBC的報導指出，英國的電力、能源巨頭與法院「通力合作」，早在2019年向法院提出的安裝預付電表的強制命令聲請已達278,966件，除了2020年為20多萬件，2021年聲請數量又超出30萬件。業者在2022年的聲請數量更高達 367,140件。換言之，法院每日簽發1,000份電子執行命令，使業者及其外包廠商進入欠費家戶中，強制安裝預付電表。地方法官Robin Cantrill-Fenwick痛陳，由於法院簽發命令時，並未審酌用戶的低收入、失業、貧窮或身心障礙的事實，而產業巨頭則是自始鎖定經濟困難的弱勢群體。因官、資朋比為奸， 法院已淪為業者的橡皮圖章。他為此憤而辭職。

英國慈善組織公民諮詢（Citizens Advice） 於2023年1月所公布的研究指陳，英國在2022年間至少有320萬人遭遇空前的生活成本危機。平均每10秒就有一人無力加值預付電表，因而失去瓦斯和電力供應。英國更有超過200萬人，平均每個月失去瓦斯和電力供應一次。

跨國集團歐唯特服務（Arvato）為代表英國瓦斯的帳務催收的外包廠商。《泰晤士報》在歐唯特臥底的記者直言，該公司的討債人員找上低收入戶時往往威脅，若不識好歹，拒不開門，警察旋即會破門而入。歐唯特討債人員明言，單親家庭就是他們鎖定的目標，執行任務時不必考慮用戶的實際經濟情況，因為這些人只會講些「無法支付帳單的屁話」，「要是遇到哽咽的單親媽媽就心軟，轉身離開，業績獎金只會全數付諸流水」。

歐維特的討債人員表示，他們在找鎖匠協助進入單親家庭時，感到格外「興奮」。不過不只單親家庭，戶用中具有殘疾、精神疾病、行動不便、視障、高齡等弱勢者，都是歐維特偏愛的欺凌對象。

在2022年遭到強行安裝預付電表的用戶，並不僅止於前文所說的36萬戶。若住戶家中原已安裝智慧電表，之後卻無力繳費，能源和電業巨頭則可以從遠端切換智慧電表為預付電表。此類作法毋須聲請法院的執行命令。

資本主義為貧窮問題的根源

由於能源和電力巨頭侵門踏戶，引發眾怒，英格蘭與威爾斯上訴法院法官Andrew Jeremy Coulter Edis遂於2023年2月 7 日要求法院暫停簽發執行命令。

不過，就底層民眾的實際經驗而言，英國的通膨並未有緩和的跡象。英國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消費者物價指數在計入住房成本 （the Consumer Prices Index including owner occupiers housing costs ，CPIH）後，低收入家庭所實際經歷的通膨為10.1%，而高收入家庭所經歷的通膨則為 8.7% 。

自2022年起因聯準會和各國央行強力升息，以及烏克蘭戰爭衝擊全球，各國經濟已開始衰退。但能源和電業資本的獲利不僅翻倍，更是發戰爭財的最大贏家。弱勢者為了生存，不得不在利率持續走高時借貸，以支付飆漲的帳單和生活成本，從而落入貧窮的惡性循環。

英國慈善組織特拉塞爾信託（Trussell Trust）於2023年4月指出，該組織在2022年內一共分發300萬份緊急食品包裹，其中有超過100萬份的受贈者是兒童，這不僅創下該組織一年內分發包裹數量的最高記錄，相較於2021全年度分送的食品包裹總量，2022年的總數更大幅成長37%，這顯示英國貧窮人口劇增，政府責無旁貸。即便只是救急，艱巨的挑戰已非任何慈善組織所能承擔。

柴契爾夫人曾說，貧窮為人格缺陷所致。英國的通膨問題使我們認清，不論在任何國家，貧富差距擴大的原因，皆具有階級性質。資本係以國族為根據地，故而在國內與全球，敲骨吸髓皆無所不用其極。英國就業及退休金事務部的官方數據顯示，即英國有420萬名兒童，就是超過1/4的兒童，陷於貧困。依柴契爾之流的邏輯，嬰兒呱呱墜地就該認真學習，有錢者生，無錢者死，「自由市場」／ 資本豈容白吃午餐的「真理」。通膨和貧窮的景況，映證卡斯楚所言，「資本主義既無能力，也無道德，更無倫理解決貧窮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