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送叔叔最後一程，哥哥應是怕我感傷體質又上身，他一路說笑話，也說了不少，我沒聽過，或者，我忘記了一些事情。

　爸爸和叔叔一起從山東來，我問過他們，那時候為什麼會做這樣的決定，離鄉背景？兩人都說得很模糊，就是打仗了，大家說走就走。或許，他們以為做了勝戰的選擇，會凱旋回鄉，但我真的很不能體會，爸爸走的時候，聽說才16歲，怎麼會有這麼偉大的抉擇。16歲的我，還在為把馬子困擾，還有為我們家正要搬回桃園，做無言的抗議。

　哥哥說，爸爸來台後，叔叔是他最大的依靠。叔叔人緣好、財運好，隨便賣個包子，就大排長龍；爸爸也是人緣好，但他守不住財。不過，爸爸不是揮霍，也不是嗜賭。哥哥聽叔叔說，爸爸一到台灣，身上沒錢，就下苗栗去找叔叔拿，叔叔與他感情好，毫不考慮就拿了一個月份的薪水給他，爸爸拿了就走，結果第二天，爸爸又上門借錢。

　「叔叔說，爸爸從苗栗坐車到台北車站，看到所有的軍人都睡在車站，很多人沒有人地方吃、沒地方睡，爸爸就把錢全部拿去買饅頭，分給大家。」哥哥形容，爸爸就是這麼慷慨、有正義感，我眼睛瞪大。哥哥說，隔天爸爸又向叔叔拿錢，叔叔聽完爸爸的理由，一點都沒生氣，還是再又給他一個月的薪餉，告誡他「不要再拿去發饅頭了。」但是聽說，爸爸還是全拿去買饅頭，在車站發掉了，但也沒再回叔叔那借錢了。

　記憶中的爸爸，總是慷慨，我讀書下課，若心血來潮搭公車去找他，爸爸一定塞一把錢給我，攔計程車給我坐車回家，這一向是媽媽不允許的。就如同那天哥哥和我回憶的一樣，以前和爸爸走在淡水街上，一定是沿途「老宋」、「老宋」叫他的人不斷。對爸爸的記憶雖很模糊，但總沒忘記，有些半夜上門的叔叔、伯伯來，爸爸就是掏錢很快，要他們趕快走的人。哥哥說，爸爸一直是那種自己沒飯吃沒關係的那種人。

　叔叔也是慷慨的人，他對人總是笑臉，他喜歡摸摸小孩的頭，問他們好不好。他見到我，總是說要帶我去餐廳吃飯，總是要帶我去買新衣服，或許，這就是我們祖先留下來的血液，喜歡照顧人。

　送叔叔走的那天，霧很大，沿途很安靜，只有我和哥哥、嫂子開著車，聊著爸爸和叔叔的過去完成。因為他是基督徒，我們除了禱告，就是平靜的完成他的火化。又一次面對死亡，我真的勇敢了一些，看著叔叔的白骨，一剎那，當然還是不能相信，遠遠的從山東來、又很慷慨的爸爸和叔叔真的已經說再見了。

　但大家都說，人生就是這樣，時間是最好的藥。好的，我會按時服用。

　哥哥那天說了不少，叔叔最後一段時間的對話和心情，我們都獻上感謝，他這麼照顧在乎我們這兩個兄弟，也希望他在天堂可以和爸爸相見，這是他們渴慕的事，耶穌一定應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