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很多「影展片」要陸續上映，錯過的影迷可望進戲院好好享受。其中讓我私心偏愛，最忍不住要大力推薦的，就是今年坎城影展金棕櫚大獎、也即將代表泰國角逐明年奧斯卡外語片獎的《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Uncle Boonmee Who Can Recall His Past Lives）。

這位泰國導演──阿比查邦韋拉斯塔古（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是近年最被國際影壇看好的大師接班人選之一，他的電影風格特立，不走傳統敘事，擅長在跳躍且不可預期的故事情節裡，展演他對於人類與大自然神靈之間所有神祕奧妙的自由解讀。

從把「故事接龍」拍成一部紀錄片的《正午顯影》，到讓我在坎城影展首次被他整個震懾住的《熱帶幻夢》，每次看他的電影都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神奇經驗，有時整部電影不規則地被切成兩半，有時又突如其來的轉向變奏，你永遠猜不到他的下一步是什麼，每個鏡頭的捕捉與節奏掌控，看似心隨意走，卻又氣定神閒。那股自信，從他穩定的處理每個長鏡頭中可以窺得一二；可是其中每每從角色的對話與行為所放射出來的慾望或情感，卻又能讓人像是被吸附進去一般，跟著目眩神迷，難以抽離。

這部讓他揚名立萬的《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從題材到影像，都與他之前的長片作品一樣令人瞠目結舌，許多元素可以相互對照、尋求關連，某個程度上又似是一種集其大成般的氣勢。片中的主角「波米叔叔」是個住在泰國鄉間的腎病末期病患，他意識到自己即將死亡，於是提醒身邊的親友替他準備後事。沒想到突然之間，他早已過世的妻子化成鬼魂回來相見，失蹤多年的兒子更變成「紅眼猴精」出現在家裡，重現一幅最奇詭難解的「全家福」圖像。

整部電影就在平穩沈緩的攝影機運動，以及幾乎沒有太多多餘配樂、全以大自然聲音為主的環境之下，漸漸進入波米叔叔的臨終世界。電影後段慢慢進入一段又一段觀眾想像不到的玄妙經歷，你可以全部解釋成他的「前世今生」，亦可以把它當成和主角毫無直接關聯的「鄉野奇譚」看待也無妨，因為這樣的人類、土地、神靈之間幾乎沒有界線的精神交流，似乎就是阿比查邦鏡頭底下的世界觀。他的電影每個人解讀起來都各有各的精彩，無需尋求所謂的「正確答案」，這似乎也是讓他與當代的電影作者劃出一條曲隔線的主要原因。

另外還得特別推薦的，是他的電影裡對「聲音」的處理。《波米叔叔》全片的百分之九十幾乎沒有「配樂」，只在最後那現實與夢遊般交界的剎那間，出現了一首流行歌曲。但是，阿比查邦的電影其中最厲害的一個強項就是聲音，電影從開場的「人牛之間」，到中間夜戲的全家福，再轉至潺潺溪流的「魚水交歡」，到最後進入森林、岩洞裡的迴音繚繞，整部電影溢滿了大自然的細膩聲響，動物、植物、天候、山水，甚至最後連人類輕柔的喘息聲，都成了觀眾必須跟進與感受的重要環節。在影像上戮力尋求寫實與魔幻的輕盈跳躍之際，阿比查邦一路以降都不忘在聲音部門上為觀眾帶來同樣的性靈體會。記得挑一家視聽效果都很好的戲院，你將會如催眠般進入阿比查邦的影像世界，不是「熟睡」的那種催眠，而是像把你「吸入夢境」般的那種感受，難以言喻的奇妙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