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文英阿姨病逝的消息，不勝噓唏。我對於文英阿姨，特別有份親切之感，源因於十多年前在輔大電影社，那學期做「王童導演台灣三部曲」專題，除了邀王童導演來社上座談，唯一在三部曲裡都擔任要角的文英阿姨，自然是我們另一位鎖定的目標。沒意料到，她不但一口答應出席，而且她本人還和平常電視上看到的一樣活潑開朗，絲毫沒有架子，跟學生也照樣打成一片。一小時的座談會上，她除了細談拍這三部史詩大作的辛苦面，當然還有令人難忘的幽默風趣。

    我記得電影社的同學，特別買了一隻可愛的蛇型綠色充填玩具，當成神秘禮物送給她，全因為她在《熱帶魚》裡那超搞笑的「巨蛇娘娘」造型。孰料當這個surprise拿出來的時候，文英阿姨尖叫連連，招標口頭禪之一「夭壽喔」也頻頻出口，原來她最怕的動物就是蛇！她並坦承當時拍《熱》片時，導演陳玉勳可是千求萬求，才終於說動她願意「坐」進那隻巨蛇娘娘的造型服裡。這位台灣影視界的最佳綠葉，大部份時間是帶給觀眾歡笑的，但對她的幾次電影記憶，卻是難掩神采的光芒萬丈，即使不是主角，她也總是能精準地以自然生動、又情感豐沛的表演，抓住觀眾的目光。

    她在電視作品裡，形象比較固定，幾乎不是惡婆婆就是牙尖嘴利的台灣阿嬤。不過如果看大銀幕的作品，文英反而有著比較多不同的面貌呈現。王童導演應該是她的伯樂，從《稻草人》、《香蕉天堂》、《無言的山丘》到《自由門神》，幾乎都有吃重且精彩的演出，尤其是《稻草人》和《無言的山丘》。

    她在《稻草人》裡演出一隻眼睛有問題的刻苦大嫂，從頭到尾幾乎都得戴著白色的隱形眼鏡上戲，非常辛苦。到了《無言的山丘》，角色更是充滿轉折，她飾演一個妓院老闆娘，看似八面玲瓏、殘酷無情，但到了最後面對親人的故去，才終於真情流露。一場飯桌上的戲，她先是連珠炮似的盛怒咒罵，然後再緩緩轉為心痛難過的哀號，王童選擇用由固定位置的長時間鏡頭拍這場情感衝突性極強的戲，文英的表演力道十足，讓這場變成全片最引人鼻酸的戲之一。文英的表演爐火純青，猶記得1992年的金馬獎，所有人都賭她一定會得女配角獎，最後竟意外輸給《浮世戀曲》裡的顧美華，這也讓我和當時電影社的學長姐們，幾乎把當年的評審罵到臭頭。

    好在隔了幾年之後，陳玉勳拍諷刺台灣社會的鄉土喜劇《熱帶魚》，請來文英飾演片中那個面惡心善、主導整個烏龍綁架案的「阿姨」。文英既有擅長的鄉土口條，又能精準地掌握全片的喜劇節奏，終於為她帶來了一座實至名歸的金馬獎女配角獎。她在片中扮巨蛇娘娘、斜眼瞪人的樣子，以及許多國台語交雜的超爆笑對白，到現在為止，每看一次我都依然笑到樂不可支。不僅文英阿姨的表演很經典，這部片子一直以來都是我心目中台灣喜劇電影的翹楚。

    還有另外一個經典的電影演出，是文英的「聲音」。1998年，王小棣拍出本土動畫《魔法阿媽》，故事裡那個既懂鬼神靈界、還要有悲憫之心的「魔法阿媽」一角，文英阿姨辨識度極高的聲音，當然是不二人選。她也為這部從故事到畫風，都以純樸可愛的台灣風情為主要風格的動畫片，增添了更加活靈活現的角色神采。

    可惜近年來文英阿姨幾乎只在電視劇裡演出，或者在談話性節目中講笑話。我最近一次對她的表演記憶，是她在偶像劇「不良笑花」裡客串演楊丞琳的阿嬤，戲份不多，但還是讓人印象深刻。聽到她驟逝的消息，電視新聞裡播的都是一堆綜藝節目裡的搞笑談話，但我憶起的除了是她本人的親切可愛，最多的還是《無言的山丘》或《熱帶魚》，無論是悲是喜，她都游刃有餘，絕對足以在台灣影史上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