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午餐盒是鐵製的，上面印有美國國旗，有一個精巧的提把，大小類似當年空姐拿的化妝箱，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樣的色彩與構圖叫普普風。

當值日生賣力趕路，熱便當還在廚房與教室途中旅行，他已經開始冷冷地用餐了。我只能遠遠地看著他，他的餐盒裡是我小學遠足才吃得到的西點蛋糕，有海綿蛋糕、杯子蛋糕、瑞士捲之類的，還有一盒保久乳。很屌，每天都是。

他來自醫生家庭，長得很好，像大同寶寶，皮膚和牛奶一樣白，帶著斯文的金邊眼鏡，很有教養，重點是功課不錯，模擬考都在全校前五十名，大概是前三志願的水準。大部分的人都穿黑豹球鞋，只有他的是鞋面側邊有三條斜槓那款，一看就知道是昂貴的名牌。他的制服總是平整，短褲不像我們是垮垮寬寬的，褲管部分介於緊與不緊之間，剛好是訓導處管理組長可以容許的尺度，很像童子軍的樣式，但他不是童子軍。上廁所時，我們可以輕易地從褲管撩出來尿，但他不一樣，先嚴謹地拉開拉鍊，有禮地、溫文地甩乾之後，再收回原處。據和他一起上過廁所的同學說，他在國二暑假已經割過包皮，另有一個說法是一出生就割好了。

有一種同學很野蠻，自己的便當在第二節下課就幹光了，午餐時間就到處打游擊，但他總在喧鬧之外，自成一個渦漩，很有態度地享用他的午餐。怎麼沒人會去動他的午餐呢？用現在的話來說：他不在同溫層。

「請我吃一口好嗎？」但我終究沒說出口。其實，我還有好多問題想問他。他總是低溫的存在。我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

國中三年在考試和挨打中過去了，日子以跳頁的方式跨過世紀，那些年的人事物大部分已經淡忘，但我偶爾會想起他，還有他的午餐盒。●

發表於107/8/26 自由時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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