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片是儲存、記錄聲音的重要載體，對人類文化發展的影響十分深遠。

　　歌為心聲，一個時代的文化特徵和社會風貌，往往可以從當時流行的歌聲中品味出來。今天，當陳舊蒼老的唱片被拂去厚積的灰塵，輕輕地擺放在留聲機上，唱片緩緩地轉動，隨著唱針在層層唱紋上慢慢摩挲，於是，碩大的喇叭中再現出往昔歲月的流風餘韻。那優美動聽的旋律，那深情感人的歌詞，通過一種神秘的方式浸入人們的心靈深處，重放起它曾一度勃發過的風采。

　　1.中國第一首電影歌曲

　　電影發明的歷史不長，至今也只有百多年的時間。最初，電影院裡放映的都是無聲影片，觀眾只能欣賞演員的動作和劇情的演繹。稍後，一些高級影院有了改良，他們出高價僱傭專業樂手，在樂池裡視劇情隨片伴奏，以增加氣氛。由於樂聲輕重緩急得體，受到觀眾的歡迎。當時上海的愛普廬、卡爾登、維多利亞等一流影院都擁有自己的專業樂隊，水準相當高。音樂對電影的烘托、美化，無疑啟迪了電影製作者的靈感，於是，中國自己的電影歌曲應運而生了。

　　第一次勇敢嘗試並大獲成功的是影片《良心復活》的插曲《乳娘曲》。《良心復活》是明星影片公司根據俄國文豪托爾斯泰的名著《復活》於1926年改編拍攝的，編劇包天笑，導演卜萬蒼，由楊耐梅、朱飛主演。「明星」為《良心復活》的上映做了大量廣告，宣稱將由主演楊耐梅親自登台和觀眾見面並主唱影片插曲《乳娘曲》。12月22日，《良心復活》首映於中央大戲院，當影片映到女主角被主人辭退回家，見兒子夭折，大慟而昏厥時，銀幕徐徐升起，台上改布當時實景，扮演女主角的楊耐梅登上舞台，手撫搖籃，淒聲悲唱《乳娘曲》：「金錢呀，拆散了人家母子不相逢；階級呀，你把我的嬌兒送了終。」唱畢，銀幕再緩緩落下，影片繼續放映。據當時《新聞報》報道：「斯時觀眾，大都已感受甚深刺激，更益以淒涼哀怨之聲，復何以堪？男賓則掌聲雷動，女賓則含涕盈盈矣。」「明星」此番新招一出，將無聲影片變成了「有聲」影片，觀眾相互傳告，竟刮起了一股不小的旋風，《良心復活》因此延映了兩天。

　　《乳娘曲》由包天笑作詞，馮春航作曲。馮為當時著名的京劇演員，工青衣、花旦，也擅編曲。楊耐梅為學此歌，曾專門上馮府學唱，演出時伴奏的是由朱飛、龔稼農等男演員組成的小型國樂隊。由於此歌是專為影片《良心復活》所創作，且在當年放映時正式隨片演唱，故《乳娘曲》在無意間有幸成為了中國第一首電影歌曲。《乳娘曲》在上世紀30年代曾由百代公司灌成唱片，但發行數量很少，故外界流傳極罕，今天已成為見證中國電影一段光榮歷史的珍稀之物了。

　　2.中國革命的早期音響文物

　　除了供人欣賞、娛樂之外，唱片也是政治鬥爭的有力武器。在20世紀前半葉中國出版發行的眾多唱片中，有一種堪稱中國革命的早期音響文物，彌足珍貴，此即《中國晚報》社1924年為孫中山先生錄製的《勉勵國民》和《告誡同志》的演講唱片。這是孫中山一生僅有的一次錄音留聲，也是革命先驅利用近代科學發明來宣傳政治主張，喚起民眾的最早嘗試。

　　1924年5月，孫中山在廣州白雲山養病，當時在上海剛創刊不久的《中國晚報》組建留聲部，社長沈卓吾帶著技師趕到廣州，想為孫中山錄音並發行演講唱片，既宣傳總理的革命學說，也借此擴大報社的影響。孫中山基於宣傳革命的考慮答應了沈卓吾的請求，5月30日，他在廣州南堤小憩俱樂部進行了演講錄音。沈卓吾回到上海後，將孫中山的演講製成唱片，全套三張(國語兩張，粵語一張)，以《中國晚報》社的名義向海內外出售發行。報社將為孫中山先生錄音一事看得極重，他們每天在《中國晚報》的報頭上加印這樣一行字：「國父聲音之所寄托」，並將自己開辦的唱片廠命名為中山留聲廠，連續十餘年向海內外發行孫中山演講唱片，客觀上為宣傳孫中山的革命思想盡了很大一份力。這套唱片在當時廣受歡迎，發行不少，但經過半個多世紀的歲月磨洗，尚還存世的已屬寥寥，除了少數幾家國家文博單位外，民間已很少能看到此物了。1996年11月，上海國際商品拍賣有限公司在其主辦的「海上歲月」拍賣會上，公開拍賣一張孫中山演講唱片，引起轟動，媒介報道稱為「絕版唱片公開露面」，於此可見這套唱片的珍貴。

　　上海《中國晚報》社當年除了製作發行孫中山演講唱片外，還出版了一冊《中山先生留聲紀念集》，書中除刊出孫中山的演講全文外，還收錄了孫科、於右任、譚延闓、蔡元培、馮玉祥、吳敬恆、戴傳賢等7人的回憶文章及沈卓吾的編輯說明，全部以手寫石印。這冊紀念集發行極少，較之唱片可能更鮮為人知，故借此一敘。

　　3.阮玲玉僅有的一次錄音留聲

　　1930年，孫瑜導演的《野草閒花》在全國公映，給沉悶的中國影壇吹去了一縷清新的春風，當時在「明星」工作的青年導演蔡楚生就曾對孫瑜說：「看了你的《野草閒花》，真把我嚇了一跳！」令蔡楚生感到震驚的應該是孫瑜在影片中刻意渲染的新的氣息，其中，音樂成分的運用可謂一大創新。

　　「聯華」上映《野草閒花》是以「中國第一部配音有聲片」作宣傳的，在影片的說明書上，有「聯華」宣稱的之所以配音的三大原因：l、增加電影觀眾之興味。2、樹立有聲國片之先聲。3、提高國產影片之價值。孫瑜也確實在這些方面耗費了很大精力，他把電影歌曲提高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地位。

　　影片插曲《萬里尋兄詞》共有4段，歌詞全部出自孫瑜之手，曲譜則由他的三弟孫成璧參考俄國民歌悲愴動人的旋律譜寫而成。《萬里尋兄詞》由影片男女主角金焰和阮玲玉親自演唱，這也是阮玲玉唯一的一次錄音留聲(我們現在還能聽到阮玲玉的聲音，就完全拜託這次錄音)。孫瑜請唱片公司將歌曲錄成唱片，一方面公開出售，一方面在影院裡配合劇情播出，《野草閒花》也因此成了中國首部「配音有聲片」。這種「唱片配音」的活很累人，影片放映時，在放映間裡得有人睜大眼睛緊張地盯著銀幕，只要金焰或阮玲玉開口唱歌的鏡頭一出現，就得立刻把唱針放在唱片上開唱的地方(事先在唱片上做好記號)，播出歌聲。為了保證影片配音的質量，最熟悉劇情的孫瑜承擔了這個手工式的苦差事，他躲在狹窄的放映間裡，滿頭大汗地為影片連續配了3天音，然後才把這個任務交給影院的專職配樂師。

　　《野草閒花》放映之後，《萬里尋兄詞》很快就在觀眾中傳唱開來，有的學校甚至在音樂課上教唱。1985年，孫瑜在寫自傳《銀海泛舟》時還特地深情記敘了當年的一些影迷因這首歌和他持續了半個多世紀的「神交」。現在，電影史上將《萬里尋兄詞》譽為中國電影音樂的開山之作，它已成為中國電影篳路藍縷、耕耘發展的珍貴記錄。值得一提的是，《萬里尋兄詞》的唱片當年有兩個版本，一個是由大中華唱片公司灌制，伴奏的是卡爾登戲院的李斯達樂隊，是西樂版本；另一個由新月唱片公司灌制，高毓彭、錢廣仁、彭國祺等伴奏，是民樂版本。兩個版本的演唱在節奏等方面略有不同，存世均極罕。

　　4.胡蝶《最後一聲》辯心曲

　　作為民國影壇的天皇巨星，胡蝶灌錄過不少唱片，但其中唯有一張，對她來說具有特別的意義。1931年，「明星」幾乎以全部家產投資拍攝根據張恨水同名小說改編的影片《啼笑因緣》，為取得逼真效果，劇組拉到北平拍攝外景，胡蝶是女主角，當然隨隊北上。劇組到達天津時，正逢「九·一八」事變，為離間中國政要軍方，日本方面放出煙霧彈，說「九·一八」之夜張學良因與胡蝶跳舞方導致國土淪亡。此事以後雖得以澄清，但卻始終成為胡蝶心中揮之不去的傷痛。

　　兩年後，上海一家新創刊的《明星日報》為模仿美國的奧斯卡金像獎而發起「中國電影皇后」的選舉，報紙每日將選舉票數和被選舉人姓名公諸報端，很快引起電影界和市民的關注，投票人數與日俱增。經過長達兩個月的投票選舉，胡蝶以21334票當選為「中華民國二十二年(l933)第一屆電影皇后」。

　　選舉揭曉後，《明星日報》準備舉行盛大的加冕典禮，一為慶祝，二來也能藉此擴大報社影響。但致函胡蝶後卻遭到了她的婉拒。胡蝶在回信中寫道：「當此國難嚴重時期，務請取消加冕典禮，諸承厚愛，實不敢當。」推辭的言語很得體，理由也非常充足。顯然，兩年前北平謠言的陰影還時時影響著胡蝶，前車之鑒，她不能不小心翼翼。但這卻使報社方面感到了為難，如果不舉行加冕典禮，草草收場，評選活動未免美中不足。於是，他們煞費苦心，決定打出「救國」二字來作號召，發起「航空救國遊藝茶舞大會」，既可慶賀胡蝶當選「電影皇后」，又可將門票收入用來購機抗日。

　　3月28日下午，「慶賀胡蝶女士當選電影皇后航空救國遊藝茶舞大會」在大滬跳舞場舉行，來賓貴客濟濟一堂，名伶歌星各顯才藝。胡蝶身著旗袍，翩然而至，在接受了「電影皇后」的證書之後，她獻唱新歌《最後一聲》，歌中唱道：「親愛的先生，感謝你殷情，恕我心不寧，神不靜。這是我最後一聲。你對著這綠酒紅燈，也想到東北的怨鬼悲鳴？莫待明朝國破恨永存，先生，今宵紅樓夢未驚！看四海沸騰，準備著衝鋒陷陣。我不能和你婆娑舞沉淪，再會吧，我的先生！我們得要戰爭，戰爭裡解放我們。拼得鮮血染遍大地，為著民族爭最後光明！」這首歌是胡蝶請安娥作詞，任光作曲，特為此次大會創作的，歌詞很貼切地傳達了胡蝶的心聲，聽者無不動容，「電影皇后加冕典禮」也因此平穩地降下了帷幕。

　　由於評選「電影皇后」的巨大影響，《最後一聲》這首歌很快傳唱開來，百代公司也請胡蝶灌錄了唱片。相隔幾十年後，這張唱片目前已非常少見，至於這張看似普通的唱片背後隱藏著的曲折故事，恐怕就更少有人知曉了！


[編輯 - 5/8/06 作者： 侯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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