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台北正進行都市計劃,公路與大廈蠻横地取代稻田與竹林。遊戲範圍受到限制的孩子,最喜歡連續假日,搭車前往鄉下的爺爺奶奶家,整個假期都能與大自然共舞。母親的娘家在山中,一樣有著天然的大自然教室。外公外婆栽種不少水果和花草,夏天的時候,不論是鳳梨還是香蕉,都是伴我賞月,陪我消暑的可口點心。淡淡花草香也在更深的夜晚飄進我獨一無二的夢境。
從小就愛聽母親說故事,從小時候仲夏夜坐在外婆家庭院乘涼開始,一直到成年以後,雖然多數聽過便忘,倒也有不少印象深刻難以忘懷的故事,牢鎖心頭。我記得一個故事,是故事也是案例。母親說那是她的一個同事,結婚多年,一直無法順利懷孕,夫妻倆跑遍各大醫療院所,甚至連人工受孕都嘗試,還是未能成功。有位醫生曾建議她疏通輸卵管,她在疏通過程痛得淚流滿面,依舊無功而返。每當她看見路上行人牽著或抱著嬰孩,總忍不住停下腳步,像是種羨慕,然後,等到大人小孩走遠了,再失望的垂下眼神。她面容的落寞,獨佇的孤寂,都教人難過。在人生道路上,她只是想成為一個母親,為什麼會這麼艱難?
來到母親的公司,看到故事中的她,覺得她很美,不只是皮膚白皙,還有與人的互動關係。喜歡她待人接物的親切和藹,為的是在那墮胎率節節高升的年代,她擁有著樣愛小孩的心腸。有些人不願照顧孩子,雖然已婚膝下無子,在不小心懷孕下,卻仍選擇墮胎。
還有個同學的姐姐,也是未能如願懷孕,為了改善體質得子,不管日曬雨淋,皆不辭辛勞的找中醫師把脈。中藥不知熬煮幾帖喝了,肚子依然沒有消息。她的姐姐失望但不氣餒,安分守己的完成她每天該喝完的中藥。
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後來,她姐姐如願生了一子,歷經千辛,總算是排除萬難,品嘗到當母親的喜悅。
因為認同欽佩她姐姐的毅力,於是我很喜歡這段往事。
記得中學將畢業那年,幾位死黨間互傳一個鬼故事,聽說婦科的診間,擺放婦女小產後胎兒的屍體。因此打烊後的診所,靈異故事不脛而走。我害怕這樣的說法,偏在當時生理期不順,不得不上診所看診吃藥。在經過玻璃櫃前,我看見一甕甕,泡著藥水的標本。空氣寂靜中,我聽見自己的呼吸,一種感慨的頻率。懵懂的年少,已懂得瓶內的涵義,清楚的知道泡在藥水中的胎兒標本,是一條又一條,貨真價實被踐踏的生命。
那時,我不懂痛心;現在,寧願是那時候。
有一回在電視裡看見一則新聞,是關於如何避孕的宣導。青少年在暑期因為血氣方剛,使得不少女同學懷了身孕。婦產科的醫師遇到不少前來求診的少女,悉心地幫她們墮胎,好讓她們趕得及開學。尤其痛心的是,墮完胎回到家中的少女並未得到啟示,反而在有了第一次經驗的同時,也開啟勇氣,看著年少無知的學生談笑風生,輕輕鬆鬆的談論九月墮胎潮,說著她們週遭的女同學,如何一次又一次的懷孕,再毫不避諱地重蹈扼殺生命的覆轍。
我被這樣的言語弄糊塗了,有著掩抑不住的驚訝,怎麼血脈對她們而言,只是毫無關係和漠不關心。
現今在學的年輕人在校園看到和聽到的是什麼?是某班的氣質美女被現代陳世美拋棄;斯文的模範生一年之內劈了幾次腿;班對的你儂我儂成為同學間茶餘飯後的八卦焦點……還有安打與全壘打,會統計又頑皮的學生,藉此模擬出年度「嘿咻」第一名,榮登冠軍寶座的主角。
學生大多講究成績,如今「數字」有了更深的領悟:要知道墮胎率結果可歸入公式裡計算。
我實在是不願意相信,生命應該是偉大的,為什麼會這麼脆弱,會有這麼多的艱難!
被性侵而不幸懷孕的女子,因為要勇敢面對身心創傷,不得不放棄腹中骨肉。在道德不斷流失的今天,竟有這麼多道貌岸然的君子淑女,不在乎如此野蠻的作法。
我不太會照顧新生兒,卻喜歡默默觀察寶寶如何踏出成功的第一步;如何牙牙學語。生命啊!讓我感覺快樂而感動。
不免突發奇想,同樣是懷孕,若天能從人願,取消一個不要孩子女性的母子緣,改賜緣分給母親的同事,讓她順利得子,想必會有另一番全家歡樂的味道吧!夫妻抱著或揹著嬰兒,走在春天賞蝶的小徑上,拍個照片,放進相框,有子萬事足的甜蜜模樣,大方展示在客廳的電視櫃,恆久的歡笑,任什麼力量也取代不了。 說起案例,提及從前,忍不住會說:「老天爺真不公平。」想起那些期待生兒育女的夫妻,憑著毅力,勇敢接受重重考驗與失敗,因為相信未來會有孩子,而使他們的容顏光采煥發。如今,性生活過度開放,懷孕年齡層逐年下降。那些重視成績,忽略應五育並重,面不紅耳不赤大談九月墮胎潮的莘莘學子,面貌何等猙獰!
我有一位高中認識的朋友,在與男友相戀初期便懷孕,只因無法確知兩人能否天長地久,能否攜手步入禮堂,經雙方溝通無異,瞞著彼此家人,偷偷吃藥流產。就這樣,骨肉還來不及長大,已被終止生命。也許是流產的步驟太過簡單,讓後來再度懷孕的朋友,如法泡製。等到兩人交往穩定了,已是第三個小生命來報到之時,雖然協議結婚,如膠似漆的感情卻在婚禮前經不起一次次的生活摩擦。朋友又再一次的吃藥墮胎。
據她表示,婦產科的墮胎藥很方便,吃完藥後去洗手間,將從體內排出的血塊與胎盤,由馬桶內沖水而下,即可一乾二淨。這時,透過話筒聆聽的我,感覺不寒而慄,為的是朋友對生命的輕視。實在是她,把死別看得輕易了。
於是,喜歡守著回憶的我,經常細細思量比較。愛孩子,是怎樣的心腸?墮胎者,又是怎樣的心腸啊?
翻閱許多書籍,想來沒有記載,否則何以尋不到答案。倘若有人能給予解答,煩請告知愚昧的我。在道德與善良不斷淪陷的現代,血脈兩字是何心境?
2007年舊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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