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高好高的海浪，正從海上雷霆萬鈞往陸地這邊凶狠撲來，天啊 誰來救我 ? 誰來救我 … 救命啊 … ，快 … 救 … 我，海水淹過我居住的大樓，衝進我的客廳 … 」

「天啊，快來人，快 … 快 …… 快 救我 ….. ，海水淹進我的鼻子，衝進我的肺裡，快 ….. 誰來救我 ?.... 」

那男人閉著眼睛一樣喊得震天價響，小小的房間迴盪著他喊叫的聲浪，心理醫師常欣芬覺得耳膜快要被震得粉碎了，她還以為自己會立刻溺死在那男人的救命聲中，所幸喊叫的聲音逐漸減弱，最後成了那男人沈沈入睡的鼾聲。

「這是男人第 389 次夢見被巨大的海嘯淹沒」，她看著手上的紀錄表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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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大約兩年前來看她的心理門診，男子告訴她，他十年前就開始夢見自己被海嘯活活淹死，接著每隔幾周，他都會夢見自己居住的城市，遭遇空前未有的海浪襲擊，他住在大樓竟也會被海水撲打，整個人掉入無邊無際的大海裡，就這樣沈溺在冰冷無情的海水裡。

「這可能是你小時候溺水經驗的延伸吧 ! ，你不是說小時候六七歲時，曾一個人偷偷跑到大人的游泳池，結果整個人掉入泳池裡，身高根本不夠高，腳也撐不到池底，你雙腳猛踼，人卻一直沈入水裡，那水嗆淹進鼻孔，擋也擋不住的池水往你的肺部被狠狠灌去，所幸救生員發現你雙手掙扎在水面上，趕緊跳下去救你，你想想，十年來這些惡夢會不會是你小時候 …. 」，常欣芬當時很認真地以男人自身經驗詢問他，看看是否為幼童創傷經驗的復發 ?

「醫師 ! 不可能吧，我的夢裡是一整座城市遭受海嘯的襲擊，我小時候是在泳池溺水，這兩者根本不能混為一談 …. 」，男人那時說得口沫橫飛，堅持自己獨一無二的夢境，可能是末日來臨的預兆，他還想公布他的夢，給全世界的人知道，要提早預防末日的到來。

她沒有阻止他，男人還真的開了一場公開記者會，向國內多家報紙訴說他的末日夢境，不少媒體以頭版的顯著版面報導這則新聞，標題寫著「末日情境被造夢者窺見，史無前例大規模海嘯攻擊城市」，小標題引用男人的說法，「大樓像保齡球般被海浪衝垮，男人還帶著記者到他居住的大樓，指著他的客廳，說那海水竟然從客廳裡淹了進來，那記者聽得一楞楞地還幫他拍了照，一則末日之夢的新聞成為那幾天的熱門焦點。

由於男子接受採訪時告知記者他的心理醫師叫常欣芬，因而這幾天她收到來自全球各地湧來的電子信及傳真，更有人直接打電話給她，告訴她奇特的夢境，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般忙碌過，更讓她十分震驚的是 …

原來不止是這男人做了這樣的末日之夢 ….

常欣芬整理她所收到的各類信件，總共有一千多人每到夜深人靜，進入深度睡眠狀態時，都會夢見同一個末日情境。

做夢者大約都在自己的家裡，目睹大海嘯淹沒自己的住宅，看到自己及家人沈溺在無邊無際的海水裡，也有些人是在上班途中或是出外旅遊時，遭遇無法言語大海嘯，他們驚醒時全身冒噴著冷汗，甚至有人說，他們還在夢境裡看到末日火球從天而降 ….

她衝出了研究室，來到戶外的陽台，她因情緒激動胸膛急速上下起伏，她看著夜空點點繁星，想著散落在各地的造夢者，他們做著同一樣一個夢 ….

「天啊，快來人，快 … 快 … 快 … 快 救我 ….. ，海水淹進我的鼻子，衝進我的肺裡，快 ….. 誰來救我 ? 」

那呼喊貫穿寧謐夜空，直達天際最深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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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欣芬走在國家睡眠研究所綿長的走廊上，心裡忐忑不安急急往前走著，她心想，所長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找她 ?

一年前，她將一千多人末日之夢的臨床報告，整理成一份正式論文對外發表，引發各界震撼，許多人對末日之夢重新恢復興趣，更有不少電視找她上節目，她私底下更收到許多稀奇古怪的怪夢信件，經篩選過後，仍不脫末日夢境的範圍，只不過，時光帶走沖淡一切，這世上又有更讓人驚奇的新聞層出不窮湧現，不到半年的時間，許多人又開始淡忘件事。

直到幾天前，常欣芬收到國家睡眠所長翁政通的電話，所長在電話裡的聲音十分急促，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她商量，她接到電話後立即趕來，如今在通往所長室的長長走廊上，只有她一人走著，高跟鞋敲打在地面的聲響，像急切的雨聲下在一片水面上，紛擾她的心情。

上次所長才和她提過依據她的論文，所內集結專家正進行的一項重大實驗，所長只有口頭上和她說過，她末曾見過實驗的細節，她心想，是不是這項實驗出了什麼重大問題 ? 須要她出面解快 ?

她心裡帶著問號，終於走到所長辦公室前方，翁政通早已焦急地站在門前等她，彷彿事情真的相當急切，連招呼握手都免了，他點頭示意後，隨後帶著她走向走廊的最盡頭，她都還來不及開口問所長話，前面的那一扇門悄然打開 ….

門內是一間巨大的實驗室，裡面有數十名專家正專心工作，他們不停交談討論，囂鬧如同市中心最繁華熱鬧的地區，圓弧形牆面布滿許多方方正正的小螢光幕，不停閃閃爍爍中，她看不清螢幕在演些什麼，好像是類似電影的情節，但影像快速跳動，她根本無法分辨影像的內容，她眼神溜轉，快速地計算了一下，圓弧牆面上應該有一百個左右的螢光幕。

「常小姐，由於事情過於緊急，我們直接切入正題 … ，政府重視上千人竟做著同一個奇特的末日之夢，雖然到目前為止，我們不知這些人為何會做同一個夢 ? 這個夢裡的末日情境是否會在未來成真 ? 但是我們寧可信其有，希望從夢境中，尋找到有關末日的蛛絲馬跡，防止如果真有末日來臨 …. 」

「我們根據你的論文報告，篩選出一百個做過末日之夢的人，我們進入他們的夢裡，進行前所末有的夢境監視 …. 」，翁政通指著牆面上，從屋頂上方垂直到地面上，布滿了發著亮光的螢光幕。

「你們監視這些人的夢 ? 如何監視 ?.... 」，常欣芬走到螢光幕前，用手觸摸著那些水晶般的螢幕，彷彿這樣就可以直接走入他們的夢裡。

「國家睡眠研究所與腦部醫學研究所為解開人類腦部奧密，經過長期合作，研發出腦部超微細晶體，經多次動物人體測試，這次剛好派上用場，經過造夢者同意，我們首次以手術將它植入這些人腦部的造夢區，腦記憶晶體周邊有腦神輕元的設計，讓它與腦部細胞結合，深入腦部深處，錄取夢境實況，再經過繁複的視覺神輕轉接譯碼，我們首次將夢境轉成影像，影像品質一開始有些模糊跳動，經過無數次的技術修正後，展開人類史上第一次的夢境監看 …. 」

翁政通嘆了一口氣說，「由於末日之夢很可能牽涉到人類未來存亡，我們有來自最高首長的直接授權，進行夢境監看，在監看過程時，我們發現了一個重大的變化 … 」，翁政通臉上出現難以抺去的苦笑，好像臉上出現這樣似笑非笑的表情後，就很難恢復正常笑容。

翁政通手臂指向圓弧牆面最上方，「我們替一百個造夢者，進行編號以方便研究監看，總共從 A1 到 A 100 號， A1 就是你第一個發現做末日之夢的男子，我們又稱為『始男子』，他們每隔幾天就做著同一個夢，做夢者在各種狀況下，有些是在家中，有些上班，也有些在旅遊途中，被不知名從何處沖來的大量海浪，沖垮大樓、沖毀城市無法計數的設施，然後，做夢者最後一個主觀畫面，就是他們已被溺亡平視著混濁的海水畫面，海水裡有翻倒的汽車，天翻地覆的街道，倒下的大樓斷垣殘壁 …. 」

圓弧形的畫面上那些小螢幕消失，接著出現一個巨形展示幕，播放翁政通所說末日後的鏡頭，那畫面比電影真實千倍萬倍，常欣芬看得目瞪口呆。

「但更重要的發現，在兩個月前 …. 」，翁政通說到此處，彷若發現一個曠古絕今的寶藏，讓他有說不出的欣喜 …

「負責監視夢境的看夢者，驚奇地發現始男子的夢境裡，竟藏有末日發生的確實時間，發生在何年何月何日，被我們的看夢者窺看得一清二楚 … 」

巨型螢幕上出現了 A1 的夢境，他居住的大樓客廳，常欣芬聽 A1 口敘數百次的萝，所說到末日場景就是這個客廳，此時卻是第一次真真實實看到了他的家長得什麼模樣， A1 在客廳看電視，接著似乎有電話鈴聲，他轉頭去接電話 ….

「你看，仔細看，始男子 家(A1)的電話顯示框中，有個電子簡易時鐘，上面出現了時間， 2029 年 1 月 23 日 …. 」，翁政通像是帶領孩童進入森林，發現大自然珍奇寶物的老師一般，口氣充滿驚喜。

「更令人不可恩議的還在後面 …. 」，翁政通喘了一口氣，看著常欣芬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繼續說下去，「你看 A31 、 A59 、 A87 、 A99 等人的夢裡，我們也都發現了夢境裡的末日發生時間，一模一樣都在 2029 年 1 月 23 日 …. 」

「這個特殊狀況我們已匯報給最高當局，由當局研判各種相關的天氣、地震、海嘯等相關資料，確定末日夢境的可信度，以做好各種因應，只是 …. 只是 …. 」，翁政通說話的聲音突然像是有一根魚刺插入喉嚨裡。

「只是 …. 只是什麼 …. 」，常欣芬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就要蹦跳出胸膛。

「我們這幾天竟然驚訝發現，造夢者夢境裡的末日時間有所改變，它提早發生了 …. 」

「你說什麼 ? 夢境裡的末日竟然提早發生 ?... 」

「是的，夢境末日時間不但提早，還提早 21 年，在 2008 年末日發生 … 」，翁政通像一個大學教授，再度秀出造夢者的腦部影像特寫，說明他的說法。

「這次夢到末日時間的造夢者更多，大約有十多個，還是由 A1 始男子帶頭夢起，不過，這次最特別的是，造夢者的夢境，所顯示的只有年份，卻沒有更詳實的日子，他們在夢裡最多只看到末日在 2016 年發生，但不知是何月何日末日會發生大海嘯 ?… 」

「 2016 年不就是明年，現在不是已經 12 月  …. 」

「如果末日夢境是真的，那對我們來說就迫在眉梢，末日可能發生在今天，也可能是明天，更可能是任何一天，我們須要爭取更多時間，如果末日像夢境預測般的終要來臨的話 …. 」

「那你須要我做什麼 ? 進入 A1 的夢境 ? 了解末日發生的確實時間 ? 甚至延後末日發生的時間 ? 現在已研發進入別人夢境的技術了嗎 ? 」，常欣芬心裡清楚，她知道所長要她做什麼事。

「常醫師，我們須要你立刻和 A1 談談，誠懇地聊聊，很自然地引導他進入夢境，發現正確末日發生的日子，我們沒有多少時間準備如何因應末日，能向上天要多少算多少，如果夢境末日是真實的話 …. 」

「那如果這一切只是一個夢呢 ? 結束就結束了，這個世界沒有末日，人世間也沒有被毀滅，大家都好好活著，世界只有在造夢者的夢境裡灰飛煙滅而已 …. 」，常欣芬覺得不一定這個末日預知夢，只是一連串平凡不過的腦波變化，只是大家在夢中反映對現實環境急遽變化的焦慮，結果最後證明都是大夢一場，沒有末日發生，世界還是一塵不變，生命照常走下去。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就算是上天賞給我們一個惡作劇那也無妨，只是人生不就是一場夢嗎 ? 夢裡發生的這一切如此栩栩如生，無法分辨真假，如果末日夢境成真，我們又事先知道，能夠不做些動作搶救 ? 這可是涉及到毀天滅地的末日 ..…. 」

「只是你去找他，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 」

翁政通最後一句話，響盪在常欣芬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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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欣芬坐在 A1 他家的客廳沙發，心理醫師第一次到病患家裡，心裡多少有些尷尬，讓她不由自主不斷交換雙腳交叉的姿勢。

她向四處望了望，與 A1 描繪自己的夢境一樣，這是一個普通的大樓住家，一個咖啡深色的沙發，但是客廳面向窗外，卻有著不一樣的視野，可以看到全市最高的那座大樓，俯看全市日夜景相當壯闊，在這樣的角度，當然可以觀看末日來臨時最佳景緻，她還趁著 A1 去倒茶時，站起來到處走走，她想像海水從四面八方捲襲而來，住在這房間的人，只要望眼四方，就可以看到末日來臨，浪峰在第一時間狠撲向城市的悲壯景觀。

「你是要來問我末日之夢的事嗎 ? 」， A1 的臉色開始陰霾密布，她治療他二年了，卻從不知他的個性、工作態度、有什麼人生觀以及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每次治療時，她總忙著紀錄他的夢境內容，卻沒有細細看著這個人，深入他的心，好好了解他在想什麼，她如今發現 A1 有一張很憂鬱的臉孔，他不知為了什麼事十分掛心，彷若放不下心裡的那塊大石，她猜 A1 心裡埋藏了比末日之夢還要更多的祕密。

「你怎麼知道我這次來做什麼 ? 」，常欣芬裝做自己不知情。

「我剛剛做了一個夢，夢見你來找我，就和現在一樣，你問我末日夢境的事，但門鈴卻忽然響起，我從夢裡被驚醒，走去一打開房門，竟然真的是你來找我 …. 」，男子悠悠嘆了一口氣。

「我只是想來了解你最近的情況。」，她覺得此時自己載了一張虛假的面具。

「你手上的資料，總共記錄我有 400 多次夢見末日情景吧 ! 」，男子的語氣開始激動起來。

「你要知道，人只要有一次被淹死的經驗，好幾世人都永難忘懷，那種被海水漲滿肺部，最後破海水漲破全身的感覺，豈知一個死字了得 ? 雖然這只是做夢，但和真的受苦受難沒什麼兩樣，那種痛苦是人生最痛之事，但是你知道嗎 ? 天殺的，我經過 400 多次的死亡，一個死了 400 多次，並且是最痛苦的溺死，如果換做你，你願意嗎 ? 」

男子說得激動處臉孔彷若在抽搐，她發現男子完全不像這兩年來治療時的平靜，他根本變了一個人。  

「如果末日發生時間，真的是我在夢裡見到的2029年，天啊，我還要再受苦受難20年….」，男子臉色猙獰起來。 

「於是我開始在夢境裡動了手腳，我把末日發生時間不斷提早，大概每夢見末日一次，就提早兩、三年，如今我把末日提早20年，在我的夢裡，今年隨時會發生世界末日，可以讓我少活受罪20年…..」，男子說到這裡，彷彿很得意自己的做法。 

「你怎麼那麼確定你夢見的末日，一定會出現在現實生活，不一定真的只是一個夢而已…」，她向男子反駁，但說話吞吞吐吐。　 

「這不是確不確定的事，因為大海嘯就要來了，你看你的左邊、右邊、前方、後方，狂風吹著海浪呼嘯而來….」 

「末日已經來了，我忘了告訴你，我把末日提早到今天下午你來造訪的時候，我在夢裡是王，王者決定一切，不管是夢，還是真實生活 ….」 

A1興奮地站起身來，他跑遍客廳，把四方的落地窗都打了開來，常欣芬清楚看到，也被狂風吹得長髮都亂了，她看到從四邊滾動而來的海浪，高大得像一棟棟移動的大樓，它強而有力推倒了無數站得挺直的大樓，直到她眼前的這幾棟也同樣摧枯拉朽，一棟棟嘩然地倒下，沈溺在無法抵擋的海浪軍隊之下… 

天啊，常欣芬想用盡全身的力氣喊叫，卻發現一句也叫不出來。 

過了十幾秒，她舉起雙手想擋住跨過落地窗而進的海浪…. 

她多麼希望這只是一個夢，在自己夢裡的末日，她不自禁地抬頭看著屋頂，彷彿有人在窺看她的夢。 

就在她要被從落地窗淹進的海水衝沒時，她只千盼萬盼，最後驚醒在自己的床上，而不是被淹死在冰冷的海水裡…. 

當常欣芬吞下第一口海水，隨後又吞了十多口海水，她聽到A1大聲吶喊 

「這不止是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