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夏天,我們一群人來到蘇花。從台北—宜蘭—蘇澳—東澳—粉鳥林—南澳—武塔村—觀音—漢本—澳花村—和平—和仁—清水斷崖—崇德—新城—太魯閣……來來回回跑了數十趟。三十幾個工作人員,拍攝地點遍佈蘇花公路各景點、隧道、美麗的海邊、蘇花古道,甚至爬到清水斷崖的懸崖峭壁上。眺望眼前壯闊的碧海藍天,蘇花的日照、雲霧、景觀和風土民情都和西台灣截然不同,那是在夢想與熱情之外,額外的收穫與報償,我們帶著飽滿的心回到業已麻痺的台北。一年以後,於是有了這部電影!我原以為,自己的第一部電影,應該出自自己的小說。一些關於歷史、家族和自身身世交織錯縱的時代輓歌;但等到一切條件完備,時機成熟之日,我竟選擇了「蘇花公路」這樣一個看似青春浪漫的題材。理由無它,台灣電影需要不一樣的東西,面對如此困頓的國片電影環境,我覺得台灣導演不能老沉溺在昨日「純藝術電影」光環的死胡同裡。而「公路電影」這個類型需要被開發;況且蘇花公路地形奇絕,有險巇的峭壁和壯闊的碧海藍天,是我認為台灣最美的一條公路。公路電影,總有一種浪漫與自由的色彩,看劇中人物從平凡生活中逃離與逸出、永遠在路上的狀態,層出不窮的意外和驚險,經常能帶給人異於平常的生命體會。而蘇花公路,這條終年雲霧繚繞、宛如漂浮在空中、無止無盡的道路,正適合作為這樣一個人生的試煉場。我把它用來作為談論「逃避與面對」此一生命議題的主場景。劇中四個角色,上路的姿態各自不同。阿國和林正義帶著良心的譴責、阿妹和茱莉亞則在缺陷的生命裡尋找夢想的出口。四個不同的人生,卻在這條寂寞的蘇花公路相遇。一邊是太平洋的碧海藍天,另一邊卻是中央山脈險峻的斷崖,隨著這段旅程,一個個意外和險阻橫在眼前。死亡、追逐、逃亡……在這條漂浮的公路無止境地進行著。這是一部關於年輕人的電影,充滿了青春時代的叛逆與恐懼,愛與追尋;然而當中生命的起伏和苦澀,也許需要一點年紀的人才能懂得。拍攝時,我最感興趣的問題是:「如何把蘇花公路和一段人生旅程並置在一起?」,而「人在犯下嚴重錯誤時,又究竟如何產生面對的勇氣?」上路彷彿是暫時的解決方式,卻是另一種逃避的姿態;上路以後最大的威脅,在於最終發現自己原來無路可去。這才是公路電影最大的張力所在。電影的場景裡,除了蘇花公路和荒廢的蘇花古道之外,我們也叉進沿線的原住民部落裡,比如南澳、和平,甚至更小的武塔、金岳、澳花村等。那是滋養台灣電影的另一個景觀,1990年黃明川導演《西部來的人》和鄭文堂導演《瑪雅的彩虹》(《夢幻部落》前奏曲) ,便是集中在這裡拍攝的。那些熱情的民眾、淳樸的面孔,鏡頭裡一閃而逝的原住民朋友們,至今猶讓我念念不忘。開拍前,我自己騎著腳踏車在蘇花走了一趟,飾演阿妹的陳意涵也被我放逐到蘇花公路徒步流浪。當你靜下心來,透過腳踏車緩慢的速度,才得以一寸一寸親近這塊土地,那是有別於開車快速經過所見的視野:風在你耳邊呼嘯,遠處是海洋迴繞的潮音,而背後,則是垂直矗立的山壁,除了自己的呼吸和思想,你所意識到的完全只剩身體和意志的搏鬥。然後當你猛然停下來歇息的時候,才驚覺這片海天美景帶給你的視覺震撼,大自然的壯闊和偉岸,彷彿瞬間醍壺灌頂,讓人有一種精神舒爽、海闊天空的感覺。就像劇中人物,即使身處艱困的境域,離開了現實生活、到了一個無人認識的新世界,都能展現內心良善的一面,那便是生命和夢想的出口。我希望透過這部電影,能為年輕朋友開啟另一種觀看世界的視野,就好像從空中俯瞰下去,蘇花公路雲霧圍繞,像一條蜿蜒在空中的道路;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去,竟是一整片海闊天空。那年夏天,我帶著一群熱愛電影的人來到蘇花,在汗水和淚水之外,連同我在內的多數工作人員都對這塊土地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宜蘭、蘇澳、花蓮等地的空氣、日照、雲霧、景觀和風土民情都和我們熟知的西台灣截然不同,那是在夢想與熱情之外,額外的收穫與報償。我們帶著飽滿的心回到業已麻痺的台北,一年以後,於是有了這部電影!發表於 2006.10月號 [聯合文學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