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疾駛而過的摩托車劃破寂靜，她從淺眠當中睜開眼睛，黑暗中，她只能瞄見旁邊的枕頭和巨大衣櫥的一個角落。

　　她翻了幾次身，顯然睡前那一杯威士忌並沒有讓她順利進入夢境，好幾年了，她一直有難以入眠的問題，從熱牛奶和溫水浴直到紅酒和威士忌…她試過很多方式讓自己可以放鬆身體乖乖的入睡以避免隔天的壓力一再層疊上去，只可惜，還是有那麼幾個晚上她會準時在半夜兩點左右醒來，然後張著眼睛不肯再入眠。

　　她拒絕用藥，身旁太多朋友都靠著藥物處理睡眠問題，但是她一直固執的以為每吞一顆藥就會在身上某個位置出現印記，只有一次，那一次她以為自己再也沒辦法從感情的深淵當中清醒過來，於是她吃了胃藥平撫翻騰的胃液，後來又吃了頭痛藥安撫因為哭泣而脹痛的腦袋，為了保險起見她還吃了幾顆感冒藥，因為她覺得自己不停流出的體液是因為整屋冷氣而傷風了。

　　帶著兩杯咖啡來找她的摯友看見一桌的藥罐誇張的以為她要自殺了，神經緊繃的把在她屋裡所有能找到的藥物全都包進紙袋裡，連喉糖都沒留下來，還一直待到夜半她終於癱軟在床上發出打呼聲才敢悄悄帶著一紙袋家用藥品離開她的租屋。

　　因為清醒後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愚蠢，從此之後她家裡連一顆止痛藥都沒再出現過。

　　這些年她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情感失策，原本以為這輩子那種被愛情背叛的傷痛會一直重複出現直到她痛死為止，後來才發現，傷痛還是會出現，但是程度卻會因為年紀而漸漸變的輕微。

　　「疼痛是因為看清楚男人的路數而變的輕微？還是因為自己愛人的能力漸漸降低？」她起身為自己燒水沖了一杯熱麥片時這樣想。

　　客廳牆上的掛鐘在半夜顯得滴答聲沉重，她沒開燈，但桌上的玫瑰還是隱約展現出它火熱的鮮紅，另外一把在枯萎之前被她巧手倒掛在窗邊，成為暖色調的乾燥花…這些，都是最近那個男人帶來的。

「妳以為這還算是熱情追求的花束嗎？都已經認識幾年了，能突然又出現了熱情？」今天早上她在辦公室電話裡和摯友聊到這些價值不菲的進口玫瑰花束，口氣裡透露著一種透徹。

「妳是說…？」摯友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想隱忍住的擔憂，以為她又將再次經歷撕裂般的感情創傷。

「這是酬庸，給予出力或是付出的人報酬。」

「但…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的手在鍵盤上敲了幾下，想起男人前陣子在使用她的筆電時不小心留下的軌跡，社交網站上頭，一個對著鏡頭笑容甜美的年輕女孩，外型語氣都和她完全不同類型的女子。

「我不知道。」她簡單的回答，但是知道自己今天又不容易入睡了。

　　暫時，因為工作的雜務讓她保有一天思緒的清明，回家後她把高跟鞋擦乾淨整齊的放入鞋櫃，然後打開帶回來的餐盒和電視，青醬義大利麵的味道和電視裡頭的笑聲才剛爬滿租屋，男人的電話到了，說要上來。

　　一進門，男人就纏上了她還穿著襯衫和窄裙的小蠻腰。

　　直到義大利麵冷了，電視從綜藝節目換成了偵探影集，男人才卸了責任似的赤身走進浴室。

　　她在零亂的床鋪上癱軟著，閉起眼睛安靜聽著浴室傳來的聲響…開水、調整到適溫…先從頭淋濕、開洗髮精的蓋子、小心揉洗日漸稀疏的細軟髮絲…伸手擠她的玫瑰香氛沐浴精、猶豫、收手…改拿洗臉盆上的無香精肥皂…哼唱最近在youtube學到的流行歌…沖水…

　　她張開眼睛，直視著地板上那個男人掙扎般扯下來的衣物，然後吐了一口氣。

「妳怎麼能這麼平靜？」半夜起身接電話的摯友這次直接展露出她的憂心：「有了新對象不但沒有愧疚感，還刻意對妳好？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什麼？！」

「我想…」她呼了一口熱麥片上的熱氣：「他就是沒想什麼。」

　　很直接的本能，很直接的就是因為愧疚感而開始酬庸的反應，有教化的男人會在犯錯之前懊悔，沒經過教化的則會在盡情犯錯之後才開始準備接受責難。這次，不會有責難了，她想，不過酬庸她會收下，盡情的收下。

小中2011/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