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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躍場:台灣當代散文詩詩人選]入選作品
2017/09/20 15:21:46瀏覽2919|回應0|推薦2
[詩觀]
詩,就其為文學藝術的本質而言,必須重視表現的內在形式與深度,在兼顧完整的感受及知性批判同時,猶能藉著塑造出作者風格的生活情境,忠實地反應當下時空變遷的意義,以及看待生命的獨特角度和境界。

[詩歌的沃土]
詩歌的起源,有指出音樂性教化功能的「擊石捬石,百獸率舞」一說,人因感應自然性靈而敲擊磬石,原本兇猛的野獸,聽見諧和的節律也要跟著跳踉起舞了。反過來看,詩歌的發聲,是否也如同自然現象產生的一切音響?天地萬象運行,有無一個共通的頻調?則詩歌因外界刺激心智而震動生音,所企望達到的應該就是這種情景共融,神人合一的理想境界了。於是產生了這樣的一個問題:若我們將自古以來的文體簡易地二分成韻文與散文,相對於自然的聲響,大地之音可也有自制和抒放之別?其間或許存在的是更多序亂夾雜、明暗並陳的吟吭。

散文詩,如同大多數人可能望文生義的印象,簡單地說,就是以散文的文體寫詩的文類。這樣,所有的疑慮不就解決了?然而,就像所有曾經發生過的文學爭議和後人的澄清,其間不經意流露的,是另外一份意想不到的,懸而難決的詩意。以散文寫詩,原本就容易使人以分化的眼光看待散文詩,而單就「什麼是詩?」這個問題,已然莫衷一是,如今再摻入「什麼是散文?」,企圖統整說明「什麼是散文詩?」,也許總是先考量必要性的成立。蘇紹連就曾在《散文詩自白書》的自序中說到:「讓它(散文詩)的發展寬廣,而不要讓它狹窄。」

近半個世紀前(1972),當楊牧於《文學的源流》裡揭示:「優秀的現代散文有一項特質,是西洋文學和古代散文幾乎夢想不到的,它能『化有為無』,也能『無中生有』。所謂『化有為無』是把一件本來相當重要的事,在行文的轉化中,不了了之,好像什麼都沒有了,然而卻餘味無窮。」,既已賦予了散文,此一他後來(1981)口中之「中國文學裡顯著而重要的一種類型」,詩意的表徵與特質。而稍早之前(1976),楊牧更帶著先知指引的精神,預言了<三十年後的文學>特徵是:文類混淆,明朗寬厚,獨立自由。今日由這些理念來看,前人已為華文書寫闢建了相當肥沃與開闊的茁長空間。








黃里的散文詩

<滂沱大雨中的老人>

滂沱大雨中的老人,在自家門口背對著驚濤駭浪的窄街,屈膝靜坐。淺短屋簷下的老人,背對著萬馬奔騰的水瀑,聽不見雨聲,他只是注視著如鏡的玻璃落地門。鏡中張大著嘴的我,從他仍然保持乾燥如沙漠中的龜背後,躡手躡腳地,走過。

雨水洶湧成河,河裡有童年,有被戰爭炸碎的青春,翻山越嶺的饑寒,掛在屋內的幾張肖像。靜坐於滂沱大雨中的老人,聽不見雨聲。他的眼像屋內的宇宙那般黑暗,吞噬了老人白髮、白色眼球,和白色牙齒的黑暗宇宙,睜大了兩盞神明燈的紅眸,將微弱的氣息、布滿黑斑的皺垮四肢、在風中輕飄的薄衫,及兩隻磨析出年輪的木屐,慢慢地,吐出……。

我穿著金黃色雨衣從屋簷下的水瀑旁走過,胸口躺著一張火車回程票,背包裝著昨日的舊報紙,捲摺的褲管露出白皙的腿腹。我張大著嘴偷偷地穿過水瀑,穿過老人仍然保持乾燥如沙漠中的龜背,鑽進了屋內……。

2012/07


<完美的下午>

細胞分裂在什麼時候?六女二男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歡呼尖叫地在公園裡追跳。樹上蟬鳴與五色鳥敲木魚聲。電風扇吹著電腦旁的購物清單吹著包裹著口香糖殘渣的衛生紙吹著一個癱躺的人形。這個人因寫完一首甚感滿意的長詩後好似完成了一項什麼艱鉅的指派任務般覺得可以暫時心安理得地什麼事都不想做地就只想癱躺在那裡讀詩。其實也不怎麼想讀詩只是順著睡姿隨手打開一本詩集。完了。就這樣殺死了他的這個完美的下午。細胞分裂原本在那個時候。六女二男中之一女長髮烏亮披著堅挺的背微凸的雙胸尚待圓滿的臀。她拿著相機在幫其他人照相。在那個時候這個人相信。於蟬鳴與五色鳥敲木魚聲電風扇嗡嗡作響地幫助著什麼隱形的流質正在流動正在公平地塗抹著每一樣物件好讓它們看似一切擺設與平常無異其實正理由充分地構成了某種足以讓一個癱躺的人感到有某種生物正在他的體內──攪動。

(2012卷大陸<大詩歌.散文詩>入選)

<或該被歸咎的姿態 >

浩瀚的宇宙中他在哪裡?他的歷史該如何說起?遙遠地,那麼渺小的人,他抬起一隻手,指著一個方向,像是正在卜占著一件事。

用他寫下的文字,用他說過的話語。他的存在之明確賴以相信當可賦予無法透澈認知的時空意義如緊緊抓住救生圈般持續地浮沈的那個工具,一張方形小嘴。

形狀善變的影,漫不經心地能讓萬物,躺下。

──那身形高大的老者與他的妻子,陪伴另一對更顯龍鍾佝僂的老夫婦,天光微亮時正欲穿越馬路,緩慢地,到自行車步道上散步。我意識到那老者的站立,魁武的軀體和白髮蒼髯,啊!是生命不願倒下的勇者,或是,該被歸咎的姿態?

2013/03



<蓮想>

一層細砂。幾個月過去了,大玻璃缸底靜置的仍是一片荒涼的可能。

一層腐植土。幾個星期過去了,砂上有殘雲有鳥聲,有花落有枯枝,拌雜的無言。

蓮修長的白色鬚根被平展在無言上。

一層紅土。幾天過去了,混濁的水位終於淹沒如指的花苞。

在其旁,我時而看書,時而寫詩,時而注視從缸底緩慢浮升的小氣泡,想像幾年後的清澈。


2013/07






<一半枯葉>      

一片秋天枯黃的落葉,隨著凜冽的冷風,
掉入一朵盛開的紫色睡蓮中,晨陽正奮力昇起。

落葉問:「為何我會在這裡?」
睡蓮沉默,如指的花瓣伸展得更平整,日光強烈照耀。

落葉再問:「我該如何才能像妳這般美麗?」
睡蓮安靜,香氣吐露得更濃郁,太陽聞到也為之陶醉不已。

落葉又問:「我要如何才能回到樹上?」夕日剛好下山。
睡蓮無語,將所有的手指合起,
露出一半枯葉,好像正在慢慢地咀嚼它。


2014/10



<黑色腳踏車>

在小鎮輝煌的街燈下,身影時隱時現。我走過一株含苞眾多的曇花,矮牆上盛放的使君子,看見小鎮橙亮的道路盡頭,一輛疑似被青少年遺棄的黑色腳踏車。我情不自禁地按壓一下前面輪胎,小鎮上方的夜空凹陷了一些。

在小鎮闃靜的窄巷中,摩托車咆哮揚長而去。我走過複葉緊閉的粉撲合歡,白榕落果聲此起彼落,又看見小鎮黝暗的樹林旁,那一輛毀壞的黑色腳踏車。我仍然好奇地按壓一下後面輪胎,聽到小鎮輕微地歎息了一聲。

在小鎮沉睡的深夜裡,巡邏車紅藍燈閃爍在臉上。我走過三個自動販賣飲水的機器人,一間門窗敞開的老人療養院,依舊看見那一輛側頭獨自站立的黑色腳踏車。當我確認鍊條已從鋸齒輪盤脫落時,想像著眾多曇花凋萎的景象。

(<中國散文詩人>2014卷入選)




<我只點了一杯卡布奇諾>

服務生放下手裡的拖把拿著牛奶杯在咖啡上拉出了多層次的愛心圖案後,我找到一處大型落地透明玻璃窗旁的雙人座位置,以黑色鴨舌帽佔據了另一張椅子,那黑帽頂部塌陷安靜地坐在我對面造型高雅的大紅軟椅中央。其後是一名陌生男子棕熊般壯碩的背影,他正和一名黑色褲襪緊繃著兩隻粗短大腿的女人侃侃而談;女人白晰臃腫的姣美臉龐一條一條地將油亮滑膩的金黃色薯條送入塗滿嫣潤口紅的厚唇小嘴裡咀嚼。事實上是兩個這樣留著烏黑長髮的女子,一個顯影在大型落地透明玻璃窗上,同步與真實的女子以同樣的表情做著同樣的動作。一輛怠速中排放著黑煙的大貨車將一箱一箱裝著免洗湯匙叉子紙杯紙碗的大紙箱堆放在窗外逐漸將街景的視野一塊一塊地侵蝕遮蔽,室內服務生頻頻吶喊著歡迎光臨,耳際不斷縈繞著恭喜啊恭喜發啊發大財的歌曲。我的一位遠住英國曼徹斯特久別三十六年未見面的同學,以即時訊息告知我,他罹患癌症已四年為他生了一個小兒子的第二任中國藉妻子這個時間下午兩點整,剛剛過逝。

我只點了一杯卡布奇諾。

2016/02
( 創作詩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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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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