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媽的老闆就說不想上那個節目被K了，你還要排」

「你是不是想害我啊，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去把那個通告退掉，

不然你就不用來了，靠」

謝貴鼎氣呼呼地掛掉了電話，

嘴裡還念念有詞地繼續咒罵那個不上道的菜鳥助理，

而前座的駕駛則像身處在另一個空間般的安穩地開著車，

這是他的工作日常。

身為市府的發言人，

他得處理每個市長要接受的專訪、

確認每個通告內容與節目想要追問的議題、

整理政治線記者想操作的題目，尤其是那三個號稱市政三媽的老鳥，

最後還得上各大網路論壇關注一下老闆的風評與網路風向。

這圈子是很現實的，當紅炸子雞，每天走到哪人群就跟到哪，

從你的穿衣風格、口頭禪、家裡面的貓貓狗狗都是新聞，

但如果你在人氣低谷，就算廣發記者會採訪通知現場也沒幾隻小貓，

連花錢置入買新聞可能都會被嫌

「現在沒人想看你們老闆啦」或是

「拜託，我要怎麼幫你做平衡報導啦，觀眾看到就有氣好不好」。

 還好謝貴鼎的老闆現在是新一代政壇人氣王，從基層市議員做起的他，

第一次投身市長選舉就大贏對手30幾萬票，

年輕、創意、行動力、口條好、不按牌理出牌，

中產階級與年輕網路世代是這位市長的主要目標觀眾，

因此才35歲就當上市府發言人角色的阿鼎也就顯得合理了。

 外人看來身處這個圈子就是左擁名氣右抱權力，

但不為外人道的工作內容、工作方式、全天on call無休的超長工時，

說是高級奴隸也不為過。

「有沒有看過選戰風雲這部電影，我就是裡面的Ryan Goslling，金童政治幕僚耶!哈哈哈」

這是阿鼎在壓力龐大時最愛掛在嘴邊的冷笑話，

常常令身邊的部屬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車子慢慢駛進市府地下停車場，謝貴鼎下了車頭也不回的走進辦公室，

剛剛在車上的那通罵人電話就是要處理最近市長關於遊民的失言風波，

以及跟銀行團槓上的都更案。

 「邱姊，你們晚上的Live讓市長去聊一下都更案啦，

他昨天在隔壁台收視率不錯也，觀眾還是愛看他講話啦」

「拜託，你拿那個節目跟我們比，你要不要去看一下同時段收視率都是誰第一，

要聊都更可以啊，但我們會先花半小時修理遊民的事。

而且這幾天輿論有點不一樣囉，滿多人在都更案上已經跟你們不同調囉，

很多還是你們選舉時的戰友咧…」

「好啦好啦!邱姊再麻煩主持人罵小力一點囉，

你知道年底市府觀光宣傳的預算又要開標了嘛，大家彼此幫忙一下啦」

 一個禮拜前在一個流浪動物認養活動這樣擺明是公關宣傳的場合，

市長一句「流浪動物比遊民可愛多了」被媒體斷章取義之後，

成為了這幾天各大媒體砲轟的焦點。

讓政治上的敵手除了原本已經鬧得不可開交的都更案外，又有另闢戰場的空間。

都更案影響到的是原本支持的中產階級，

這群人對銀行、銀行家、這樣的菁英主義崇拜，

當市府與銀行團的衝突激化時這群人可能會背棄而去。

而遊民爭議很顯然損失的是人權團體、自由派分子、藝文人士等進步思想團體，

這些人最擅長在網路上發動輿論戰。這兩件事讓發言人最近可是忙得不可開交。

 其實那天完整的對話是，

「現代人對流浪動物是很有愛心的，領養的觀念也慢慢普及，

如果今天是人流落到街頭當遊民可能都還沒有這樣的待遇，

很多人應該覺得流浪狗比流浪漢可愛吧」。

 「其實老闆這句話邏輯上也沒有錯啊，

動保團體有時候過頭的表現常常會產生人不如狗的錯覺，

愛動物當然重要但是人類社會的前提還是人的生存問題吧，

再說真的要討論動物權的倫理學，那雞豬牛羊呢，

動保團體其實是可愛動物保護團體吧...」

 攝影棚裡的冷氣很冷，但等待市長錄影的過程還是會出神想睡覺，

腦子裡轉啊轉關於流浪狗的思考辯證對於眼前的工作難題一點幫助也沒有。

站在攝影機後面對阿鼎來說是熟悉的，

只是現在不用盯著monitor只需要專注老闆不會說錯話就好。

想想當初拍了那部迴響不錯的劇情短片，

正在四處找資金籌備下一部長片時，

被當時一位市議員找去拍攝獨居老人的紀錄片，

後來市議員靠著這部紀錄片感動了不少選票，

而他也因為這部紀錄片進入了競選團隊然後到了今天這個位置。

 但有時候他還是會想起跟曹瑞生一起聊電影的日子。

 「不是啊，你的故事就真的邏輯有問題，

他還沒被push到絕境，就要這樣收尾感覺很牽強」

「誰邏輯有問題，這場戲本來就應該這樣處理才能凸顯主角被環境壓迫的無力啊，

而且我原本設定結尾就是曖昧不明的」

「你那樣寫太意境了啦誰看得懂，我改了之後不是很清楚嗎，

而且他走出去之後拿起電話打給立委，這樣收很漂亮啊，

也表現出進入社會之後的那種無奈跟妥協，

曹瑞生，這是畢製的必修學分你要不要冷靜一點。」

「喂，小曹嗎我阿鼎，我們要不要好好聊一下，

你真的堅持不掛編劇嗎，大家同學這麼久了一定要搞成這樣嗎，

聽到留言打給我啦」

 「喂，小曹，片子入圍金穗咧，聽說你延畢了，那9月多你應該有空吧，

頒獎典禮我們一起去啦好不好，聽到留言打給我」

刺耳的手機鈴聲劃破了安靜的空氣，

謝貴鼎面露驚恐快步衝出攝影棚，一邊連忙跟現場導播賠不是。

這天他忙到忘記把手機轉震動就開始錄影，居然犯了這種菜鳥才會犯的錯誤。

 「董事長，我知道我知道，這件事還可以談嘛是不是，

市長有他在政治上一定要講的話啊，

但執行起來一定有很多細節都會先跟你們討論啦」

「我知道我知道，選舉的時候您幫了很多忙我知道，

這件事還可以談啦，我會再跟市長好好說，都還沒有定論啦」

「不然您派上次那位Kelly...林小姐再來跟我們談接下來的事情好嗎」

「董事長您話先不要說那麼重啦，都還可以談嘛，

如果把所有事都攤開大家都不好看嘛...」

 謝貴鼎一個人在化妝室外的長廊來回踱步，

想起當初剛進這個圈子最愛激勵自己的一句話。

 「拍電影是在跟你談夢想，搞政治的也是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