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遲來的「回娘家」

      遊覽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著。

      車上的五十多位遊客，在飽覽了「黃石公園」的美景之後，大部份在閉目養神，也有一些漫無目的地望著窗外，連導遊也都在休息，除了行車催眠似的聲音外，車子內一片寧靜。

      坐在第一排位子的是一位年齡很大而白髮蒼蒼的西方女士，陪伴著她的是一位年輕的東方女士。洋人參加華人的旅遊團已經是很突出的，更奇妙的是這位洋老太太，除英語外會說一口標準的廣東話，而她那年輕的遊伴卻不通英語，只講廣東話。

      為了座位分配的公平性，除了最前排座提供給行動不方便的老年遊客外，大家按著導遊有序的輪換安排，七天的行程，每天的座位都不一樣，當然，一家人還是坐在一起。或許是華人的個性比較保守，萍水相逢的組合中，誰都不願多管他人的事，白天停車時忙著上廁所，到了景點就忙著照相並且不時吐出對美景的讚賞。洋老太太為何會講那麼流利的廣東話，並沒有人有時間好奇的去問她。

      旅遊公司提供的行程表，只說在某一天看什麼景點，在那一個城市過夜，它並沒有提供行程是走那一條公路。「黃石公園」之後是「南達科達」州的「壞地國家公園」。「壞地國家公園」在「黃石公園」的東邊，好幾年前，自巳開車時，是由「黃石公園」的東邊出口出來，直奔「壞地國家公園」的。

      沒想到遊覽車是用「黃石公園」的北邊出口出去。導遊說，目的是為了省去東邊出口那翻山越嶺的路段。車子出「黃石公園」後進入「蒙他拿」州，在 Livingston城上了九十號州際公路東行。這一段路程的兩旁荒涼的很，沒有什麼好看的。

      包括了「猶他」，「懷俄明」，「蒙他拿」在內的「落磯山區」幾個州份，民風是非常保守的。至今，由於它的保守和排外，許多州份還是地廣人稀。導遊說了一些親身的不愉快經歷，也勸我們這一群東方人在這些州份，儘量避免和當地人作不必要的爭論，因為當地人的種族偏見是很深很深的。

      車子在「蒙他拿」的九十號州際公路飛馳著，坐在第一排的洋老太太顯的有些不安和激動，她終於忍不住向導遊問，「這部車子會經過「比林斯 (Billings)」嗎？」「比林斯」是「蒙他拿」州南部在九十號州際公路上的一座小城市，除了生產一些石油外，可說是沒有什麼好看的。

      導遊回答說，「會的」，同時，他好奇的問這位洋老太太為什麼對「比林斯」感到興趣？

      「我生在那個地方，曾在那個地方成長，工作，可是好幾十年沒回去過了，」老太太激動地回答說。

      「那妳的老家還有熟人在嗎？」導遊接著問。

      「我的父母巳在十多年前過去了，不過，在那裡還有我的兩個哥哥和他們的家人。」

      「我能為妳做些什麼嗎」？導遊熱心地問著。

      「是的，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可不可以替我打個電話給我二哥，給他說我是他那唯一的妹妹，正在要經過「比林斯」的車上，問他願不願意見我，並且讓我回家看看？」

      在導遊打電話的時侯，這位老太太懷著忐忑不安的心，不敢看著導遊。當導遊放下電話，告訴她，他的哥哥歡迎她回娘家看看時，她的雙眼充滿了淚水，向導遊一再的致謝。她的二哥請導遊指導車子在某號出口，在出口附近路邊的卡車加油休息站上，讓他迎接那離家數十年的妹妹。

      離那個出口還有一段時間，老太太意識到大家的好奇，於是用英語告訴大家她的故事並由導遊翻譯成華語，因為車上還是會有聽不太懂英文的遊客。

      老太太出生和成長在「比林斯」一個保守的家庭中，高中畢業後邊上大學邊工作，在一家餐館中當侍應生。在二次世界大戰末期，「比林斯」城是美國北方軍事人員和物資的集散中心之一。她在餐館工作時認識了一位年輕的軍需官，長期的見面，由相識，相戀，進而進入婚嫁的討論。

      一切是那麼自然的進展著，可是談到要和異族通婚，在那保守的家庭和社會下，卻遭受到極大的阻力，因為她所交往的是一位來自「舊金山」的華裔年輕軍人。要嫁給華裔年輕人，在當時是件驚人的事，種族偏見下，不但父母反對，她的大哥反對的尤其強烈，即使那和她相處最好的二哥也不支持。

      愛情的力量是巨大的，可是那頑固保守的偏見傳統也不輕談妥協。戰爭結束後，那位年輕人退伍回到了「舊金山」，她為了愛情，不顧家人的反對，隻身到「舊金山」和年輕人完婚。她的出嫁像是背叛了家庭，不被原諒，從此，數十年間她再也不能也沒能回去過。

      女兒的心總是想念著娘家的，十多年前，傳來父母相繼過世的訊息，她不敢回家奔喪。她只能懷念父母而專心地去做個華人的妻子和母親，同時學習了滿口流利的廣東話。

      一年多前，她的老伴也過去了。孩子們請了一位英語不太通的新移民女士來陪伴她，而且鼓勵老太太出去參加旅遊團，遊山玩水。遊罷「黃石公園」會路過她的老家，對她完全是個意外。如果可能，她說，她和陪伴她的那位女士寧可志願放棄剩下的行程，回一次娘家。

      老太太說完了話，車上的五十個人都感動的說不出話來。突然間，後座有位女士打破了這份寧靜。她說，「我們不能讓華人的媳婦空著手回娘家，由我開始，請大家拿出一份自已準備在旅途中要吃的糕點土產，讓老太太帶回去當伴手禮。」這位女士的提議馬上得到大家的附和，當塑膠購物袋傳到前座時，巳是鼓鼓的一大袋了。老太太含著淚一再致謝地收下了它。

      終於車子彎出了高速公路，遠遠地可以看到有兩位白髮老先生正朝著車子招手。老太太含著淚說「噢！我的大哥也來了！」大哥當年是最反對她嫁給東方人的。

      停車後，大家在車上雀鴉無聲地觀看那久別相聚的溫馨擁抱，有不少人感動的濕了眼匡，噢！那遲來的回娘家！

後記：

      這是發生在2005年夏天的真實事件，老太太在回到舊金山後還特地寫信給旅遊公司，感謝他們提供了這珍貴的回娘家機會，信中也提到她對全車乘客愛心的感謝，讓她沒有空著手回娘家。2009年，老太太在舊金山仙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