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作家陳染（1962～），可說是上個世紀90年代以個人化寫作成為大陸極具代表性的作家，她被評論界認為是開啟女性自傳體文學領域，抗拒主流規範的超前性的代表作家。陳染作為晚生代的一員，從發表〈與往事乾杯〉、〈破開〉到《私人生活》，她的作品大膽探索現代人的生存困境、性愛生活，以強烈的女性意識，不懈的探索精神，對所謂的理想存有疑慮，所以反映在作品裡的是個人對世俗的反叛，把女性獨有的複雜的心理狀態與情慾地帶，還有人性幽微的黑暗面表現出來。

本文將以陳染90年代的小說為研究範圍，並分析其作品所呈現的女性意識的藝術特色，最後肯定其對於90年代的女性寫作的獨特貢獻。期待透過本文的研究，能夠提供大陸女性文學及兩岸性別文化研究相關參考資料，了解兩岸性別文化的歷史演進過程，以及在過程中如何建構社會中的性別議題及意識，並透顯出兩岸文學的發展脈絡。 

葛紅兵曾在〈身體寫作及其審美效應：世纪末中國的審美處境〉指出，出生於60年代，而在90年代湧上文壇的作家，這些晚生代共同的思想背景與經歷就是：「他們都是站立在激情主義的廢墟上，60年代的政治激情本身没有太大地影響他們，但是70年代中後期政治激情的廢墟卻成了他們成長的共同背景，在他們的成長中激情、理想、正義……統統成了貶義詞，他們失去了對這些正面詞彙的理解力……80年代新啟蒙的時代大潮给了他們一顆追求個人自由、追求人性解放的心，因而可以說他們這一代是非理想主義時代的理想主義者。」[1]對陳染而言童年時代父母的婚變，是比當時的政治與社會背景的影響更為巨大的。  

陳染在《不可言說‧我的成長》中說：「我十八歲時，父母離婚，這在當時是件很稀罕的事，不像現在。……我以三分之差沒有考上大學，和母親借住在一個廢棄的寺廟裡，一住就是四年半。當時我沒覺得多麼不好，現在回想起來，覺得對於一個正在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少女來說，是件很殘酷的事。[2]於是，我們見到在陳染小說裡頻繁出現的的尼姑庵背景，還有陳染勇敢地暴露她所體驗和感受的生存的痛苦，紀錄青春成長的創傷－－那些沒有歸依感的人物，破碎的家庭、受父親摧殘或對父愛的渴望，而在男性長者或男性權威者的身上去尋找父親的影子，還有母愛的不足，而對同性產生微妙的情愫與情感糾葛。

陳染在接受《中華讀書報》的採訪時，曾表明：「我喜歡用第一人稱寫作，但這並不能說明我的小說完全是我個人生活的『自敍』。人們是以兩種（或兩種以上）的方式經歷現實的，有的是真實的經歷，而更多的是心理的經歷。」[3]陳染以「私語」形式去處理屬於她自己的女性書寫，把她們的生活體驗，以第一人身－－「我」真實披露，貼近讀者的靈魂。

陳染以第一人稱的敘事觀點，舒展最大的經濟效益，將其情慾模式加以展現，其情慾模式不單只是性而已，對象不同，人與人之間也會產生不同的關係，在她的潛意識裡要把那種被壓抑的慾望與心理鬱結，以反抗社會規訓的力量，坦率地表現熾烈的愛慾流動。

在大陸80年代的女性小說中，我們很能見出作家有意讓筆下的女性走出閨閣，參與社會，以求表達自己的權利，實現自我；但是到了90年代中期以後，女作家們努力往內在找尋自我，某些層面是拒絕參與社會的。陳染在接受荒林訪談時說：「到今天，張潔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參與社會的意義已經實現了。那麼，今天的我有權力不介入社會，這也應該是一種解放！」[4]

陳染所關心的是那些被隱藏起來非檯面上主流地位的，其關注焦點在於「自我」（the Self），指的是女性的自我。我們見到她們歌頌慾望，尤其強調情慾解放，重視個人選擇權，宣示情慾人權，按著自己的意願來使用自己的身體，而最重要的課題是傾聽內在的聲音、解放自己，對自己誠實，解放情慾。

陳染的小說是多樣貌的女性書寫。我們在陳染的長篇小說《私人生活》中可以見到她在90年代的寫作的基本主題，包括有：戀父和弒父情結、戀母和仇母情結、同性之愛、異性之愛與雙性之愛－－一個出身於不幸家庭的女孩，經歷孤獨的童年、苦悶的青春期，在社會的壓力和失敗的愛情中，終於面對自我，忠於自我。

在陳染的《私人生活》裡，倪拗拗剪破父親的褲子，聽見剪刀與毛料褲子咬合發出的聲音，如同一道冰涼的閃電，有一種危險的快樂；《沉默的左乳．巫女與她的夢中之門》中長期失去父愛的「我」終於決定主動現身給覬覦她身體很久的一個和她父親一般年紀的男人，這個男人先是退縮，後來在雨水交歡時，兩人互相咒罵對方毀了彼此的身體和靈魂。事後，「我」看著沉睡中的老男人－－

這張死人的臉孔使我看到了另外一個活人的臉孔：他那終於安靜沉寂下來的男性的頭顱，使我看到了另外一個永遠騷動不安的男性的頭顱，這頭顱給我生命以毀滅、以安全以恐懼、以依戀以仇恨……我終於再也抑制不住，哈哈大笑起來。[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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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葛紅兵：〈身體寫作及其審美效應：世纪末中國的審美處境〉，2004年6月6日，「葛紅兵個人網站」－－http://www.xiaoyan.com。

2.陳染：《不可言說》，北京：作家出版社，2000年，頁220。

3.朱偉、徐鋒：〈時間這個東西真的挺致命——訪女作家陳染〉，《中華讀書報》，2000年4月1日。

4.荒林：〈文本內外：陳染訪談〉，《花朵的勇氣：中國當代文學文化的女性主義批評》，北京：九州出版社，2004年，頁218。

5.陳染：《沉默的左乳》，南京：江蘇文藝，1996年，頁138。

（原載於臺灣大學人口與性別研究中心《婦研縱橫》第79期，2007年7月。） 

出自作者：陳碧月

書名：兩岸當代女性小說選讀

出版社：五南圖書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07年9月初版一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