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條路徑旁有藤架，只夠兩人悠哉的腳步穿過。旁邊地面畫白色框框，設有吸菸區。走過去時，依稀聞得到我承受不住的菸味。

　　「甯甯，小心一點。」鄧育揚提醒道。

　　我不曉得他為什麼走在我身後，他的聲音清澈越過我，往正舉步跑起來的小女人身上飄。沈甯心兩手拉著背帶，包包鬆鬆的隨她腳步左右搖晃，一路奔到轉角，我看不見。

　　「妳的手機裡有什麼東西，讓妳看那麼久？我可以看看嗎？」鄧育揚走到我右手邊，我一怔的將手機握進掌心，垂落身側。他沉吟幾秒，「純粹好奇。」一頓，接著說：「如果裡頭有男朋友的簡訊，那當然不能借我。」

　　借跟不借，和有沒有男朋友有什麼關係？

　　我狐疑，把手機遞給他。「裡面什麼也沒有。」就連通訊錄都是少的只有幾筆，更別說簡訊了，幾乎讓侑竹填滿。

　　他掀開唇，但沒笑。一手捧住我的手機，另一手則是按來按去的，因為反光，我沒能看清他按去哪裡。

　　「是真的什麼都沒有。」我重申。

　　「嗯……這背景很可愛。一男一女坐木地板上在……」

　　我一驚，突然把手機搶回來收進包包裡，說話結結巴巴：「我、我先過去看看要吃什麼，你慢慢走。」迅速往沈甯心消失的方向奔去，我困窘的奔跑，帶點凌亂的步伐。

　　我為什麼緊張的像是告白即將被拒絕一樣，還天真的以為跑走了，就什麼都不害怕了。

　　「妳……妳要吃什麼？這裡有菜單。」沈甯心在我剛抵達店內時，取來菜單塞進我手裡。

　　「妳吃什麼？」

　　「我吃水餃，前幾天吃過還不錯，五十元而已。看妳要不要點跟我一樣。」她轉過身，大喊：「你很慢哦，大家又等你一個人了，再不動作快一點我就要上課啦！」

　　「對不起……妳隨便點。」鄧育揚的聲音，我的手隨即緊繃起來。

　　「什麼隨便點？你真的很隨便耶！」她笑斥，「好啦好啦，我就點跟我一樣的水餃。錢給我。」

　　因早上第一、二堂沒有課，我比平時第一堂課的時間還多睡兩小時，早餐理所當然晚吃。再塞個「我不是很餓」的理由說服自己，只點一碗三十元的酸辣湯。

　　沈甯心說酸辣湯很小一碗，問我不再多點一點嗎。我說不用了，這樣就好。

　　面對一切依然陌生的環境，我不想製造太多可能發生問題的事情。我想的很多，比誰都多，莫名其妙的多很多。

　　原本沈甯心要在店裡吃，但時間緊迫，店裡人也多，臨時決定外帶。於是一群人浩浩蕩蕩回學校，排電梯的學生拉成一條長長隊伍，我們只能走樓梯上去，進入一間學生坐滿九成的教室。

　　「妳趕快吃啊。」沈甯心坐我隔壁，她拉開塑膠袋，遞湯匙給我。

　　「謝謝。」我打開緊得彷彿密封的蓋子，手腳有一陣慌張。

　　還好我沒有點需要吃太久的午餐，否則鐘聲響起來時，我的湯碗裡絕對不可能只剩三分之一。

　　望望後進來的修課學生一眼，我立刻羞愧的很想一走了之。他們找不到位子的模樣由前遊走至後，走來走去的。但沒修這門課的人卻還賴在位子不走……我趕緊喝完最後一口，拎起袋子，落荒而逃。

　　收拾掉垃圾，呼吸新鮮空間，窒悶感終於一點一滴消散。

　　我回頭望住一眼教室門板，挪好包包，猶豫襲上，雙腳黏住地面動都不動。接下來該怎麼辦……我必須想想。

　　掏出手機，下意識播出侑竹的號碼，送出幾秒還未接通，我蹙眉，隨即按掉，收回包包。

　　不可以的，不可以……侑竹一定會笑我，說我下定決心的改變根本是騙人的。我不能再騙侑竹，也不能騙自己。

　　「妳吃飽了嗎？我還很餓，要去地餐吃東西。」

　　不自覺的縮起肩膀，猛然轉身看人，果然是鄧育揚！

　　他揚眉，一臉等待我回答的模樣。

　　「你不用上課？」我問。

　　「這兩節我沒有課，甯甯他們上的是經濟學原理，我的已經抵掉了。妳的應該也是吧？」

　　「嗯。」花五專的十幾個學分抵掉了，很悲涼啊。我嘆氣一聲。

　　「那走囉。我們去地餐。」他說著，不由分說的走到我面前，一副領導我的姿態不時回過頭查看我有沒有跟上。

　　大概是他的這一分堅決……我竟然邁開腳步，跟他保持兩大步距離的隨他晃過這一片他選課輔導當天所說的小校園。其實說小，也不足以令我認為它真的小。就我看來，在陌生地方四處走動的我，反倒像滄海一粟中那粒小米。

　　因為太渺小了，根本看不見自己。

　　所以我也看不見自己，只看得見鄧育揚站我面前，一手拿餐盒，從容的從自助餐最後一道菜，慢慢放進不同菜色。我像小跟班，不斷一小步一步地挪移，隨著他付完賬，在中央位置找位空坐位為止。

　　我幾乎是挺不起背脊的僵立，臉部因為手足無措而發燙，兩手扭絞在一起，藏進背後。

　　「妳有急事嗎？」他抬臉問，一口菜放進嘴巴裡。

　　「沒有……」回答後，我馬上反悔。我應該要說我有事，才能趕快離開這裡。比起我吃酸辣湯時賴在沒有修課教室裡的位置上，空氣還要更混濁，更窒悶一點。「嗯……等一下我可能有……事……要去……」

　　「那是等一下的事，妳先坐下。」他把緊連桌面上飄動的竹筷套子拿走，按示我坐他旁邊。

　　我暗自苦著臉，故作自然的落坐。

　　「妳心情不好？」

　　我嚇的差點跳起來，「為什麼這麼問？」

　　他停住咀嚼，半抬臉凝視我，充滿打量的眼神一覽無疑。一手支肘的撐住腦袋，悠悠哉哉的坐姿，專心思索的動作，又讓我被看的很緊張。我臉漸漸低下，一手整理頭髮，特意掩住眼角餘光，避開他的注視。

　　「妳一直繃著臉。」他說。

　　可惜他不知道，我的內心有多麼暗潮洶湧，要讓自己的情緒不表現在臉上，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我沒有繃著臉，我只是沒有笑。」兩者差別很大。

　　「嗯……」漫應一聲，尾音上揚，擺明不信，卻露出恍然。

　　好吧……也許我並不是沒有笑，會面無表情是因為怕被別人看穿自己無法適應一個人的不自在，自以為忍住洩漏自己生澀的表現，就能成為獨立的代表。原來我離獨立還很遙遠。

　　很遠很遠，伸了手，連一邊都沒有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