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想學鋼琴，妳讓我學鋼琴好不好？」

　　「學鋼琴沒有用，去學珠算好不好？還是英文？」一頭自然捲褐色短髮，臉龐豐腴，永遠三十六歲的女人，安撫性質地輕拍撫只有十歲大女孩的頭頂。她拉拉女孩衣料，蹲下身與她平視。

　　女孩失望的噘起嘴，垂低頭不再有勇氣大聲要求，「……可是我想學鋼琴。」

　　我揉揉太陽穴，閉上眼猛力甩頭。視線模糊不清，頭隱隱作痛。搖晃力道大的不經意肩與肩擦撞其他顧客。我立刻低頭道歉，對方睞我一眼，眼神不善的走了。也許這輩子我最不需要學習的就是是嘆氣，因為我似乎無時無刻都那麼做。我嘆口氣，搖晃手中淋溼未乾的雨傘，水珠落地，被其他百貨公司顧客踩在腳底下。

　　隨意瀏覽四周裝潢，架上擺設的高級精品，美麗華服，安寧卻不失優雅的氣氛。我緊繃神經，好幾次無法呼吸。這裡太美侖美奐，像我永遠不會踏入的聖地。十分鐘前我剛從最頂樓的泰式餐廳離席，和朋友一起。朋友們續攤的建議我聽不進去，一刻也沒停留的離開。

　　有塊空間上擺滿畫板，幾人坐進高椅，手拿筆桿調色，一筆一筆為白紙添加各種不同色彩。展示電視台擺走道旁，播出這些人畫板白紙上的海邊景色。藍色海，綠褐色椰子樹，黑灰突起岩岸，幾隻從淡白天際翱翔出來的海鷗。它們拍動翅膀，感受微風輕拂、海聲四起的大自然饗宴。

　　也許配上輕快美妙的鋼琴聲……

　　我轉身，映入眼裡的是少女站立一架鋼琴前，一雙纖細的手和諧地點在雪白及黑亮琴鍵上，與她那頭亮麗長髮交互輝映。音符愉悅的輕盈跳躍，白色麻沙洋裝裙襬隨流動空氣飄逸。她輕閉眼微笑，享受彈琴的身體隨雙手晃動，安適自在。

　　一曲彈罷，她張開眼轉身看我，滿足的笑著。

　　「朋友呢？」我記得只有我一人離席不肯續攤。

　　「妳走了，我當然要走。」沒有責怪的臉色，她忽然笑出聲道：「我真的好愛彈琴。」聳肩，右手眷戀似的摸摸白色琴鍵，臉上有滿滿的笑意。也不管鋼琴商還站另一邊往這看。

　　我靠近她，伸出一根指頭點點琴鍵，傳出的聲音不成曲調，荒蕪且貧乏。「我忘了，妳什麼時候開始學鋼琴？」

　　「十歲那年。」

　　點點頭，我應一聲。「是我開始學珠算的那年。」

　　腦海驀然閃過一幕小時候要求媽媽讓我學鋼琴的景象，我甩甩頭，用力按住太陽穴，十歲大女孩臉上的失望表情歷歷在目，疼痛加劇。

　　「妳沒事吧？」她拉過我右手，神色擔憂。

　　「謝謝，我沒事。」我深呼吸口氣，不敢再想。

　　寧靜氛圍的空間中，夾雜高跟鞋走過的聲響，小孩哭鬧聲，大人們評鑒物品的評價聲，而耳邊，有電視機講解聲。我轉過身觀看那幾人依舊坐於高椅，揮著筆桿安靜作畫。

　　紙畫上的海鷗看來更靠近些，椰子樹搖曳的幅度隨風增大，海浪拍打岩岸。

　　「想學畫畫嗎？」她歪頭，站我右手邊打量我。

　　「不知道，能不能？」如果再有人阻止我，我是否會像十歲的女孩一樣，毫不堅定，最後只能走進另一人設的框框裡？

　　「為什麼不行？妳想學就學，沒有能不能。」說完，她毫不猶豫繞過眾人，進入一片繪畫世界。見她跟一位小姐說幾聲，小姐指示她落坐另一張高椅，換張新白紙夾進畫板。她加進原來那幾人，著手揮筆桿，一筆一筆調色為白紙染色。

　　白的要融入淡藍的雲，無邊無際的藍天，拍打岸邊的生動海浪……

　　不知道花費多少時間，完成一幅畫後，她走出來將圖攤開我眼前，問道：「是不是更想親自站在岸邊，實際看看景色呢？」

　　「……我可以嗎？」真的可以嗎？渾然不覺的伸手，撫摸景色優美沉靜的紙畫，彷彿我真的站在岩岸上，聽海浪拍打聲，吹拂海風。我懦懦收回手。

　　「妳覺得呢？」紙被她捲成圓筒狀，牢牢握緊。她給我一個疑惑的表情，兩眼眨不停，笑意不斷蔓延她臉上，她笑著說：「如果我說明天我要一個人出去旅行，妳相不相信？」

　　旅費的計算，旅行地點的計畫，我想到的零零總總煩惱全數從腦袋裡冒出來。交通安排是什麼？坐客運好嗎？遠程會不會讓身體不適應？坐火車好嗎？要是需要暫時離開坐位，一個人該怎麼辦？地點真的好嗎？會不會太無聊，白白花費時間與金錢，卻達不到真正想一個人旅行的目的。

　　但是……想要一個人旅行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麼？

　　「不要想太多。」她出聲，我忍不住不好意思的低頭。「別忘了，我是妳……妳是我，妳腦袋想什麼我都知道。」她的臉龐一下子湊到我眼前，整張臉放大至我只能看得見她的雙眼，很美麗的一對清澈眼睛。

　　我看看她，她眼角彎開笑意，透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