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攙著拄拐杖的我，說是要送妳出國玩。去玩不是應該開開心心的嗎？為什麼大家都不停的擦眼淚呢？那幾天，家裏好熱鬧！兒子帶著媳婦和兩個孫子；女兒挽著男朋友；好久不見的表哥、姨婆、外甥…全都來家裏玩，還陪我打麻將，我好久沒有這麼開心了，老伴。

    妳去哪裏了呢？出國好不好玩？我等妳好幾天了，妳不乖，沒打電話給我。兒子說妳去『天國』旅行了，『天國』，那是什麼地方？為什麼妳不帶我一起去？是不是嫌我老了會拖累妳？女兒說『天國』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要先坐飛機再換車子再換飛機……，要坐好久好久，等我好了就可以一起去了。噢，我知道了，我會乖乖的吃藥，等妳回家帶我一起去『天國』玩。

    我好想妳，老伴。女兒買了一隻狗，說是給我做伴。我才不要狗陪，我要人陪，我要妳陪。女兒還買了張輪椅，請了一個鐘點佣人給我，她會推我去散步，我就不用走得那麼辛苦；她會幫我洗衣服，煮飯給我吃，還在九點的時候叫我去睡覺。她會做所有妳以前照顧我的事，可是她不是妳。她總是推我去公園後，就和她的朋友聊天，不像妳會扶著我走個幾步；她洗完衣服就用烘乾機，不像妳會拿去窗台晒晒陽光；她煮的飯好硬，菜也好鹹，不像妳會熬成粥，一口一口吹涼了餵我；她不讓我在十點十分就寢，她不是妳，她不知道十點十分的秘密。

    我好想妳，老伴。時鐘滴滴答答的一直在轉，我已經等了好多個十點十分，妳為什麼還不回家呢？兒子要上小學的時候，我們去買了一個鬧鐘給他，妳說要訓練他自己起床上學。我記得鐘錶店的牆掛得滿滿的，卻只有一個鐘在運轉，其他的都被設定停在“十點十分”。妳好奇的問老闆原因，但沒告訴我。直到臨睡前，妳才神秘的轉述老闆的話：「每個人每天都只有二十四小時，所以他只要一個鐘轉動就夠了，他把其他的時間停在十點十分，因為那是微笑的樣子，這些時計正微笑的等待新主人呢。」從那以後，我們便習慣每夜十點十分就寢，說好要一起微笑的入睡，然後迎接明天。

    我好想妳，老伴。孫子來的時候，我跟他借了一張世界地圖來看，卻找不到『天國』在哪裏？可能是老花的度數愈來愈深了，等妳回家記得帶我去巷口那家眼鏡行再配一副。我好想妳，老伴。我拄著拐杖，慢慢走進附近旅行社，問他們有沒有賣去『天國』的機票？我想，如果妳再不回來，那我只好去找妳。接待我的小姐好溫柔，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好像年輕時的妳。她問我：「阿伯，你的家人呢？」 「我的家人呢？我不知道，我的家裏沒有人，只有我和一隻狗，還有一個每天來幾小時的……，我忘記她的名字了。」小姐笑著說：「沒關係，你的身上有名牌呢。」 「胡扯！我又不是小學生，身上怎麼會有名牌呢？」可是，我的脖子真的掛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我的名字和兒子的電話。

    兒子很快的來接我回家。我聽到有人說我是失智老人，我不懂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叫我？我只是想去找妳，誰叫妳好久都不回家，也不打電話給我。我每天看著時鐘一分一秒的過去，沒有人，沒有妳，跟我說話。我好寂寞，我好想妳，老伴。

    那個我記不起名字的佣人不來了，她跟女兒說我很難照顧，整天只會望著鐘傻笑，他們都不知道，我是在等妳回家。女兒又換了一個看護給我，還讓她住在家裏，所以現在我不能隨便出去了，我們家「有人」。新來的看護說她是從別的國家來的，我問她是不是『天國』，她一直笑，說那裏不是人去的，要變成天使才能去。老伴，妳為什麼可以去？妳變成天使了嗎？我等妳好多個月了，妳還是沒打電話回來，『天國』沒有電話嗎？我好想妳，老伴。

   新來的看護很細心，她會帶我去公園走一走；衣服洗完也會晾在陽台晒；她會煮粥餵我吃。只不過，她也在九點就叫我去房間睡覺。她和大家一樣不知道十點十分的秘密。我才不告訴她，這是我和妳的約定，只要天知地知，妳知我知。

   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睜著雙眼盯著一分一秒轉動，直到時間到了十點十分，才安心的閉上眼。雖然感覺不到妳的氣息在枕邊，但伸手撫著妳睡過的位置，嘴角便不禁輕輕牽動上揚。老伴，我是老了，但我不糊塗，我知道妳像看護說的變成天使了。那天媳婦回家拿戶口名簿，說是要把戶口遷回來，方便孫子唸書，妳的死亡證明書被她放在桌上忘了收好，我唸過幾年書，這幾個字我還認得！以前我怎麼都沒想到，去『天國』就是代表死亡？還以為自己書唸得少，那是新國家。既然大家都以為，我會不能接受妳離開的事，全說好了瞞我這老人，那我就不拆穿。

   坐在門前的椅上，和那隻狗一起晒太陽，光線從牠腳邊慢慢爬上我的身軀，映在我的臉上。想著兒女們也是孝順，便覺得驕傲。我起身慢慢走進屋內，遠遠的望著附近公園的樹，想起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在月下散步；抬頭看見被單在陽台晒著，想起妳好久沒幫我洗衣服；再走進餐廳，一碗鹹粥端端的置在桌上，又想起妳細心的吹涼再餵我……，這屋裏滿滿的都是回憶，都是妳。

   房間裏的鐘壞了，我不想修。我把它停在十點十分，這樣每天九點進房時，抬頭就會看見，我們約定的時間到了。我把妳的相片藏在枕下，每晚陪著我入眠，就像從前妳在身邊。其實我也有張通往『天國』的門票，雖然不知何時輪到我出發？但我相信，妳會在那裏等我，像我現在等妳回家一樣。對嗎？老伴。

99.10.10.夜0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