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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5/09 23:32:51瀏覽606|回應0|推薦4 | |
多年前,愛看江湖賣葯,愛看廚師路邊辦桌,愛看武俠小說,愛織春秋大夢。如今驚覺只剩滿腔的遙想,還隱伏著空逝虛飄的纏滯心境…,形成大片生活的主軸。且從"不慣"的味滋,進度為"慣習了"!
頭一遭搭寬軌的火車,同行的ANN和KO兩名女生進入頭等艙後不久就沉沉入睡。車廂內還坐著一名十五、六歲的義大利男孩,和我們一樣在羅馬上車。
夜車急行,車廂內,燈已調暗,外頭零星飛逝的燈火與艙內的人影交映在窗上,一格接一格地跑著,這款場景不就是具象的〝浮光掠影〞嗎?我一直留意對座男孩的動靜,原本就擔心此行會是當地大盜小賊的咀中肉、大肥羊,剛在月台又瞧見他幾位神色狡黠的朋友來送行。一路上義大利男孩始終靜默、閤眼,怎〈西西里〉地頭小鬼的煞氣也嘸有?十幾小時的同艙,竟然只在火車啟動時敏惶地看了我一眼,一路上都是怯生生縮坐在那兒,動也不動。其穿著行囊寒陋得緊,一絲兒義大利俊男的光鮮油頭味也尋不著。幾天前在〈那波里〉的菜市場,那賣香煙的小販都穿扮得帥帥地,把少少幾包煙置在一條精選的格紋布匹上,規格仿佛是名牌精品"店長級"般地體面。。
從羅馬到西西里島的首邑〈巴勒摩〉要12小時,中途過〈美西納〉海峽時,火車還上了渡輪。沿途火車鐵輪磨碰鐵軌的機械聲,伴著灌入的風聲,搖呀!撞呀!飄呀!轉呀!不斷提醒天涯旅人是過客、是過影。自由旅行會製造出一些冥想空間,悟想重要嗎?難講!大抵是原地打轉,白忙一場,但是至少會停格靜思。
天亮時,男孩被查票員請出艙外,一言不發站到走道上,把頭伸出窗外,任憑風吹他那頭亂髮。我聽不懂查票員所講的義大利話,不解男孩為何不必補票卻又不能待在艙裡。他依然是一個姿勢到底,望鄉嗎?或者逃離我們之後需要大量清暢空氣?
『籠罩著薄霧的廣場,一片靜寂。突然從對街一轉角處衝出一輛飛雅特,朝著一名把大衣領高高豎起的男子直駛而去,那名男子驚惶地拔腿奔逃,兩聲撕肝裂膽的槍聲割破靜空,只見那人一下子像被釘在原地,身子向前一挺,峙立了片刻,接著皮包從他手中掉落,整個人慢動作地癱倒,壓在皮包上。』…這是小說裡常出現描寫西西里的情節,也是人們對西西里的原罪印象,此地是教父的故鄉,黑手黨的老巢,兇險的風聲震天下。
然而" 偏向虎山行 " 或許是人生道上偶要或必要的冒險,沒有踏足險惡的未知,人類的文明進化怕要停滯在千百年前。馮內果這老小子說「人是虛張聲勢出來的東西。」對了,就用這句話壯膽。況且多少部電影:《新天堂樂園》、《教父》、《郵差》、《地中海樂園》所呈現的隔世風貌,像磁石般召喚著。既來了義大利,錯過西西里,甘心嗎?
下了火車,出月台走進候車室,我叫同伴們先結伴上化妝室梳洗,要小心喔!山人則留守行李,目光掃射四面八方,擺出鎮定老鳥狀,心中演練著幾套臨劫的應變劇本。
搭了一個鐘頭的巴士,細雨中按址找到旅店。這根本不是旅店嘛!只是屋主把一樓騰出來出租的舊屋民宿嘛!原本想像應如電影「金玉盟」裡男主角偕女主角回到祖母家那種有滿園花香,有小徑的庭園屋舍。不過看在房租價格迷人,三人兩張床只要七萬里拉(55里拉等於一元台幣),且再返〈巴勒摩〉又要花一個鐘頭,我還睡眠不足哩!想到就兩腳發軟,最重要的是這個小鎮素樸得近乎天堂,剛才走在棋盤式的街上就瞧見海,「地中海」喔!
飄雨的午後,南歐的海角,斑剝卻淨艷的屋牆,還有那近在咫尺的海洋,總有題材的!既來之則安之,住下了!
女房東引我們進入屋裡,沒有窗戶,只有一扇落地的長木門。才擱下行李,就遣我們先到海邊走走,她要打理打理,好久沒租人了。校閱過偎鄰的地中海,回到屋裡,房東還在抹地,她用一根木棍抵著抹布擦拭,連床底、屋角都不放過。搭了一整晚的夜車,又拖著行李一路迤邐才找到落腳處,三個人早累垮了。看著她正色斂襟地拖地,不忍催促,才十坪大的房間居然又來回擦抹了好一陣子。撐到她擦完地,準備躺下歇息,她又擺手制止,床單尚未舖上,她要上樓燙熨乾淨的床單。總算見識到了比老媽還要天才的慢條斯理。
因為屋裡備有炊具,女房東叫她兒子亞歷山卓去載一桶小瓦斯回來,向我們索價兩萬里拉,照付!亞歷山卓20幾歲,成天騎飛車,失業中。他說當地的失業率高達70%,所以遊手好閒是理所當然。一直吹噓他的騎術棒透了,還邀我搭他的摩托車,領教一下飆單輪的絕技!山人不想搏命,只是揮手目送看他揚長而去。這小子臨出發前還頂嘴怪他老媽老是遣派工作,方才他已跑了一趟去買燈泡。母子兩人一嚴謹一輕狂撒野,但感覺得出心情很好,畢竟有筆租金進帳,可家用一陣了。
〈巴雷司帖答〉是個靜穆的小鎮,房舍街道像劇場的佈景,窄如小巷的街道不時可見壁畫(大幅的油畫就畫在牆上),路上少有行人,只偶見幾位衣著整齊戴著氈質鴨舌帽的老人坐在長排椅上曬太陽。倒是貓兒很多,處處可見。我們向開轎車的蛋販買蛋,他把一籃雞蛋置在前座,交易時透過右窗遞傳,沒有磅秤,都是按粒計價。向開小貨車的流動魚販買魚鮮,盡是一些不知名的小魚,約兩指寬的小魚。心裡納悶有海為伴的天之驕子何以不會捕大魚?或在沿岸挖闢養殖場?是四肢不勤嗎?非也。他們房舍衣裝一塵不染、整潔優美;是腦袋鈍拙不靈?但記住,義大利有的是質量兼備的大設計師。他們只是不懂肆虐大地!
「珍釀可以邀友,不仁可以邀富。」台灣有足夠的外匯存底,船堅砲利了,應有好品味相襯,奈何人情卻流俗趨燥、空疏無質,榮辱貴賤的價值都錯亂了。人在國外旅遊逍遙,卻像惡崽一樣數落自家人的不成器 。憂國情操不堪多述,對此不語,噓唏作結。
房間很暗又沒檯燈,要嘛打開門,把桌案移到門口讓光線進來,也讓久久冒出的車聲進來。偶有路人甲、路人乙經過,就會好奇地向內張望。這個小鎮從沒有過東方人踏足,我們是來自〈福爾摩莎〉的哥倫布,是讓他們開眼界的台客仔。這兒沒有〝前晃晃、後搖搖、左扭扭、右擺擺,給你一杯泡沫紅茶〞,我在附有白色琺瑯蓋的瓦斯爐上煮LAVAZZA咖啡。「老殘遊記」已讀到第15回〈烈焰有聲驚二翠 嚴刑無度逼孤孀。〉看官。…桌上還擺著房東自製的乳酪鬆糕。這些天來,心緒長了翅膀也加了電鑽,積漬隱微的遐想不斷湧現。
從來不知道海是如斯千面多變的美麗,幾天下來,包括抵達當天的雨景還有每一個艷陽天,海的顏色太多太美太淨太靜太明透,像把冷色系的色譜都用上了,遠波生粼、近水澹碧;忽而燦若雲錦,忽則不驚一塵。真所謂海天一色!海色如此可觀,天色當然也不惶多讓,雲根倒拔,天容醉酡,明色夾秀色,灑然披露,既吐白又爛然。
同往的F是個畫家,每天沿著街、沿著海四處寫生素描。離開〈巴雷司帖答〉的前一天的傍晚,她喜孜孜帶了一個七十幾歲的義佬回來,銀白頭髮、紅潤臉龐,還有一副精實體格。為了回報F畫了他和他的貓,要載我們去附近的〈塞利努恩特希臘神廟〉一遊。那是第五世紀希臘人與迦太基人爭戰多回的舊地,荒涼多風起伏的崗巒,長滿野生的荷蘭芹逶迤山野。他拿著老式手提攝影機,專注地把跟我同行的兩位東方美女錄進記憶的片匣裡。黃昏的山坡冷風颼颼,我想敬老,脫下外套拿給穿短袖的歐里桑,他毫不猶豫就婉拒了。的確,多餘了。
剛在高速公路上,他為了趕在天黑前抵達,車子飆到一百多公里,天呀!這把年紀,開的又是嘎嘎作響的破車。坐在急馳的車裡,我抓著拉環:「南無觀世音菩薩摩訶薩。」腦中想的盡是義大利亡命賽車手的畫面「 ㄇ? ㄉ?」!這老傢伙大概鰥居太久,又淌著自以為是的浪漫血液; 且無緣青春女色久矣,天上掉下來兩個走不知路的東方姑娘,還有一個送作堆的台灣查脯人;莫非他年輕時候就是賽車手?莫非他想找人一起終結晚年的孤伶?夠倒霉的!我們竟成為他的句點。…越想越毛,山人鳥命休矣!雲霄了約半個鐘頭,抵〈塞利努恩特〉。歇氣/釋然。劫後∕餘生。相視/而笑。哈/多慮了!
當晚我們邀這位叫"多多"的先生共進晚餐,他就住在隔街,說要先回家一趟。我去舖子買兩隻烤雞當主菜(當地的雞總是小一號)。烤雞舖的義人看我是異國人,還加贈了兩大袋薯條,晚宴由廚藝了得的F擔綱菜單如下:
什錦海鮮濃湯//墨魚、蝦子、蕃茄、洋蔥、奶油糊、少許白酒。
多多伯盛裝而至,還帶來一盒綁著蝴蝶絲帶的禮物。裡頭是南瓜餡做成的小甜點,上面還灑著細白糖粉。對於南瓜我只吃過澎湖的南瓜炒米粉,壓根沒想過這玩意可當餡。《隨園食單》 有「栗糕」條,云:「煮栗極爛,以純糯粉,加糖為糕蒸之,上加瓜仁、松子」。這餡的作法大概差不多吧!不過義大利人定無純糯粉,而且他們加的是杏仁片。因為烤雞太乾柴,又有紅湯下肚(葡萄酒,色朱),大概條件反射,餐後我竟也垂涎難擋,伸手挑了一塊,居然香鬆柔膩、生津快胃。此葷一開,不愛啖食甜點的我,返台迄今,每於飯畢,就巴望著有甜點解饞。年長入「糖國」亦是一得。
這頓飯吃了兩個多鐘頭,袖珍英義雙解字典立了大功,讓我們溝通良好,不必雞同鴨講,女房東也加入我們的飯局,並正襟危坐靦腆地讓F畫了一張速寫。飲盡六瓶紅酒(每瓶價位約台灣的瓶裝海尼根啤酒),又煮了幾回濃釅釅的咖啡,賓主歡然。末了,義大利伯在我們從海邊撿來的石頭上寫了 " Con Amore next year"。後會有期啦!
無論如何,這一晚我是無法入睡了,睡不著就一定會胡思亂想,想著平生往事,想著哪一天重返〈西西里〉。DH勞倫斯筆下的〈西西里〉,「在她接近天堂的迷人風姿中,如此地令人豔戀,如此地天成可愛,真折煞人呵! 她使多少男人、多少民族為她而戰?是她擊中了希臘人的靈魂深處,她還給了羅馬人、諾曼人、阿拉伯人、西班牙人、法國人、義大利人,甚至也給了英國人遐想,撩動了他們的心弦。」
願在人而為夢,願在夢而為影。人生有此壯行,可以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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