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畫誰?」她問。
「以前在老家認識的一個女孩,」他說。
黎莎悄悄用一臺高速情緒真空吸塵器把妒意悶死。「一個你喜歡的人?」
「算吧。」
黎莎更仔細看了一下那幅素描。「她這雙眼睛長在她的臉上也太大了吧。」
「大概因為我記得最清楚的就是她的眼睛吧。」
「而且額頭太低。你這樣畫,她就沒地方放腦袋了。」
「對啊,反正她也沒什麼腦袋。」
黎莎一聽就笑了,康納也跟著笑了。他笑的時候,很難想像他是那個愛打架的人。黎莎思忖他是否會願意聽她要說的話。
康納的目光離開她的身上。「找我有事嗎?還是你今天是來當藝術評論家?」
「我……好奇你為什麼一個人坐在這裡。」
「啊,所以你也是我的心理醫生囉。」
「我們應該是情侶。如果要繼續維持這個形象,你就不能完全不跟人來往。」
康納的眼光轉向三兩成群的青少年,大家忙著不同的晨間活動。黎莎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裡有一群痛恨世界的少年,鎮日宣洩自己的怨恨。有一個用嘴巴呼吸的人,什麼都不做,只是一遍又一遍看著同一本漫畫書。小麥跟一個叫文森的刺蝟頭男孩出雙入對,那人一身皮衣皮褲,身上打了好幾個洞。他一定跟小麥性情相投,因為他倆整天卿卿我我,引來許多人坐下來看戲。
「我不想跟人來往,」康納說。「我不喜歡這裡的人。」
「為什麼?」黎莎問。「他們跟你太像了嗎?」
「他們是窩囊廢。」
「對啊,我就這個意思。」
他不大認真地給她一個白眼,然後低頭看自己的畫,但黎莎看得出來他不是在思念那個女孩──他的心思在其他的地方。「我自己走遠一點,就不會跟人打架。」他放下釘子,乾脆不畫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也許是太多聲音吧。也許是四周晃來晃去的身體,讓我覺得好像有螞蟻在腦中爬來爬去,好想要大叫。我忍了好久,再下去會爆炸的。我連在家也是這樣,受不了吃晚餐時每個人都在講話。有一次,我們請了一家人來家裡,聊天聲音叫我受不了,我失去理智,拿起盤子砸到瓷器櫃上,玻璃濺了一地,毀了那一頓飯。我爸媽問我是哪根筋不對勁,我也說不出來。」
康納願意跟她分享這件事,她覺得很開心,也讓她覺得跟他更親近。既然他敞開了心門,也許願意敞開久一點,聽一聽她要對他說的話。
「我有一件事想說。」
「嗯?」
黎莎在他的身旁坐下,壓低聲音。
「我要你觀察其他人,注意他們去哪裡,他們跟誰說話。」
「全部?」
「對,但一次觀察一個。過一陣子,你會開始發現一些事。」
「像是什麼?」
「像是最早用餐的人就是跟羅蘭混最久的人──不過呢,他自己絕對不會去排在隊伍前面。像是他最好的朋友怎樣滲透到其他小圈子,讓他們內鬨,然後解散。像是羅蘭對大家都同情的人特別好──直到沒有人同情他,羅蘭就利用他。」
「聽起來你拿他當報告的主題。」
「我是認真的。這種事我見過。他渴望權力,心狠手辣,而且非常非常聰明。」
康納一聽就笑了。「羅蘭?他腦袋根本短路。」
「沒錯,但他有辦法把其他人也激得腦袋短路。」這句話果然讓康納細想了一下。很好,黎莎想,他需要想一想,他需要有戰略思維。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因為你是他最大的威脅。」
「我?」
「你的個性不會輕易屈服──這誰都知道。他們也知道你不會忍氣吞聲。你有沒有聽過有人咕噥說該有人去治一治羅蘭?」
「聽過。」
「他們在你聽得見的時候才說,希望你能治一治他──羅蘭都知道。」
他揮揮手想叫她走開,她卻繼續煩擾他。
「聽我說,我不是隨便亂說。以前在州之家時,永遠有危險人物恃強凌弱,取得權力。那些人能夠成功,因為他們很清楚該在什麼時機打倒誰。他們最難打倒的人,就是最有可能打倒他們的人。」
她看見康納的右手握成了拳頭,就知道沒有說清楚,讓他會錯意了。
「他想打,我就陪他打。」
「不行!不要上當!他就是希望你上當!他會盡全力設法激你動手,但你千萬不能打架。」
康納咬牙切齒。「你以為我打不贏他?」
黎莎抓住他的手腕緊緊握住。「像羅蘭那種人,他不是想跟你打架。他是想要你的命。」
23 康納
雖然康納不願承認,黎莎對很多事的判斷都是對的。她清晰的思路不只一回救了他們。現在他知道要注意觀察了,就發現黎莎對羅蘭祕密權力組織的評估意見絲毫不差。羅蘭非常擅長創造利己的生活環境,但不是靠著公然霸凌,而是巧妙操控情勢。霸凌行為幾乎只是為了掩飾實際情況。由於大家認為他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不會有人注意到他一些比較聰明的行為……比方他為了討好某個雜役兵,特地當著那人的面,把他那份食物給了一個小弟弟。羅蘭就像下棋高手,每一著都有目的,儘管目的不會立刻讓人發現。
黎莎不只說對了羅蘭的事,關於萊夫,她也料中了──至少說中了康納對那傢伙的感覺。康納忘不了萊夫。有很長一段時間,他讓自己相信這只是出於報復的欲望,好像他迫不及待要找他算帳。但每一次有新的人來,萊夫不在其中,失落感就會慢慢爬上心頭。康納很氣自己有這種感覺,懷疑這也是刺激他打架的憤慨來源之一。
其實,萊夫不只舉發了他們,也舉發了自己,所以他大概已經不在,恐怕已經分解一空了──他的骨頭,他的肌肉,他的大腦,全銷毀回收了。這是康納最難接受的一件事。跟救門階上的嬰兒一樣,他為了救萊夫,不顧生命的安危。哎,嬰兒獲救了,萊夫卻沒有,雖然他知道萊夫被分解與他無關,卻還是覺得這是自己的錯。所以每一回有新人來,他就偷偷抱著期待等在那裡,希望有那麼一絲絲的可能,他會發現那個自以為是又自命不凡的討厭鬼萊夫還活著。
……連載未完,下期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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