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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9/24 18:42:02瀏覽47|回應0|推薦0

經濟不景氣,如何化危機為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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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則二、一定要有遠大的夢想。 康樂富高雄說明會-康樂富有沒有好的康樂富說明會

最初踏上創業路,很多人或許是為生活所迫,或者是為了自己那顆不安分的心,想要突破和改變,但必須儘快為自己樹立起遠大的夢想,因為如果沒有夢想,在創業維艱的這條路上,是很難堅持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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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信是一個人力量的源泉,也是創業者從零開始、白手起家的前提,如果失去自信,像網上很多人一樣,不相信真的存在白手起家,更不相信自己能白手起家,那你就絕不可能創業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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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則五、有持久的創業激情。 康利富臺南說明會-康利富好賺錢嗎

創業肯定是需要激情的,尤其是對白手起家的創業者而言,激情能激發出無限潛能,幫助自己熬過無數難熬的時刻。不過,創業者不能只有短暫的激情,因為短暫的激情是不值錢的,只有持久的激情才能幫你賺錢,助你成功。

原則六、有合作精神,能將團隊凝聚在一起。

對創業者而言,前期或許可以暫時靠自己一個人,但必須儘快建立起自己的創業團隊,包括尋找志同道合的合夥人,更為關鍵的是,尋找優秀的人才來輔助自己,不能長時間單打獨鬥。

原則七、能屈能伸,能進能退。

康利富高雄說明會-康利富加入最少要投資多少對白手起家者而言,要有一種勇猛精進的創業精神,在需要放開手腳大幹一場的時候,不能畏畏縮縮、猶豫不決,但在需要隱忍和退讓的時候,也要能不爭一時,要放眼長遠和全域,否則,也是容易失敗的。

原則八、培養創新精神,將與眾不同當作一種本能。

臺南團隊-康利富是怎麼賺錢的創業與創新幾乎是天生就聯繫在一起的兩個詞,凡是能創業成功、尤其是白手起家的成功者,無不具備創新精神,敢於與眾不同。創新不一定就是顛覆式的,哪怕只是細節方面非常小的創新,也能給創業者製造出巨大的商機。

林文月:京都的庭園  日本人常常自詡:上帝創造了自然的美,日本人卻創造了庭園的美。庭園之美雖不能與自然之美相抗衡,然而卻有其獨特的境界,是屬于藝術創作的另一個空間。日本的庭園在藝術創作美的方面,的確有極高的表現;而京都庭園之豐多與美妙,則為日本之冠。在京都住了數月之后,我已深深喜愛上這兒的庭園了,它們不但成為我探尋美的對象,更成為我排遣寂寞、忘懷鄉愁的去處。多少個周末假期的下午,我徘徊在苔痕斑斕的小橋流水邊,多少個郁悒無聊的日子,我獨坐回廊,凝視著一片枯山枯水,那時,眼前的美景曾吸引我全部的注意,使寂寞遠卻,鄉愁淡去,心中只是蕩漾著美的旋律。而一個游子有太多的閑暇,太多的悶煩;于是,我開始了庭園的巡禮,逐一叩訪京都市區和近郊的名庭名園。觀覽之不饜,則到書坊去查閱有關寺院林泉的書冊,以為進一步的認識。  庭園之始,雖已不可考,觀《古事記》及《日本書紀》上所記載的“堅庭”一詞,可以想見,起初“敷土使堅”之庭,在功用上具有兩種意義:即供曝曬農作物的實用場所,及供祭祀的儀式場所,而作為祭祀之場地時,則又稱為“齋庭”或“忌庭”。換言之,庭設于屋室之前,兼具有生活的實用,與祭祀的神圣意義,所以有時在堅土之外,更旁植花木,以求美觀。現今所謂“庭”,古代日本人似乎稱之為“島”,《日本書紀》推古紀(西元五九二~六二八年)中有一段記載蘇我氏庭園者:  (蘇我馬子)家于飛鳥河之傍,乃庭中開小池,仍興小島于池中,故時人曰“島大臣”。  蘇我氏在當時日本貴族社會中,代表著開明先進的一派,他們仰慕中國文化,率先迎進佛教,并極力模仿中國式的生活;“庭”在當時本僅意謂著一塊平實的堅土,蘇我氏卻在堅土之上鑿池筑島,而贏得“島大臣”之綽號。想來這種破格的作風,也受了大陸文化的影響。推古紀二十年又有另外一段記載:  是時百濟國有化來者,其面身皆斑白,若有白癩者乎。惡其異于人,欲棄海中島。然其人曰:“若惡臣之斑皮者,白斑牛馬不可畜于國中,亦臣有小才,能構山岳之形,其留臣而用,則為國有利,何棄之海島邪?”于是聽其辭以不棄,仍令構須彌山形及吳橋于南庭,時人號其人曰“路子工”。  這樣看來,百濟國人所構山岳之形,乃是來自中國的庭園形式了。所謂須彌山,本是梵語Sumeru的音譯,又譯為“妙高山”,相傳有八萬四千四旬,為日月所棲隱之處,即佛說世界中心最高之山。而所謂吳橋,便是中國風的橋。由須彌山和吳橋所構成的庭園形式,正意謂著當時的日本在圣德太子訂定的“十七條憲法”之下,蓄意文化改革和佛教迎入的現象。事實上,蘇我氏所采池島的庭園形式本源于中國,《漢書?郊祀志》下載:  其北治大池,漸臺高二十余丈,名曰太液,池中有蓬萊、方丈、瀛洲壺梁,象海中神龜魚之屬。  又《洛陽伽藍記》亦載:  華林園中有大海,即漢天淵池。池中猶有文帝九重臺。高祖于臺上造清涼殿。世宗在海內作蓬萊山,山上有仙人館。  則我國古代庭園中池與島,原為仙界的象征;而百濟路子工所構于日本之須彌山,乃代表佛教的理想世界,庭園在當初被視做神圣之域,蓋無二致。不過,后世作庭逐漸脫離宗教觀念,而轉為純粹美的追求,于是,池島之外,又增添花木,泉石,以求豐富的變化。天平勝寶年間的漢詩集《懷風藻》中頗多描寫庭園的詩句,如:“松巖鳴泉落,竹浦笑花新”(大神高市麻呂《從駕應詔》)、“水底游鱗戲,巖前菊氣芳”(田中凈足《晚秋于長王宅宴》)、“水清瑤池深,花開禁苑新”(石川石足《春苑應詔》)皆可以看出,這時期的庭園,其內容之豐多,與構成之講究,已遠超蘇我氏飛鳥河傍之池島了。  日本庭園,自古以來,歷奈良、平安,至鐮倉朝代,皆以池泉庭園為主流,但是在室町末期,卻出現劃時代的改革——枯山水庭園。事實上,枯山水的發源,早在平安朝時代,然而其臻于圓熟之境,則在室町末期的東山時代。枯山水所以在東山時代達于顛峰狀態,是有原因的:當時的政權操于足利氏,而足利一族雅愛中國文物,常藉中日貿易,大量購入中國書畫器物;另一方面,平安朝以來傳入的禪宗佛教也歷鐮倉、室町二期而更形昌盛,足利氏即深受禪宗文化的影響,故每好搜集趣味枯淡的北宗畫。據《君臺觀左右帳記》,當時入足利氏倉庫的,計有李成、趙大年、王澗、李安忠、梁楷、牧溪、李唐、李迪、馬遠、夏珪、王輝、孫君澤、馬逵、王子瑞、王若水、高然暉諸家之作品。以足利氏在政壇的地位及影響力之大,上行下效,故當時日本的畫家如周文、云舟、如拙之輩,莫不以北宗水墨為主,而風會所趨,這種枯淡雄勁的藝術嗜好,遂成為社會一般的風尚。以池泉構成為原則的庭園設計,自然也受到時代潮流的影響,乃有枯山水庭園之產生。  枯山水庭園既以北宗山水墨畫之山水圖為基本精神,故其表現力求雄渾蒼勁,如大仙院方丈東庭的枯山水便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此庭所用庭石素材為青石,作者意圖表現北宗山水幽玄枯淡之趣味,于此可見。以大小形狀各異之青石,或直立,或倒置,縱橫羅列,構成蓬萊山水之畫面,間植樹木,更以白砂設泉流,而構架石橋,于是方丈之庭中,儼然一幅高山流水之圖呈現眼前,其創作之魄力,有更甚于水墨畫者。所謂枯山水庭園,又稱石庭,取材以石為主。凡山巖水流,皆以石砂表現,故設山則重選石與布置,設水則用白砂,而繪以水紋。京都白川附近盛產白砂,其質堅實而潔白,得天獨厚,此蓋亦京都多名枯山水庭園之原因。  北宗水墨山水特重畫面中之余白,而余白之空間構成,正符合禪宗“以心傳心”的教義,故寺院枯山水庭園之作,亦必然以余白為第一要義。在枯山水中,能表現此余白部分中者,即敷白砂之空間。發明此道理者,若非禪僧,即杰出之水墨畫家,可惜其功臣已不可考知。既然余白在枯山水庭園中如此受重視,故禪寺之庭園多杰出之白砂庭,而其選材與宗旨雖同,由于庭園之形狀大小及作庭者之嗜好差別,其效果各異,趣味亦不同。最可能表現在白砂之余白意義者為大德寺本坊的方丈庭園,此庭面積約數百坪,分為南庭與東庭兩部分。南庭部分呈矩形,全庭約百分之六十皆密敷白砂,僅于東南隅設枯泉石一組,于庭中偏右處布置一扁平青石,故整個庭園予人的印象為潔凈晶瑩之白。白砂之上,以東南之石組與右側之青石為中心,用平行之線條劃出清晰紋路;近石之處,隨石形轉折,其余部分則舍變化而求簡單,僅自左至右,掃出平行線條。由于砂石之白色與帚痕之直線效果,使此南庭更形空曠蒼勁,而睇(原文為目+帝)視愈久,愈覺此庭無物之勝有物。與此異曲同工者,京都禪院庭園數不勝數,如南禪寺、龍安寺等,皆以素白的砂石為主,于看似單調之白砂上,掃出漣漪式、波浪式、漩渦式、回紋式等不同的平行線條,而造成不同之效果。同屬石庭而趣味迥異者為瑞峰院“獨坐庭”與龍源院內庭:前者為寬廣之庭園,除庭中一角設山石一組外,其余一大片皆為白砂。掃出粗壯有力之波浪式平行線條,由于線條與線條之間隔較寬,故整體上造成波浪壯闊的景觀,使人面對這一大片枯海,胸中不能不有所感動;后者系寺院內庭,只有數席大小的空間,中置三石,皆小巧玲瓏,布置均衡,而中間之石,狀如指手形,若有所指示然,頗發人深省。周圍白砂,則掃出細密之平行直線條。我最愛此石庭,簡單而精致。  銀閣寺庭園亦屬枯山水,此園為足利義政晚年之別墅,作庭者系當時名家相阿彌。庭中以銀閣前堆砂成丘的“向月臺”,及曲折綿延的“銀沙灘”為主題,雖然潔白一色,卻富于高低的變化。“向月臺”呈圓錐形而削平其頂,底層最大部分,約需十人合抱。“銀沙灘”略呈不規則形,亦較地平面隆起,在廣大的一片白砂面上,隔間掃出平行直線條。此一高一平之白砂庭雖作于十五世紀末葉,卻意外地具備著現代抽象畫派的趣味,予人的感覺十分新穎醒目。據云足利義政當年令相阿彌作此庭,目的在藉白砂反映月光,以為月夜賞園之用,則石庭除其本身藝術美之外,又兼備實用的價值了。當皎潔的月光與白砂互映,其效果恐怕更勝于科學的燈光,古代貴族的風雅,實在令人羨慕!  枯山水庭園以石與砂為主,而白砂之上不可缺少變化之線條帚痕。畫此線條者或為寺僧,或為作庭專家,皆需要受高度技藝之訓練。而白砂之上一經畫線,往往保持多時,因此枯山水之庭園是屬于視覺的欣賞,心靈的享受,卻不準人徘徊踐踏的。在功用性質上,枯山水庭園不同于回游式的池泉庭園,它與人之間有距離存在,故為“拒人”之庭園。  雖然枯山水庭園以砂石為主,但是幾乎每一方石庭都缺少不了綠色的點綴,而談及日本庭園之綠意,除了草木之外,青苔也是構成的一大要素,尤其是京都的庭園,如果沒有青苔,勢將減色不少。苔本是繁殖于地面的一種微類植物,只要氣候低濕,可以不種自衍,但是日本的庭園崇尚蒼老之美,而青苔非歷時長久,不能蔓衍,因此它也就變成了代表庭園歷史的一種標志了。京都三面環山,處于盆地中心,故終年多雨潮濕,適于苔的生長繁殖,尤其山麓之區,青苔密生,最為可觀。由于苔本身具有一種厚重的質感,其色雖濃翠,卻不綺艷,加以苔本身所給予人的時間之聯想,所以在文學上,任何一個名詞,只要冠以“苔”字,立刻能造成蒼涼悲寂的效果,如“苔階”、“苔砌”、“苔徑”、“苔井”、“苔泉”、“苔池”等。而當你面對京都的苔庭時,這蒼涼悲寂的情調就更具體的呈現在眼前了。  談到苔庭,任何到過京都的人都會聯想到西芳寺,就因為這里的苔最出色,故又名“苔寺”。其實,許多人僅知苔寺之名,反不知西芳寺為其原名。西芳寺本為佛教凈土宗寺院,其庭于十四世紀中葉,由當時名作庭家夢窗國師創作。當時的庭園大概是枯山水形式的,后因一次大水,沖毀原庭,而今只有山腰一區高地上的枯山水部分,保留著夢窗國師的手筆,其余較低區域,則為后人繼作者。這個庭園立于西芳寺川畔,嵐山與松尾山之麓,地形富于高低自然之變化。園中除上部夢窗國師的一區枯山水外,其余皆為池泉式庭園,以心形的“黃金池”為中心,有石徑,小橋及花木竹林。而無論枯山水與池泉,皆沒于厚厚的青苔里。據云,此寺之苔種類多達四十余種。六世紀來,這些形狀各異,色澤不同的青苔,一任其自然衍生,故無論池沼之邊,臺級之上,橋畔,徑間,甚至石塊上,樹枝上,都蔓衍著青苔,絨絨密密,如氈似錦,在那濃濃的青苔間,不知隱藏著多少興亡盛衰的故事!西芳寺即以此遍地的苔聞名遐邇。又由于作庭歷史悠久,園中古木參天,花卉豐富,故四季皆可觀。尤其當楓葉轉紅之秋,與白雪覆地之冬,景致最堪欣賞,是游客最多的時節。  比西芳寺規模較小,而同樣以苔庭著名者有只王寺。這是一所尼庵,為平清盛失寵的侍女只王度其余生之處。寺內除只王、其母、其妹等三人之墓外,另有近代京都名妓照葉(后落發為智照尼)之墳。僅此四處紅顏遺冢,已足令人感慨悲悼,更何況寺前一片苔庭,與庭上密植的楓樹!當其秋去葉落之時,此庭特別珍愛紅葉,不予掃除,任其覆蓋苔上,翠紅參差,斑斑斕斕,夕陽殘暉之下,特別有一種凄艷的情調,給我的印象最深刻難忘。  其實,苔庭并不限于西芳寺及只王寺,京都大小名庭,就記憶所及,隨便舉例就有天龍寺、桂離宮、孤篷庵、聚光院、大仙院、金閣寺、銀閣寺等,莫不以青苔之美增加庭園幽玄凝重的氣氛。甚至于一般茶道庭園,以及民間里院,也都隨處可見苔痕斑駁,京都人雅愛青苔之情形,由此可以想見了。青苔雖能自然衍生,但是踐踏則枯死,所以美麗的苔庭,與枯山水庭園同樣,都是屬于視覺的庭園,卻不便身臨其境的。  寫日本之庭園,如果不提及山的借景,可能是一大疏忽。因為無論是枯山水,或池泉式庭園,日本人作庭的態度是藝術創作,所以最高的境界在求其完美。但是庭園再大,總有囿限。若欲突破此限制,則需假借于大自然之背景,才能使有限之庭園畫面,呈現無限之偉大景象。京都東北有比睿山、如意岳,及包括南禪、華頂的東山三十六峰;北有衣笠、御室;西有嵯峨、嵐山、松尾、山崎等山,三面受群山包圍。錦繡山河,該是作庭家夢寐以求的環境,此間名庭名園如此之多,誠良有以也。  京都的庭園,利用三面高山者雖多,然而最能發揮借景效果的,該首推圓通寺庭園吧。圓通寺為十七世紀后水尾天皇之離宮,位于大悲山,占地不大,房屋建筑亦十分簡單,然而卻因其庭園風景而著稱。坐在該寺院的長廊上,眼前是一片橫長方形苔庭,院中除三數組白石和楓樹若干株外,更無他物。絨絨厚厚的青苔生滿全庭,隨地面自然的起伏而凹凸,產生柔和的光影明暗,似有旋律隱藏在那翠一色之中。當其月色朦朧之下,則看似蕩漾的綠波,園隅靜伏的白石,又如神話里的龍女出浴,庭中散發出妖異的氣氛,誘人遐思。此庭坐落于大悲山之頂,庭之周圍不設石垣,卻以密植各色茶花而修剪整齊之樹叢為墻,故春天花開際,朵朵茶花點綴其間,有如巨大的花環擁抱翠庭,平添無限明媚。樹叢之外,是大悲山的斜坡,可以看見老松七八棵,直立庭外。由于樹叢設在山崖,居高望遠,除高大的松樹外,其余較矮的樹木都變成林海一片,消失在視界之外,極目處是對面遠方的比睿山。比睿山是日本關西名山之一,以其為佛教天臺宗之發源地,成為觀光之勝地。然而當你遠眺的(www.lz13.cn)時候,山本身的美姿,卻將更深地吸引人。無論春夏秋冬,無論陰晴朝夕,它永遠有可觀的面目,人間果真有“山氣日夕佳”的景致,比睿山亦可當之無愧了。圓通寺的風景因其特殊的環境,可分為三部分:近景為由青苔、枯石與楓樹組成的庭園,界限設在茶花樹垣;中景為樹垣以外至比睿山麓的一片林海;遠景則是雄偉的比睿山,而最妙處在那樹垣外幾棵矗立的老松枝干,分布均衡,將中景與遠景分割成七八面,形成一幅自然的大屏風,使原本秀美的風景,因此嵌入此屏風之中,而更增加幾許東方的藝術美。據云后水尾天皇深愛此庭風景,后雖因山高取水不便。而另營修學院離宮,然而晚年仍眷戀此間,頻頻駕幸觀賞,日本人遂以“王者之庭”稱謂,贈此庭園。  圓通寺的庭園本身并不大,卻因借景而造成偉大的景象,然而其庭本身是拒人的,純屬供觀覽者。同為借山景之庭園,而可以回游逍遙者有修學院離宮之庭園。此園設在高野川之東,比睿山云母坂之西麓,總面積約二十七萬平方公尺,地勢高低,富于自然的變化。分為下茶屋,中茶屋及上茶屋三部分庭園,下與中在平地,而上茶屋庭園在海拔約二百公尺之阜上,背控比睿山,面臨松崎諸山峰,登高眺望,近景之池澤,林木,與中景之田園風光,盡在腳下,獨有綿延的山脈橫臥遠處。日本的庭園絕大多數帶有精巧的藝術氣息,修學院離宮的庭園卻能融合藝術美與自然美,故意保留未經鑿造之樸野趣味。這個特色最顯見于連結三茶屋庭園的畦道,及道旁的田園風光。秋天走在那條最平凡的泥路上,呼吸田野間帶著濃郁稻香的空氣,或薄暮時分,佇立道旁,眺望曖曖人村,依依里煙,和遠方起伏的山脈,你會真正身心舒暢,體會和平悠閑的情調。如果庭有庭譜,這一片美景,該是譜外最珍貴的一頁了。該園的天然風格,亦見于那一大片蓊蓊郁郁的原始林木。一入園中,你就會有被樹林包圍的感覺,近方遠方,高地低地,無處不是樹,無樹不高大。林蔭深邃,增添了庭園的幽靜,枝葉茂密,壯大了庭園的氣派,馮延巳詞“庭院深深深幾許”正是此園最恰切生動的寫照。  事實上,此間許多著名的庭園都各有其借景,例如銀閣寺庭園之借北山,桂離宮庭園之借嵐山,知恩院庭園之借華頂山,大德寺本坊方丈庭之借比睿山及其附近諸山峰等,不勝枚舉。只因京都處于群山包圍之盆地,故僅需舉首之勞,山姿永遠呈現眼前,任你飽覽。每一座山從不同的角度看,又有不同的風貌,而當它們和庭園景致配合時,上帝的杰作遂與人間的杰作契合,奇景便展現與人間了。 林文月作品_林文月散文集 林文月:在臺大的日子 林文月:《陽光下讀詩》分頁:123

茅盾:春蠶  老通寶坐在“塘路”邊的一塊石頭上,長旱煙管斜擺在他身邊。“清明”節后的太陽已經很有力量,老通寶背脊上熱烘烘地,像背著一盆火。“塘路”上拉纖的快班船上的紹興人只穿了一件藍布單衫,敞開了大襟,彎著身子拉,額角上黃豆大的汗粒落到地下。  看著人家那樣辛苦的勞動,老通寶覺得身上更加熱了;熱的有點兒發癢。他還穿著那件過冬的破棉襖,他的夾襖還在當鋪里,卻不防才得“清明”邊,天就那么熱。  “真是天也變了!”  老通寶心里說,就吐一口濃厚的唾沫。在他面前那條“官河”內,水是綠油油的,來往的船也不多,鏡子一樣的水面這里那里起了幾道皺紋或是小小的渦旋,那時候,倒影在水里的泥岸和岸邊成排的桑樹,都晃亂成灰暗的一片。可是不會很長久的。漸漸兒那些樹影又在水面上顯現,一彎一曲地蠕動,像是醉漢,再過一會兒,終于站定了,依然是很清晰的倒影。那拳頭模樣的椏枝頂都已經簇生著小手指兒那么大的嫩綠葉。這密密層層的桑樹,沿著那“官河”一直望去,好像沒有盡頭。田里現在還只有干裂的泥塊,這一帶,現在是桑樹的勢力!在老通寶背后,也是大片的桑林,矮矮的,靜穆的,在熱烘烘的太陽光下,似乎那“桑拳”上的嫩綠葉過一秒鐘就會大一些。  離老通寶坐處不遠,一所灰白色的樓房蹲在“塘路”邊,那是繭廠。十多天前駐扎過軍隊,現在那邊田里留著幾條短短的戰壕。那時都說東洋兵要打進來,鎮上有錢人都逃光了;現在兵隊又開走了,那座繭廠依舊空關在那里,等候春繭上市的時候再熱鬧一番。老通寶也聽得鎮上小陳老爺的兒子——陳大少爺說過,今年上海不太平,絲廠都關門,恐怕這里的繭廠也不能開;但老通寶是不肯相信的。他活了六十歲,反亂年頭也經過好幾個,從沒見過綠油油的桑葉白養在樹上等到成了“枯葉”去喂羊吃;除非是“蠶花”不熟,但那是老天爺的“權柄”,誰又能夠未卜先知?  “才得清明邊,天就那么熱!”  老通寶看著那些桑拳上怒茁的小綠葉兒,心里又這么想,同時有幾分驚異,有幾分快活。他記得自己還是二十多歲少壯的時候,有一年也是“清明”邊就得穿夾,后來就是“蠶花二十四分”,自己也就在這一年成了家。那時,他家正在“發”;他的父親像一頭老牛似的,什么都懂得,什么都做得;便是他那創家立業的祖父,雖說在長毛窩里吃過苦頭,卻也愈老愈硬朗。那時候,老陳老爺去世不久,小陳老爺還沒抽上鴉片煙,“陳老爺家”也不是現在那么不像樣的。老通寶相信自己一家和“陳老爺家”雖則一邊是高門大戶,而一邊不過是種田人,然而兩家的運命好像是一條線兒牽著。不但“長毛造反”那時候,老通寶的祖父和陳老爺同被長毛擄去,同在長毛窩里混上了六七年,不但他們倆同時從長毛營盤里逃了出來,而且偷得了長毛的許多金元寶——人家到現在還是這么說;并且老陳老爺做絲生意“發”起來的時候,老通寶家養蠶也是年年都好,十年中間掙得了二十畝的稻田和十多畝的桑地,還有三開間兩進的一座平屋。這時候,老通寶家在東村莊上被人人所妒羨,也正像“陳老爺家”在鎮上是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可是以后,兩家都不行了;老通寶現在已經沒有自己的田地,反欠出三百多塊錢的債,“陳老爺家”也早已完結。人家都說“長毛鬼”在陰間告了一狀,閻羅王追還“陳老爺家”的金元寶橫財,所以敗的這么快。這個,老通寶也有幾分相信,不是鬼使神差,好端端的小陳老爺怎么會抽上了鴉片煙?  可是老通寶死也想不明白為什么“陳老爺家”的“敗”會牽動到他家。他確實知道自己家并沒得過長毛的橫財。雖則聽死了的老頭子說,好像那老祖父逃出長毛營盤的時候,不巧撞著了一個巡路的小長毛,當時沒法,只好殺了他,——這是一個“結”!然而從老通寶懂事以來,他們家替這小長毛鬼拜懺念佛燒紙錠,記不清有多少次了。這個小冤魂,理應早投凡胎。老通寶雖然不很記得祖父是怎樣“做人”,但父親的勤儉忠厚,他是親眼看見的;他自己也是規矩人,他的兒子阿四,兒媳四大娘,都是勤儉的。就是小兒子阿多年紀青,有幾分“不知苦辣”,可是毛頭小伙子,大都這么著,算不得“敗家相”!  老通寶抬起他那焦黃的皺臉,苦惱地望著他面前的那條河,河里的船,以及兩岸的桑地。一切都和他二十多歲時差不了多少,然而“世界”到底變了。他自己家也要常常把雜糧當飯吃一天,而且又欠出了三百多塊錢的債。  鳴!嗚,嗚,嗚,——  汽笛叫聲突然從那邊遠遠的河身的彎曲地方傳了來。就在那邊,蹲著又一個繭廠,遠望去隱約可見那整齊的石“幫岸”。一條柴油引擎的小輪船很威嚴地從那繭廠后駛出來,拖著三條大船,迎面向老通寶來了。滿河平靜的水立刻激起潑剌剌的波浪,一齊向兩旁的泥岸卷過來。一條鄉下“赤膊船”趕快攏岸,船上人揪住了泥岸上的樹根,船和人都好像在那里打秋千。軋軋軋的輪機聲和洋油臭,飛散在這和平的綠的田野。老通寶滿臉恨意,看著這小輪船來,看著它過去,直到又轉一個彎,嗚嗚嗚地又叫了幾聲,就看不見。老通寶向來仇恨小輪船這一類洋鬼子的東西!他從沒見過洋鬼子,可是他從他的父親嘴里知道老陳老爺見過洋鬼子:紅眉毛,綠眼睛,走路時兩條腿是直的。并且老陳老爺也是很恨洋鬼子,常常說“銅鈿都被洋鬼子騙去了”。老通寶看見老陳老爺的時候,不過八九歲,——現在他所記得的關于老陳老爺的一切都是聽來的,可是他想起了“銅鈿都被洋鬼子騙去了”這句話,就仿佛看見了老陳老爺捋著胡子搖頭的神氣。  洋鬼子怎樣就騙了錢去,老通寶不很明白。但他很相信老陳老爺的話一定不錯。并且他自己也明明看到自從鎮上有了洋紗,洋布,洋油,——這一類洋貨,而且河里更有了小火輪船以后,他自己田里生出來的東西就一天一天不值錢,而鎮上的東西卻一天一天貴起來。他父親留下來的一分家產就這么變小,變做沒有,而且現在負了債。老通寶恨洋鬼子不是沒有理由的!他這堅定的主張,在村坊上很有名。五年前,有人告訴他:朝代又改了,新朝代是要“打倒”洋鬼子的。老通寶不相信。為的他上鎮去看見那新到的喊著“打倒洋鬼子”的年青人們都穿了洋鬼子衣服。他想來這伙年青人一定私通洋鬼子,卻故意來騙鄉下人。后來果然就不喊“打倒洋鬼子”了,而且鎮上的東西更加一天一天貴起來,派到鄉下人身上的捐稅也更加多起來。老通寶深信這都是串通了洋鬼子干的。  然而更使老通寶去年幾乎氣成病的,是繭子也是洋種的賣得好價錢;洋種的繭子,一擔要貴上十多塊錢。素來和兒媳總還和睦的老通寶,在這件事上可就吵了架。兒媳四大娘去年就要養洋種的蠶。小兒子跟他嫂嫂是一路,那阿四雖然嘴里不多說,心里也是要洋種的。老通寶拗不過他們,末了只好讓步。現在他家里有的五張蠶種,就是土種四張,洋種一張。  “世界真是越變越壞!過幾年他們連桑葉都要洋種了!我活得厭了!”  老通寶看著那些桑樹,心里說,拿起身邊的長旱煙管恨恨地敲著腳邊的泥塊。太陽現在正當他頭頂,他的影子落在泥地上,短短地像一段烏焦木頭,還穿著破棉襖的他,覺得渾身躁熱起來了。他解開了大襟上的鈕扣,又抓著衣角搧了幾下,站起來回家去。  那一片桑樹背后就是稻田。現在大部分是勻整的半翻著的燥裂的泥塊。偶爾也有種了雜糧的,那黃金一般的菜花散出強烈的香味。那邊遠遠地一簇房屋,就是老通寶他們住了三代的村坊,現在那些屋上都裊起了白的炊煙。  老通寶從桑林里走出來,到田塍上,轉身又望那一片爆著嫩綠的桑樹。忽然那邊田野跳躍著來了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子,遠遠地就喊道:  “阿爹!媽等你吃中飯呢!”  “哦——”  老通寶知道是孫子小寶,隨口應著,還是望著那一片桑林。才只得“清明”邊,桑葉尖兒就抽得那么小指頭兒似的,他一生就只見過兩次。今年的蠶花,光景是好年成。三張蠶種,該可以采多少繭子呢?只要不像去年,他家的債也許可以拔還一些罷。  小寶已經跑到他阿爹的身邊了,也仰著臉看那綠絨似的桑拳頭;忽然他跳起來拍著手唱道:  “清明削口,看蠶娘娘拍手!”  ①這是老通寶所在那一帶鄉村里關于“蠶事”的一種歌謠式的成語。所謂“削口”,指桑葉抽發如指;“清明削口”謂清明邊桑葉已抽放如許大也。“看”是方言,意同“飼”或“育”。全句謂清明邊桑葉開綻則熟年可卜,故蠶婦拍手而喜。——作者原注。  老通寶的皺臉上露出笑容來了。他覺得這是一個好兆頭。他把手放在小寶的“和尚頭”上摩著,他的被窮苦弄麻木了的老心里勃然又生出新的希望來了。  天氣繼續暖和,太陽光催開了那些桑拳頭上的小手指兒模樣的嫩葉,現在都有小小的手掌那么大了。老通寶他們那村莊四周圍的桑林似乎發長得更好,遠望去像一片綠錦平鋪在密密層層灰白色矮矮的籬笆上。“希望”在老通寶和一般農民們的心里一點一點一天一天強大。蠶事的動員令也在各方面發動了。藏在柴房里一年之久的養蠶用具都拿出來洗刷修補。那條穿村而過的小溪旁邊,蠕動著村里的女人和孩子,工作著,嚷著,笑著。  這些女人和孩子們都不是十分健康的臉色,——從今年開春起,他們都只吃個半飽;他們身上穿的,也只是些破舊的衣服。實在他們的情形比叫花子好不了多少。然而他們的精神都很不差。他們有很大的忍耐力,又有很大的幻想。雖然他們都負了天天在增大的債,可是他們那簡單的頭腦老是這么想:只要蠶花熟,就好了!他們想像到一個月以后那些綠油油的桑葉就會變成雪白的繭子,于是又變成丁丁當當響的洋錢,他們雖然肚子里餓得咕咕地叫,卻也忍不住要笑。  這些女人中間也就有老通寶的媳婦四大娘和那個十二歲的小寶。這娘兒兩個已經洗好了那些“團匾”和“蠶簞”①,坐在小溪邊的石頭上撩起布衫角揩臉上的汗水——①老通寶鄉里稱那圓桌面那樣大、極像一個盤的竹器為“團匾”;又一種略小而底部編成六角形網狀的,稱為“簞”,方言讀如“踏”;蠶初收蟻時,在“簞”中養育,呼為“蠶簞”,那是糊了紙的;這種紙通稱“糊簞紙”。——作者原注。  “四阿嫂!你們今年也看(養)洋種么?”  小溪對岸的一群女人中間有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姑娘隔溪喊過來了。四大娘認得是隔溪的對門鄰舍陸福慶的妹子六寶。四大娘立刻把她的濃眉毛一挺,好像正想找人吵架似的嚷了起來:  “不要來問我!阿爹做主呢!——小寶的阿爹死不肯,只看了一張洋種!老糊涂的聽得帶一個洋字就好像見了七世冤家!洋錢,也是洋,他倒又要了!”  小溪旁那些女人們聽得笑起來了。這時候有一個壯健的小伙子正從對岸的陸家稻場上走過,跑到溪邊,跨上了那橫在溪面用四根木頭并排做成的雛形的“橋”。四大娘一眼看見,就丟開了“洋種”問題,高聲喊道:  “多多弟!來幫我搬東西罷!這些匾,浸濕了,就像死狗一樣重!”  小伙子阿多也不開口,走過來拿起五六只“團匾”,濕漉漉地頂在頭上,卻空著一雙手,劃槳似的蕩著,就走了。這個阿多高興起來時,什么事都肯做,碰到同村的女人們叫他幫忙拿什么重家伙,或是下溪去撈什么,他都肯;可是今天他大概有點不高興,所以只頂了五六只“團匾”去,卻空著一雙手。那些女人們看著他戴了那特別大箬帽似的一疊“匾”,裊著腰,學鎮上女人的樣子走著,又都笑起來了,老通寶家緊鄰的李根生的老婆荷花一邊笑,一邊叫道:  “喂,多多頭!回來!也替我帶一點兒去!”  “叫我一聲好聽的,我就給你拿。”  阿多也笑著回答,仍然走。轉眼間就到了他家的廊下,就把頭上的“團匾”放在廊檐口。  “那么,叫你一聲干兒子!”  荷花說著就大聲的笑起來,她那出眾地白凈然而扁得作怪的臉上看去就好像只有一張大嘴和瞇緊了好像兩條線一般的細眼睛。她原是鎮上人家的婢女,嫁給那不聲不響整天苦著臉的半老頭子李根生還不滿半年,可是她的愛和男子們胡調已經在村中很有名。  “不要臉的!”  忽然對岸那群女人中間有人輕聲罵了一句。荷花的那對細眼睛立刻睜大了,怒聲嚷道:  “罵哪一個?有本事,當面罵,不要躲!”  “你管得我?棺材橫頭踢一腳,死人肚里自得知:我就罵那不要臉的騷貨!”  隔溪立刻回罵過來了,這就是那六寶,又一位村里有名淘氣的大姑娘。  于是對罵之下,兩邊又潑水。愛鬧的女人也夾在中間幫這邊幫那邊。小孩子們笑著狂呼。四大娘是老成的,提起她的“蠶簞”,喊著小寶,自回家去。阿多站在廊下看著笑。他知道為什么六寶要跟茶花吵架;他看著那“辣貨”六寶挨罵,倒覺得很高興。  老通寶掮著一架“蠶臺”①從屋子里出來,這三棱形家伙的木梗子有幾條給白螞蟻蛀過了,怕的不牢,須得修補一下。看見阿多站在那里笑嘻嘻地望著外邊的女人們吵架,老通寶的臉色就板起來了。他這“多多頭”的小兒子不老成,他知道。尤其使他不高興的,是多多也和緊鄰的荷花說說笑笑。“那母狗是白虎星,惹上了她就得敗家”,——老通寶時常這樣警戒他的小兒子。  “阿多!空手看野景么?阿四在后邊扎‘綴頭’②,你去幫他!”  ①“蠶臺”是三棱式可以折起來的木架子,像三張梯連在一處的家伙;中分七八格,每格可放一團匾。——作者原注。  ②“綴頭”也是方言,是稻草扎的,蠶在上面做繭子。——作者原注。  老通寶像一匹瘋狗似的咆哮著,火紅的眼睛一直盯住了阿多的身體,直到阿多走進屋里去,看不見了,老通寶方才提過那“蠶臺”來反復審察,慢慢地動手修補。木匠生活,老通寶早年是會的;但近來他老了,手指頭沒有勁,他修了一會兒,抬起頭來喘氣,又望望屋里掛在竹竿上的三張蠶種。  四大娘就在廊檐口糊“蠶簞”。去年他們為的想省幾百文錢,是買了舊報紙來糊的。老通寶直到現在還說是因為用了報紙——不惜字紙,所以去年他們的蠶花不好。今年是特地全家少吃一餐飯,省下錢來買了“糊簞紙”來了。四大娘把那鵝黃色堅韌的紙兒糊得很平貼,然后又照品字式糊上三張小小的花紙——那是跟“糊簞紙”一塊兒買來的,一張印的花色是“聚寶盆”,另兩張都是手執尖角旗的人兒騎在馬上,據說是“蠶花太子。”  “四大娘!你爸爸做中人借來三十塊錢,就只買了二十擔葉。后天米又吃完了,怎么辦?”  老通寶氣喘喘地從他的工作里抬起頭來,望著四大娘。那三十塊錢是二分半的月息。總算有四大娘的父親張財發做中人,那債主也就是張財發的東家“做好事”,這才只要了二分半的月息。條件是蠶事完后本利歸清。  四大娘把糊好了的“蠶簞”放在太陽底下曬,好像生氣似的說:  “都買了葉!又像去年那樣多下來——”  “什么話!你倒先來發利市了!年年像去年么?自家只有十來擔葉;五張布子(蠶種),十來擔葉夠么?”  “噢,噢;你總是不錯的!我只曉得有米燒飯,沒米餓肚子!”  四大娘氣哄哄地回答;為了那“洋種”問題,她到現在常要和老通寶抬杠。  老通寶氣得臉都紫了。兩個人就此再沒有一句話。  但是“收蠶”的時期一天一天逼進了。這二三十人家的小村落突然呈現了一種大緊張,大決心,大奮斗,同時又是大希望。人們似乎連肚子餓都忘記了。老通寶他們家東借一點,西賒一點,居然也一天一天過著來。也不僅老通寶他們,村里哪一家有兩三斗米放在家里呀!去年秋收固然還好,可是地主,債主,正稅,雜捐,一層一層地剝削來,早就完了。現在他們唯一的指望就是春蠶,一切臨時借貸都是指明在這“春蠶收成”中償還。  他們都懷著十分希望又十分恐懼的心情來準備這春蠶的大搏戰!  “谷雨”節一天近一天了。村里二三十人家的“布子”都隱隱現出綠色來。女人們在稻場上碰見時,都匆忙地帶著焦灼而快樂的口氣互相告訴道:  “六寶家快要‘窩種’①了呀!”——  ①“窩種”也是老通寶鄉里的習慣;蠶種轉成綠色后就得把來貼肉揾著,約三四天后,蠶蟻孵出,就可以“收蠶”。這工作是女人做的。“窩”是方言,意即“揾”也。——作者原注。  “荷花說她家明天就要‘窩’了。有這么快!”  “黃道士去測一字,今年的青葉要貴到四洋!”  四大娘看自家的五張“布子”。不對!那黑芝麻似的一片細點子還是黑沉沉,不見綠影。她的丈夫阿四拿到亮處去細看,也找不出幾點,“綠”來。四大娘很著急。  “你就先‘窩’起來罷!這余杭種,作興是慢一點的。”  阿四看著他老婆,勉強自家寬慰。四大娘堵起了嘴巴不回答。  老通寶哭喪著干皺的老臉,沒說什么,心里卻覺得不妙。  幸而再過了一天,四大娘再細心看那“布子”時,哈,有幾處轉成綠色了!而且綠的很有光彩。四大娘立刻告訴了丈夫,告訴了老通寶,多多頭,也告訴了她的兒子小寶。她就把那些布子貼肉揾在胸前,抱著吃奶的嬰孩似的靜靜兒坐著,動也不敢多動了。夜間,她抱著那五張“布子”到被窩里,把阿四趕去和多多頭做一床。那“布子”上密密麻麻的蠶子兒貼著肉,怪癢癢的;四大娘很快活,又有點兒害怕,她第一次懷孕時胎兒在肚子里動,她也是那樣半驚半喜的!  全家都是惴惴不安地又很興奮地等候“收蠶”。只有多多頭例外。他說:今年蠶花一定好,可是想發財卻是命里不曾來。老通寶罵他多嘴,他還是要說。  蠶房早已收拾好了。“窩種”的第二天,老通寶拿一個大蒜頭涂上一些泥,放在蠶房的墻腳邊;也是年年的慣例,但今番老通寶更加虔誠,手也抖了。去年他們“卜”①的非常靈驗。可是去年那“靈驗”,現在老通寶想也不敢想。  現在這村里家家都在“窩種”了。稻場上和小溪邊頓時少了那些女人們的蹤跡。一個“戒嚴令”也在無形中頒布了:鄉農們即使平日是最好的,也不往來;人客來沖了蠶神不是玩的!他們至多在稻場上低聲交談一二句就走開。這是個“神圣”的季節。  老通寶家的五張布子上也有些“烏娘”②蠕蠕地動了。于是全家的空氣,突然緊張。那正是“谷雨”前一日。四大娘料來可以挨過了“谷雨”節那一天①。布子不須再“窩”了,很小心地放在“蠶房”里。老通寶偷眼看一下那個躺在墻腳邊的大蒜頭,他心里就一跳。那大蒜頭上還只有一兩莖綠芽!老通寶不敢再看,心里禱祝后天正午會有更多更多的綠芽——①用大蒜頭來“卜”蠶花好否,是老通寶鄉里的迷信。收蠶前兩三天,以大蒜涂泥置蠶房中,至收蠶那天拿來看,蒜葉多主蠶熟,少則不熟。——作者原注。  ②老通寶鄉間稱初生的蠶蟻為“烏娘”;這也是方言。——作者原注。  終于“收蠶”的日子到了。四大娘心神不定地淘米燒飯,時時看飯鍋上的熱氣有沒有直沖上來。老通寶拿出預先買了來的香燭點起來,恭恭敬敬放在灶君神位前。阿四和阿多去到田里采野花。小小寶幫著把燈芯草剪成細末子,又把采來的野花揉碎。一切都準備齊全了時,太陽也近午刻了,飯鍋上水蒸氣嘟嘟地直沖,四大娘立刻跳了起來,把“蠶花”②和一對鵝毛插在發髻上,就到“蠶房”里。老通寶拿著秤桿,阿四拿了那揉碎的野花片兒和燈芯草碎末。四大娘揭開“布子”,就從阿四手里拿過那野花碎片和燈芯草末子撒在“布子”上,又接過老通寶手里的秤桿來,將“布子”挽在秤桿上,于是拔下發髻上的鵝毛在“布子”上輕輕兒拂;野花片,燈芯草末子,連同“烏娘”,都拂在那“蠶簞”里了。一張,兩張,……都拂過了;最后一張是洋種,那就收在另一個“蠶簞”里。末了,四大娘又拔下發髻上那朵“蠶花”,跟鵝毛一塊插在“蠶簞”的邊兒上——①老通寶鄉里的習慣,“收蠶”——即收蟻,須得避過“谷雨”那一天,或上或下都可以,但不能正在“谷雨”那一天。什么理由,可不知道。——作者原注。  ②“蠶花”是一種紙花,預先買下來的。這些迷信的儀式,各處小有不同。——作者原注。  這是一個隆重的儀式!千百年相傳的儀式!那好比是誓師典禮,以后就要開始了一個月光景的和惡劣的天氣和惡運以及和不知什么的連日連夜無休息的大決戰!  “烏娘”在“蠶簞”里蠕動,樣子非常強健;那黑色也是很正路的。四大娘和老通寶他們都放心地松一口氣了。但當老通寶悄悄地把那個“命運”的大蒜頭拿起來看時,他的臉色立刻變了!大蒜頭上還只得三四莖嫩芽!天哪!難道又同去年一樣?  三  然而那“命運”的大蒜頭這次竟不靈驗。老通寶家的蠶非常好!雖然頭眠二眠的時候連天陰雨,氣候是比“清明”邊似乎還要冷一點,可是那些“寶寶”都很強健。  村里別人家的“寶寶”也都不差。緊張的快樂彌漫了全村莊,似那小溪里琮琮的流水也像是朗朗的笑聲了。只有荷花家是例外。她們家看了一張“布子”,可是“出火”①只稱得二十斤;“大眠”快邊人們還看見那不聲不響晦氣色的丈夫根生傾棄了三“蠶簞”在那小溪里——①“出火”也是方言,是指“二眠”以后的“三眠”;因為“眠”時特別短,所以叫“出火”。——作者原注。  這一件事,使得全村的婦人對于荷花家特別“戒嚴”。她們特地避路,不從荷花的門前走,遠遠的看見了荷花或是她那不聲不響丈夫的影兒就趕快躲開;這些幸運的人兒惟恐看了荷花他們一眼或是交談半句話就傳染了晦氣來!  老通寶嚴禁他的小兒子多多頭跟荷花說話。——“你再跟那東西多嘴,我就告你迕逆!”老通寶站在廊檐外高聲大氣喊,故意要叫荷花他們聽得。  小小寶也受到嚴厲的囑咐,不許跑到荷花家的門前,不許和他們說話。  阿多像一個聾子似的不理睬老頭子那早早夜夜的嘮叨,他心里卻在暗笑。全家就只有他不大相信那些鬼禁忌。可是他也沒有跟荷花說話,他忙都忙不過來。  “大眠”捉了毛三百斤,老通寶全家連十二歲的小寶也在內,都是兩日兩夜沒有合眼。蠶是少見的好,活了六十歲的老通寶記得只有兩次是同樣的,一次就是他成家的那年,又一次是阿四出世那一年。“大眠”以后的“寶寶”第一天就吃了七擔葉,個個是生青滾壯,然而老通寶全家都瘦了一圈,失眠的眼睛上充滿了紅絲。  誰也料得到這些“寶寶”上山前還得吃多少葉。老通寶和兒子阿四商是了:  “陳大少爺借不出,還是再求財發的東家罷?”  “地頭上還有十擔葉,夠一天。”  阿四回答,他委實是支撐不住了,他的一雙眼皮像有幾百斤重,只想合下來。老通寶卻不耐煩了,怒聲喝道:  “說什么夢話!剛吃了兩天老蠶呢。明天不算,還得吃三天,還要三十擔葉,三十擔!”  這時外邊稻場上忽然人聲喧鬧,阿多押了新發來的五擔葉來了。于是老通寶和阿四的談話打斷,都出去“捋葉”。四大娘也慌忙從蠶房里鉆出來。隔溪陸家養的蠶不多,那大姑娘六寶抽得出工夫,也來幫忙了。那時星光滿天,微微有點風,村前村后都斷斷續續傳來了吆喝和歡笑,中間有一個粗暴的聲音嚷道:  “葉行情飛漲了!今天下午鎮上開到四洋一擔!”  老通寶偏偏聽得了,心里急得什么似的。四塊錢一擔,三十擔可要一百二十塊呢,他哪來這許多錢!但是想到繭子總可以采五百多斤,就算五十塊錢一百斤,也有這么二百五,他又心一寬。那邊“捋葉”的人堆里忽然又有一個小小的聲音說:  “聽說東路不大好,看來葉價錢漲不到多少的!”  老通寶認得這聲音是陸家的六寶。這使他心里又一寬。  那六寶是和阿多同站在一個筐子邊“捋葉”。在半明半暗的星光下,她和阿多靠得很近。忽然她覺得在那“杠條”①的隱蔽下,有一只手在她大腿上擰了一把。好象知道是誰擰的,她忍住了不笑,也不聲張。驀地那手又在她胸前摸了一把,六寶直跳起來,出驚地喊了一聲:——①“杠條”也是方言,指那些帶葉的桑樹枝條。通常采葉是連枝條剪下來的。——作者原注。  “噯喲!”  “什么事?”  同在那筐子邊捋葉的四大娘問了,抬起頭來。六寶覺得自己臉上熱烘烘了,她偷偷地瞪了阿多一眼,就趕快低下頭,很快地捋葉,一面回答:  “沒有什么。想來是毛毛蟲刺了我一下。”  阿多咬住了嘴唇暗笑。雖然在這半個月來也是半飽而且少睡,也瘦了許多了,他的精神可還是很飽滿。老通寶那種憂愁,他是永遠沒有的。他永不相信靠一次蠶花好或是田里熟,他們就可以還清了債再有自己的田;他知道單靠勤儉工作,即使做到背脊骨折斷也是不能翻身的。但是他仍舊很高興地工作著,他覺得這也是一種快活,正像和六寶調情一樣。  第二天早上,老通寶就到鎮里去想法借錢來買葉。臨走前,他和四大娘商量好,決定把他家那塊出產十五擔葉的桑地去抵押。這是他家最后的產業。  葉又買來了三十擔。第一批的十擔發來時,那些壯健的“寶寶”已經餓了半點鐘了。“寶寶”們尖出了小嘴巴,向左向右亂晃,四大娘看得心酸。葉鋪了上去,立刻蠶房里充滿著薩薩薩的響聲,人們說話也不大聽得清。不多一會兒,那些“團匾”里立刻又全見白了,于是又鋪上厚厚的一層葉。人們單是“上葉”也就忙得透不過氣來。但這是最后五分鐘了。再得兩天,“寶寶”可以上山。人們把剩余的精力榨出來拚死命干。  阿多雖然接連三日三夜沒有睡,卻還不見怎么倦。那一夜,就由他一個人在“蠶房”里守那上半夜,好讓老通寶以及阿四夫婦都去歇一歇。那是個好月夜,稍稍有點冷。蠶房里爇了一個小小的火。阿多守以二更過,上了第二次的葉,就蹲在那個“火”旁邊聽那些“寶寶”薩薩薩地吃葉。漸漸兒他的眼皮合上了。恍惚聽得有門響,阿多的眼皮一跳,睜開眼來看了看,就又合上了。他耳朵里還聽得薩薩薩的聲音和屑索屑索的怪聲。猛然一個踉蹌,他的頭在自己膝頭上磕了一下,他驚醒過來,恰就聽得蠶房的蘆簾拍叉一聲響,似乎還看見有人影一閃。阿多立刻跳起來,到外面一看,門是開著,月光下稻場上有一個人正走向溪邊去。阿多飛也似跳出去,還沒看清那人是誰,已經把那人抓過來摔在地下。他斷定了這是一個賊。  “多多頭!打死我也不怨你,只求你不要說出來!”  是荷花的聲音,阿多聽真了時不禁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月光下他又看見那扁得作怪的白臉兒上一對細圓的眼睛定定地看住了他。可是恐怖的意思那眼睛里也沒有。阿多哼了一聲,就問道:  “你偷什么?”  “我偷你們的寶寶!”  “放到哪里去了?”  “我扔到溪里去了!”  阿多現在也變了臉色。他這才知道這女人的惡意是要沖克他家的“寶寶”。  “你真心毒呀!我們家和你們可沒有冤仇!”  “沒有么?有的,有的!我家自管蠶花不好,可并沒害了誰,你們都是好的!你們怎么把我當作白老虎,遠遠地望見我就別轉了臉?你們不把我當人看待!”  那婦人說著就爬了起來,臉上的神氣比什么都可怕。阿多瞅著那婦人好半晌,這才說道:  “我不打你,走你的罷!”  阿多頭也不回的跑回家去,仍在“蠶房”里守著。他完全沒有睡意了。他看那些“寶寶”,都是好好的。他并沒想到荷花可恨或可憐,然而他不能忘記荷花那一番話;他覺到人和人中間有什么地方是永遠弄不對的,可是他不能夠明白想出來是什么地方,或是為什么。再過一會兒,他就什么都忘記了。“寶寶”身強健的,像有魔法似的吃了又吃,永遠不會飽!  以后直到東方快打白了時,沒有發生事故。老通寶和四大娘來替換阿多了,他們拿那些漸漸身體發白而變短了的“寶寶”在亮處照著,看是“有沒有通”。他們的心被快活脹大了。但是太陽出山時四大娘到溪邊汲水,卻看見六寶滿臉嚴重地跑過來悄悄地問道:  “昨夜二更過,三更不到,我遠遠地看見那騷貨從你們家跑出來,阿多跟在后面,他們站在這里說了半天話呢!四阿嫂!你們怎么不管事呀?”  四大娘的臉色立刻變了,一句話也沒說,提了水桶就回家去,先對丈夫說了,再對老通寶說。這東西竟偷進人家“蠶房”來了,那還了得!老通寶氣得直跺腳,馬上叫了阿多來查問。但是阿多不承認,說六寶是做夢見鬼。老通寶又去找六寶詢問。六寶是一口咬定了看見的。老通寶沒有主意,回家去看那“寶寶”,仍然是很健康,瞧不出一些敗相來。  但是老通寶他們滿心的歡喜卻被這件事打消了。他們相信六寶的話不會毫無根據。他們唯一的希望是那騷貨或者只在廊檐口和阿多鬼混了一陣。  “可是那大蒜頭上的苗卻當真只有三四莖呀!”  老通寶自心里這么想,覺得前途只是陰暗。可不是,吃了許多葉去,一直落來都很好,然而上了山卻干殭了的事,也是常有的。不過老通寶無論如何不敢想到這上頭去;他以為即使是肚子里想,也是不吉利。  四  “寶寶”都上山了,老通寶他們還是捏著一把汗。他們錢都花光了,精力也絞盡了,可是有沒有報酬呢,到此時還沒有把握。雖則如此,他們還是硬著頭皮去干。“山棚”下爇了火,老通寶和阿四他們傴著腰慢慢地從這邊蹲到那邊,又從那邊蹲到這邊。他們聽得山棚上有些屑屑索索的細聲音①,他們就忍不住想笑,過一會兒又不聽得了,他們的心就重甸甸地往下沉了。這樣地,心是焦灼著,卻不敢向山棚上望。偶或他們仰著的臉上淋到了一滴蠶尿了②,雖然覺得有點難過,他們心里卻快活;他們巴不得多淋一些——①蠶在山棚上受到熱,就往“綴頭”上爬,所以有屑索屑索的聲音。這是蠶要做繭的第一步手續。爬不上去的,不是健康的蠶,多半不能作繭。——作者原注。  ②據說蠶在作繭以前必撒一泡尿,而這尿是黃色的。——作者原注。  阿多早已偷偷地挑開“山棚”外圍著的蘆簾望過幾次了。小小寶看見,就扭住了阿多,問“寶寶”有沒有做繭子。阿多伸出舌頭做一個鬼臉,不回答。  “上山”后三天,息火了。四大娘再也忍不住,也偷偷地挑開蘆簾角看了一眼,她的心立刻卜卜地跳了。那是一片雪白,幾乎連“綴頭”都瞧不見;那是四大娘有生以來從沒有見過的“好蠶花”呀!老通寶全家立刻充滿了歡笑。現在他們一顆心定下來了!“寶寶”們有良心,四洋一擔的葉不是白吃的;他們全家一個月的忍餓失眠總算不冤枉,天老爺有眼睛!  同樣的歡笑聲在村里到處都起來了。今年蠶花娘娘保佑這小小的村子。二三十人家都可以采到七八分,老通寶家更是比眾不同,估量來總可以采一個十二三分。  小溪邊和稻場上現在又充滿了女人和孩子們。這些人都比一個月前瘦了許多,眼眶陷進了,嗓子也發沙,然而都很快活興奮。她們嘈嘈地談論那一個月內的“奮斗”時,她們的眼前便時時現出一堆堆雪白的洋錢,她們那快樂的心里便時時閃過了這樣的盤算:夾衣和夏衣都在當鋪里,這可先得贖出來;過端陽節也許可以吃一條黃魚。  那晚上荷花和阿多的把戲也是她們談話的資料。六寶見了人就宣傳荷花的“不要臉,送上門去!”男人們聽了就粗暴地笑著,女人們念一聲佛,罵一句,又說老通寶家總算幸氣,沒有犯克,那是菩薩保佑,祖宗有靈!  接著是家家都“浪山頭”了,各家的至親好友都來“望山頭”①。老通寶的親家張財發帶了小兒子阿九特地從鎮上來到村里。他們帶來的禮物,是軟糕,線粉,梅子,枇杷,也有咸魚。小小寶快活得好像雪天的小狗——①“浪山頭”在息火后一日舉行,那時蠶已成繭,山棚四周的蘆簾撒去。“浪”是“亮出來”的意思。“望山頭”是來探望“山頭”,有慰問祝頌的意思。“望山頭”的禮物也有定規。——作者原注。  “通寶,你是賣繭子呢,還是自家做絲?”  張老頭子拉老通寶到小溪邊一棵楊柳樹下坐了,這么悄悄地問。這張老頭子張財發是出名“會尋快活”的人,他從鎮上城隍廟前露天的“說書場”聽來了一肚子的疙瘩東西;尤其爛熟的,是“十八路反王,七十二處煙塵”,程咬金賣柴扒,販私鹽出身,瓦崗寨做反王的《隋唐演義》。他向來說話“沒正經”,老通寶是知道的;所以現在聽得問是賣繭子或者自家做絲,老通寶并沒把這話看重,只隨口回答道:  “自然賣繭子。”  張老頭子卻拍著大腿嘆一口氣。忽然他站了起來,用手指著村外那一片禿頭桑林后面聳露出來的繭廠的風火墻說道:  “通寶,繭子是采了,那些繭廠的大門還關得緊洞洞呢!今年繭廠不開秤!——十八路反王早已下凡,李世民還沒出世;世界不太平!今年繭廠關門,不做生意!”  老通寶忍不住笑了,他不肯相信。他怎么能夠相信呢?難道那“五步一崗”似的比露天毛坑還要多的繭廠會一齊都關了門不做生意?況且聽說和東洋人也已“講攏”,不打仗了,繭廠里駐的兵早已開走。  張老頭子也換了話,東拉西扯講鎮里的“新聞”,夾著許多“說書場”上聽來的什么秦叔寶,程咬金。最后,他代他的東家催那三十塊錢的債,為的他是“中人”。  然而老通寶到底有點不放心。他趕快跑出村去,看看“塘路”上最近的兩個繭廠,果然大門緊閉,不見半個人;照往年說,此時應該早已擺開了柜臺,掛起了一排烏亮亮的大秤。  老通寶心里也著慌了,但是回家去看見了那些雪白發光很厚實硬古古的繭子,他又忍不住嘻開了嘴。上好的繭子!會沒有人要,他不相信。并且他還要忙著采繭,還要謝“蠶花利市”①,他漸漸不把繭廠的事放在心上了——①老通寶鄉里的風俗,“大眠”以后得拜一次“利市”,采繭以后,又是一次。經濟窘的人家只舉行“謝蠶花利市”,“拜利市”也是方言,意即“謝神”。——作者原注。  可是村里的空氣一天一天不同了。才得笑了幾聲的人們現在又都是滿臉的愁云。各處繭廠都沒開門的消息陸續從鎮上傳來,從“塘路”上傳來。往年這時候,“收繭人”像走馬燈似的在村里巡回,今年沒見半個“收繭人”,卻換替著來了債主和催糧的差役。請債主們就收了繭子罷,債主們板起面孔不理。  全村子都是嚷罵,詛咒,和失望的嘆息!人們做夢也不會想到今年“蠶花”好了,他們的日子卻比往年更加困難。這在他們是一個青天的霹靂!并且愈是像老通寶他們家似的,蠶愈養得多,愈好,就愈加困難,——“真正世界變了!”老通寶捶胸跺腳地沒有辦法。然而繭子是不能擱久了的,總得趕快想法:不是賣出去,就是自家做絲。村里有幾家已經把多年不用的絲車拿出來修理,打算自家把繭做成了絲再說。六寶家也打算這么辦。老通寶便也和兒子媳婦商量道:  “不賣繭子了,自家做絲!什么賣繭子,本來是洋鬼子行出來的!”  “我們有四百多斤繭子呢,你打算擺幾部絲車呀!”  四大娘首先反對了。她這話是不錯的。五百斤的繭子可不算少,自家做絲萬萬干不了。請幫手么?那又得花錢。阿四是和他老婆一條心。阿多抱怨老頭子打錯了主意,他說:  “早依了我的話,扣住自己的十五擔葉,只看一張洋種,多么好!”  老通寶氣得說不出話來。  終于一線希望忽又來了。同村的黃道士不知從哪里得的消息,說是無錫腳下的繭廠還是照常收繭。黃道士也是一樣的種田人,并非吃十方的“道士”,向來和老通寶最說得來。于是老通寶去找那黃道士詳細問過了以后,便又和兒子阿四商量把繭子弄到無錫腳下去賣。老通寶虎起了臉,像吵架似的嚷道:  “水路去有三十多九①呢!來回得六天!他媽的!簡直是充軍!可是你有別的辦法么?繭子當不得飯吃,蠶前的債又逼緊來!”——①老通寶鄉間計算路程都以“九”計;“一九”就是九里。“十九”是九十里,“三十多九”就是三十多個“九里”。——作者原注。  阿四也同意了。他們去借了一條赤膊船,買了幾張蘆席,趕那幾天正是好晴,又帶了阿多。他們這賣繭子的“遠征軍”就此出發。  五天以后,他們果然回來了;但不是空船,船里還有一筐繭子沒有賣出。原來那三十多九水路遠的繭廠挑剔得非常苛刻:洋種繭一擔只值三十五元,土種繭一擔二十元,薄繭不要。老通寶他們的繭子雖然是上好的貨色,卻也被繭廠里挑剩了那么一筐,不肯收買。老通寶他們實賣得一百十一塊錢,除去路上盤川,就剩了整整的一百元,不夠償還買青葉所借的債!老通寶路上氣得生病了,兩個兒子扶他到家。  打回來的八九十(www.lz13.cn)斤繭子,四大娘只好自家做絲了。她到六寶家借了絲車,又忙了五六天。家里米又吃完了。叫阿四拿那絲上鎮里去賣,沒有人要;上當鋪當鋪也不收。說了多少好話,總算把清明前當在那里的一石米換了出來。  就是這么著,因為春蠶熟,老通寶一村的人都增加了債!老通寶家為的養了五張布子的蠶,又采了十多分的好繭子,就此白賠上十五擔葉的桑地和三十塊錢的債!一個月光景的忍饑熬夜還不算!  1932年11月1日。   茅盾作品_茅盾散文 茅盾:嚴霜下的夢 茅盾:報施分頁:123

生一場病,你就懂了  文/元煦  1  最近身體不太舒服,感冒發燒在醫院折騰了好幾天。  昨晚我在醫院掛門診看病,那會兒已經11點多了,醫院仍然有很多人,有大人帶著小孩在焦灼的大廳等待,也有情侶或者夫婦靜靜地在取藥房排隊,更多的是像我一樣獨自來就醫等叫號的人。  閑著無聊刷朋友圈,看到朋友在朋友圈問了個問題:“人性在什么時候會徹底暴露?”  我正想評論他一句,談錢最見人性,缺一次錢,你就懂了。  字還沒打完,門診醫生叫號喊到我,可以看病了。  我一走進去,發現里頭還站著兩個人,一個年輕人與一位上了年紀的阿姨,兩人應該是母子,年輕人穿著挺潮流的,阿姨穿著稍微樸素,兩人在小聲的討論著什么,而醫生在寫著病歷本,氣氛有些尷尬。  我走到醫生面前,將掛號票遞給了醫生,小聲地問了問,是到我了嗎?  看醫生點頭確認了,我才安心坐下看病。我的問題不大,就有點小感冒發低燒,很快就解決了,去拿點藥就可以回家了。  就在醫生給我寫病歷本時,旁邊的母子倆突然吵了起來。  那個年輕人很大聲地說了一句:“我沒錢給你治病!我還要還貸款,哪里有存款,你要看病找別人借錢去,我付不起。”  阿姨很無力地說道:“媽媽回老家以后就把錢還給你,我實在沒辦法了,我知道你工作忙,平時也沒敢打擾你,這次媽媽真的頂不住了,孩子。”  年輕人臉色鐵青狠狠地丟下一句:“我給你一千,剩下的你自己找人借!”  接著就大步離開了診室,阿姨也跟了出去。  我忍不住問醫生這是什么情況?  醫生說,這個阿姨的情況有點嚴重,需要住院觀察,高燒不退,血壓還很高。  讓她去辦理一下住院手續,需要先交部分錢,這幾天阿姨都是一個人來的,今晚她帶的錢不夠,就打電話喊了她兒子來墊付下藥費。  誰知道呢,她兒子死活不肯替她出藥費,要大概三千塊錢,在這里爭執了很久。  回到家我打開手機,發現界面仍然停留在朋友圈,看到朋友的問題:“人性在什么時候會徹底暴露?”  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就正如這句話所說吧:“醫院,是最檢驗人性的地方”  不僅檢驗人性,還能夠看清人心,許多人,許多事,生一場病,你就懂了。  2  這次的經歷,讓我想起了前段時間看到的一段母子對話。  孩子問:“要是我得了絕癥,媽媽你會送我去治療嗎?”  母親說:“會,傾家蕩產也要送你去治。”  孩子接著說:“我也是,要是媽媽生了大病,我也會付出我的全部給你看病”  這時,母親卻說:“媽媽要是得絕癥了,你別管我,治了也是白治,你要把錢留著。”  說實話,我是一個淚點很高的人,一般來說,很難遇到會讓我想哭的事情,可是那天看到這個對話,我卻忍不住想哭。  說一件發生在我自己的事情吧,有一次,我媽身體不舒服去做手術。  我家里人全都知道是什么情況,就我不知道。  我在外地工作,頂多一個月回一次家,住個一兩天就匆匆忙忙走了。  每次回家,我媽都強撐著過得不錯的樣子,給我的印象,她的身體非常健康,不用我擔心任何事。  然而那次我媽做完手術,我姐忍不住打電話告訴我,回來家里看看吧,媽媽想你了。  當時我正在忙,就隨口回了句,過幾天再說吧,最近忙。  我姐沉默了幾秒,接著說,媽媽生病了,剛做完手術回家。  我頓時就愣了,因為那天早上我剛好和我媽通了電話,電話里頭還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間就生病做手術了。  回家后看到我媽臉色十分不好,整個人瘦了一圈,我很心疼又很著急,就問她,你生病了,為什么不告訴我啊?  她虛弱地回了句,我這不是沒事嗎,告訴你讓你白擔心干啥,不是什么大事。  我不知道說些什么,只覺得挺難過的。  后來過了很久我才得知一個消息,那一次,我媽與死神擦肩而過。  我生病的時候,她恨不得這病是發生在她身上;她生病了,卻自己扛住不忍告訴我,只怕我會擔心。  很多時候,看一個人愛不愛你,其實生一場病,你就懂了。  3  有句話不知道你們是否看過?  “機場比婚禮現場見證了更多真摯的接吻,醫院的墻壁比教堂聆聽了更多的禱告。”  很多人曾問過我,怎么樣看一個人愛不愛你?怎么樣看一個人是否真的對你好?怎么樣看清人心?  以前我總說,缺一次錢,你就懂了。  現在的我,想再給一個答案,那就是,生一場病,你就懂了。  很多人說:“愛你的人會記住你喜歡喝的奶茶,在下雨的時候會接你回家,每天陪你聊天。”  說句現實的話,這不是真正的愛你,這些事情任何一個說喜歡你的人,都能夠做到,你信不信?  你覺得當你生了一場大病,在醫院的病房里靜靜躺著,你那個所謂愛你的人會每天都來陪你聊天,給你送飯,照顧你的生活,愿意一如既往的對你好嗎?  我覺得,大多數人做不到。  一個真正對你好的人,不管發生什么,他都會一如既往的對你好。  很多事情啊,當你生一場病,你就都懂了。  來源:元煦說(ID:dushu6688) 我在007病房偷聽到高級人生的四個秘密 一位研究生寫給母親的信:《對不起,媽!我生病了》 當家人生病時,我才知道錢有多重要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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