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年四月一日晚間六點四十一分，張國榮從香港文華東方酒店二十四樓的健身中心跳樓自殺，經緊急送至瑪麗醫院救治，仍不幸於晚間七點零六分辭世，享年四十六歲。當七年前的這則新聞透過媒體向全世界傳播之際，我想大部分的人應該都是邊看邊咒罵新聞媒體不該這麼缺德，散佈這種一點也不好笑的笑話，等到稍後消息確定，恐怕更多人在震驚之餘，會寧願希望是缺德新聞媒體在愚人節開的一個缺德笑話！遺憾的是，缺德的新聞媒體雖不少，但沒人膽敢真的缺德到拿此類生死問題開玩笑！

        七天後的四月八日，張國榮的葬禮在香港殯儀館舉行，隨後遺體送往哥連臣角火葬場進行火化，儘管尚有許多人猶抱希望，不肯相信這是事實，但隨著媒體全程轉播的畫面放送，於是我們都開始動搖、開始知道絕非玩笑、開始被迫面對接受、開始明白生離死別的傷痛……。

        張國榮為何自殺？至今仍是個謎，關於他拍攝遺作《異度空間》時撞鬼的傳聞不斷，我倒不禁想起作家簡媜〈水經〉裡的一段話，「難道每個人註定都有一方深奧的孤寂，誰也無法觸及……嗎」？對照張國榮在《異度空間》裡飾演的心理醫生羅占這個角色，原本不信鬼神，卻在偶遇中學時期已故女友的父母時，因老夫婦懷恨重擊而開始見到已故女友的鬼魂，我不認為那真是鬼魂，直覺那是深埋心中多年的秘密和恐懼遭喚醒，我們每個人，都有這樣一方深奧的孤寂吧？

        《論語．子罕》稱「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儘管可以聚在一起用功學習，不過未必能夠一起走相同的道路，因為學習到的知識雖同，但每個人形成的觀念卻未必一樣，決定的方向亦迥異；即使能夠一起走相同的道路，然而卻未必能立足於相同的定位，因為途徑雖一致，但每個人的考量點必各有所屬，立場也互有春秋；就算能立足於相同的定位，可惜的是，通權達變的技巧竟猶有消長！因為立場雖勉能體諒，但斟酌的角度和寬嚴的標準仍因人而異！這亦能從好友共同創業卻變冤家、戀人決定廝守竟成怨偶等現實事例得見一斑，人心變化迅疾，要能互信互諒，著實不易啊！

        如果親情可以因為「錢」而翻臉，友誼可以因為「謠言」而決絕，婚姻關係可以因為「猜忌」而破裂，那麼，沒有任何制約能力的愛情呢？有沒有可能前一天還熱烈纏綿，隔天卻連手都不想牽了呢？如果異性戀都可以因為「變心」而不復往昔，那麼，社會壓力更強大的同性戀呢？有沒有可能長期以來的承諾無法實現而終須分道揚鑣呢？至於工作，究竟真是個人價值？抑僅是餬口的不得不？

        死亡的可怕在於不可知，然而當生命的痛苦已是可知且煎熬難過之際，要怎樣堅定繼續活下去其實是個艱難的課題，我無意鼓吹厭世，但究竟我們的流淚是真為張國榮感到心疼？還是只是自己在不捨？我一直很喜歡電影《羅密歐與茱麗葉》中，李奧納多狄卡皮歐因盛怒而失手殺人之後，悲傷地持鎗仰天哭喊「我被命運愚弄了」的場景與臺詞，在命運跟前，或許我們，都只有被愚弄的份……。